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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林知望看他脸色不对,伸手去试探他的额头。
这一次,徐湛堪堪躲开他的手,霎时红了眼眶:“这可是大人所谓的驭子之道?”
林知望一愣,半晌才听明白他的意思,阴测测道:“你再说一遍。”
徐湛知道自己又冲动了,又不愿道歉,垂了头不再说话。
“站起来。”林知望道。
徐湛搁下筷子咬牙起身,头也不抬,打量他又要端架子教训人。
林知望却无声的叹口气,将榻上的软靠扯过来垫在凳子上,却并没有叫他坐,轻声问:“只打了你几下,就怀恨在心了?”
徐湛摇头,依旧不语。他的心情坏到极点,说不出缘故,从前遭舅母排挤时也没感到这样的憋屈。
“跟爹爹说,此番来京城,不管不顾的乱闯,可是存了死志?”林知望的神情严肃起来。
徐湛一愣,旋即否定:“没有。”
“没有?不抱定决心,怎敢不管不顾的越级上诉?你可知道,挝登闻鼓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是要震动朝堂的,你不是不知深浅的孩子,却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事,还不该挨打吗?”
徐湛微微抬眼,涩声道:“我以为,事情闹大了,大人不会坐视不管。”
林知望盯着他半晌,忍不住笑了。
徐湛更恼火了,笑甚!
“我道你在别扭什么,原来是计较这个。”林知望顿一顿道:“从韫州回来后,我一直在使驿馆和谈,不曾拜闻你徐大才子的事迹。待我知道后,你已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你当我不着急么?”
林知望生不起气来,他虽不屑于剖白,却也知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怕是不能善了的。徐湛一次次信任他,求助他,这让他感到欣慰,也可想而知徐湛的失望,可巧不巧,哪怕只提早一天,也不会任他落在关山月的手上,受这番活罪。
见徐湛咬了嘴唇不语,林知望又道:“旁人家的孩子犯了错,极力想办法遮掩,你倒好,反怨我知道的晚了。若非看在你身上有伤,非打得你十天沾不了凳子!”
徐湛低垂的眼睑下眸光乱晃,不知在腹诽些什么。
“知道你委屈了,这几日好好将养,不许乱跑。等伤好了,爹带你去西郊骑马,去庄园看看祖母和”林知望想说“母亲”,却不知道徐湛连父亲都不叫,一时之间能否接受这“继母”二字,转而改口道:“和弟弟妹妹,这样补给你,可好?”
如果何朗在场,定然又要翻白眼,林部堂几时用这样的语气跟谁说过话?
徐湛却不是何朗,板着脸不太领情。
“什么规矩,回话!”林知望不满。
徐湛格外郁闷了,问他好不好,又非逼他回话,世上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第44章 侍讲学士()
徐湛安安静静的将养了两天,这两天除了间或出去走走,哪也没去,什么人也没见。
这天傍晚,正是日落与月升之际,晚霞笼罩着初月,空气中的闷热渐渐消散。
年轻人身体恢复的快,郭莘来找徐湛时,他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郭莘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抱住他,眼里蓄满了泪水,几乎说不出话来。
徐湛被勒的喘不过气,看他这样子,心里一沉:“先生出事了?”
郭莘摇摇头,又点点头,徐湛急的想揍他。
“爹爹被移交到大理寺了。”郭莘激动的声音哽咽:“只要查无实据,就能获释了。”
徐湛惊喜万分,小哥俩相拥而泣,为了这一天,他们吃了太多的苦,在韫州本都是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却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京城,搅进朝堂争斗的泥潭里,历经多灾多难,几生几死,终于看到了希望。
“听说,幸亏了林部堂在运作打点,内阁都开了条子,诏狱却迟迟不肯放人,跟大理寺闹僵了起来,是林少卿亲自过去,对峙了一个晌午,硬是将人提出来了。”
徐湛一怔,他知道林少卿是指林知恒,这个人情可真是欠下了。
倏尔响起了敲门声,不待徐湛应答,来人便推门而入,说曹操曹操到,正是林知恒。徐湛不免有些尴尬,他仅见过林知恒一面,还是在那么狼狈的情况下。
林知恒反是笑了:“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的,也不知道叫人。”
徐湛撇撇嘴,真想反问他一句,我们很熟吗。但因为心里感激他,还是不情愿的作了个揖:“五叔。”
“乖。”林知恒总算心满意足,不再调戏他,转而望向郭莘:“可是郭知府的公子?”
