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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向来是就地取材,随手抓起什么就充作了家法。
未等徐湛说话,郭淼先开了口:“苏子的刑赏忠厚之至论中,‘皋陶为士’的典故出自何处?”
徐湛一怔,许久方反应过来先生是要考校他,忙敛笑站好,恭声道:“‘皋陶为士’之典故并无出处,乃苏子杜撰。”
“苏子杜撰典故一事,后人争议颇多,你如何看待?”郭淼声音沙哑。
徐湛道:“苏子曰:‘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此典意在美化尧舜,堪称仁厚之至,苟利于宣讲仁厚,合天地正道,于区区六百字中,明论法之宽容与界限,阐明‘仁可过,义不可过’之立论,况其时有革新文体之功,又何须计较造典之是非。”
这样的回答令郭淼满意,点点头缓和了语气道:“去外间拽把凳子进来。”
徐湛松了口气,到外面搬了把杌子坐在床边。
刚要问问先生的病情,郭淼却又刁难道:“背文潞公集,卷九。”
徐湛脑子一懵,几日前先生似乎交代过,那是大约一万字的内容,他敢说他翻都没翻过一遍吗。
郭淼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番纠结的表情,当他也受了风寒身上不爽,关切的问:“怎么了?”
“学生还未看过。”见郭淼脸色一变,忙站起身,颔首敛目的认错:“学生知错了,今晚回去就背。”
郭淼张开嘴,却是一阵咳嗽,将满腹怒火堵在嗓子里,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湛顾不得委屈,忙上前去抚胸拍背,嘴里忙不迭的哄劝:“先生病着,千万不能生气。”
“一旁站好!”郭淼拂开他的手,郁怒道:“我知道你近来忙前忙后没有空暇温书,我也不能时常约束你,但是临近大比,已经耽误不起时间了,明天给我回学宫读书去。”
徐湛着急道:“学生真的知错了,回去就用功读书,下不为例。”
郭淼不悦:“咱们之前是怎么说的?”
“若在学业上拖沓懈怠,哪怕只有一次,都要回学宫去。”徐湛低声道,又强自辩道:“可是学生不曾懈怠功课,只是一时应接不暇,待缓过这几日一定加倍努力。”
郭淼有些头疼,沉声道:“我没心情与你分辨,你只说去是不去。”
“不去。”徐湛性子上来,不假思索道。
“混账,比郭莘还不叫人省心。”郭淼多了几分愠怒,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抽到床沿,厉声吩咐:“伸手!”
徐湛周身一颤,想不到先生病着也这么大的火气,心里委屈又不敢蹿火。见郭淼倚坐在床头,显然够不到他,只得蹲跪在榻边,两手摊开在床上。
郭淼见他一言不发,心里更是烦躁,将掸子光滑的竹竿抵在徐湛手心上,缓缓道:“我知道读书不是逼出来的,本不该拿板子跟你说话,这么罚你,只当你是自家子侄,若觉得太过苛责,自可以回去歇息。”
徐湛听着只觉得胸闷,他哪还敢多说什么,只能垂下头委屈道:“学生有错,劳先生教训,但请先生别说这样诛心的话。”
郭淼略怔,也发觉说的重了,嘴上饶过了他,却扬手往徐湛平摊的手心上抽了几记。
徐湛倒吸口冷气,掸子不比戒尺,似砸抽在骨头上一般,火辣辣的疼,好歹忍了痛没叫出声来。心里咬牙暗恨,怪只怪郭莘太抗打,让先生练就这么一副打人的好手劲,病中也不减丝毫。
郭淼看他疼的眼睛泛红,不忍心再打,冰凉的竹杆贴在红肿发烫的手上威胁道:“去不去学宫?”
徐湛倔强的摇头:“不去。”
郭淼眯上眼睛盯着他,倏然睁开,扬手又抽了十下,这十下用力更猛,眼看着两只手心由红到紫,已看不出条楞,整个肿起来。
“不去。”徐湛咬紧了牙,见郭淼又扬起手中的掸子,赶忙将双手蜷缩起来,目光中满是哀求:“先生再打,只怕两个月后也拿不得笔,写不得字了”
郭淼不为所动,淡淡的吩咐:“伸开!”
徐湛窘迫的摊开手,却在掸子落下前抢话道:“学生有话要讲!”
郭淼干笑两声,想不到他这样嘴硬,放下手中的掸子,换了个舒适的坐姿道:“你说吧。”
“韫州非先生一人之韫州,徐湛生长于斯,也有责任保护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怎么能在危局时刻偏安一隅,独善其身呢?徐湛自知位份微末,只想在先生左右尽绵薄之力,无愧本心而已。”徐湛顿一顿,抬起手背蹭了蹭额角渗出的冷汗:“先生的意思,学生能猜出几分,但先生不是遇事逃避的人,学生也不是,