“是。”徐湛拉了郭莘上前。
林知恒看着他红肿的双眼,不由得对郭淼心生佩服,年轻的儿子和学生,心甘情愿为他奔走伸冤,先不说这飞蛾扑火的勇气和过人的机智,光是这份情谊就着实羡煞别人。
林知恒拍了拍郭莘的肩膀:“令尊在大理寺,你就放心吧。”
“谢大人照拂。”郭莘感激道。
林知恒点点头,对徐湛道:“你跟我来一下,有人要见你。”
徐湛看一眼郭莘,木讷的跟着林知恒走出去。
“身上还疼吧。”林知恒笑问,不等徐湛开口,便自说自话道:“暂且忍忍吧,这两天想见你的人有很多,大都被大哥推脱了,不过今天这些人,还是见见为好。”
徐湛只有愣愣的点头,虽不知道要去见谁,却一点也不紧张,反正谁也大不过皇帝。
林知望在偏厅会客,因此他们需从垂花门出去到前院,又从后堂进入偏厅。屏风后,看到屋里坐了四人,上首坐了个蓄发花白的老人,其余人包括林知望,都在下首相陪。
里面的人都在说话,出于礼节,林知恒没有让徐湛马上进去打断,而是一个个的指着:“上首坐的是许阁老,内阁次辅,你父亲的坐师;左边的是国子监季祭酒,右边是礼部左侍郎齐部堂,两人都是怀王的侍讲学士,怀王你知道的。”
“刚从诏狱放出来的?”徐湛脱口而出。
“别乱说话。”林知恒轻斥。
徐湛点点头,静静的听他们谈话。
上首的许攸看不清正脸,单听声音并不显苍老,反而浓郁低沉,官话说的也好,字字清晰:“涉远,凡事不要太拧。”
齐英在一旁帮着劝:“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受委屈,说到底才是个生员,又不是举人,横竖今年也赶不上秋闱了,咱们有才有识,大不了重新再考,让他进国子监多读两年书,许能中个小三元。”
林知望垂着眼睑不说话。天色渐渐暗下来,许攸也不喊人,踱步起身亲自去点灯。
“老师,我来。”林知望赶紧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火折子。
季怀安却是个直脾气,见林知望着实为难,反驳齐英道:“生员怎么了,都是打那时过来的,‘县府院’三试一路走过来,哪个觉得容易。冯党强势,咱们可以暂时规避,却不能一味阿附,更不能拿孩子的前途作牺牲。”
齐英白了他一眼,对林知望道:“我就纳闷了,涉远兄,令郎分明是你的儿子,当然,姓徐也无可厚非,户籍上却写了别人的祖宗”
“子明。”见林知望面沉似水,许攸打断了齐英。
“一个户籍罢了,偷偷换回来便是。”季怀安不屑道。
齐英被噎的气闷:“你说的倒是轻松,读书人最做不得假的就是户籍,伪造户籍等同舞弊,现在冯夙等人抓住这一点,能不留下证据,等着你任意篡改吗?”
听明白他们的谈话,徐湛脑子里嗡的一声。想必冯夙查了他的户籍,要求革去他的出身,这意味着什么?十年苦读、三场考试将全部作废,纵是他有异于常人的心智和承受力,也经不住这样的打击,放弃从前的成绩再考一回。
他看向身边的林知恒,后者却对他报以无奈的目光。徐湛按捺不住心里的烦躁,整了整衣冠就要进去。
“哎!”林知恒拉住徐湛,不留神撞倒了拐角的花架,“啪”的一声,一株盆栽落地摔得粉碎。
“谁!”季怀安吓了一跳。
林知恒瞪了徐湛一眼,讪讪的走进去,示意徐湛跟上,给诸位大人见礼。徐湛只好一一施礼,抬起头时,脸色却显得惨白。
林知望看在眼里,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斥了林知恒一句:“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是。”林知恒垂着头,在季怀安身边坐下。
季怀安插科打诨:“涉远,在人前给小五留几分面子。”
林知望一笑,招手示意徐湛站到身旁。
许攸眯眼打量了他们两人,徐湛生的面目清秀,眉峰略高,鼻梁挺直,十分俊气,林知望将近不惑,依然身躯匀称,相貌堂堂,两人最是相像的要属眉宇间,一样的剑眉朗目,乌黑的眸子澈如秋水。许攸不禁暗暗赞叹,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子,也不怨徐湛能做出这样捅破半边天的事,需要勇气不假,头脑则更为关键。
“早闻你徐澄言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季怀安笑道。
听到对方喊他的表字,徐湛腼腆的微笑道:“大人折煞学生了。”
“我等才去过怀王府,怀王对你赞不绝口,邀你常去王府与他结个伴,皇帝也是首肯了的。”齐英道:“今后我去王府讲学,咱们还是会常见面。”
徐湛心里哀叹自己沦为伴读的命运,躬身敷衍道:“学生之幸。”
齐英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林知望:“说到讲学,涉远兄,怀王府按制有四位侍讲学士,先前也只有三位,胡学士殁世后就仅剩下两位了,翰林院不得不进行公推,为怀王殿下补齐。”
林知望一怔,心想你们几位,打着徐湛的名头争辩了大半个时辰,现在终于肯说明来意了。不禁为自己悲哀,逃避这么多年,到底是逃不过“站队”的命运,东宫,怀王府,冯芥,许攸四大势力相互勾结敌对已久,朝中官员谁不牵涉其中,有人懂得朋党的重要性,主动谄媚阿附,也有想清静的,如林知望兄弟,可却经不住别人主动找上门来,躲不开甩不掉,最后只能缠卷其中,沦为别人争斗的棋子。
“恩师的意思是”林知望望向许攸。
许攸轻咳一声:“涉远,我准备推举你做这个侍讲,你意下如何?”
“恩师,翰林院有上百位鸿儒,论年龄、资历、学识,怎么也轮不到学生。”林知望道。
季怀安接话道:“涉远过谦了,论智慧才学,你这状元公当仁不让,岂是那些只知道钻研学问的宿儒可以比拟的。”
齐英迟疑道:“涉远有所不知,这怀王与常人有些不同,脑子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你若将文章讲的生动有趣,且经得起他发问,他便尊敬你如师如父;你若像个腐儒一样枯讲经文索然无味,他拼着让皇帝打死也要放把火把书房烧掉。我们想了想,放眼满朝文武,怕只有你涉远兄降得住他呀。”
“子明兄说笑了,读书哪有不枯燥的。”林知望挤出一丝笑意,怀王什么德性他也是心里有数,从小被皇帝宠坏了,无法无天的大名传遍朝野,相比之下还是太子沉稳些,更受文武百官的喜欢,试问官员里谁不希望未来的皇帝是个和悦仁慈的谦谦君子呢,可惜大臣们喜欢也没用,圣上心里的算盘,谁也不能帮着打。
“是是是,”齐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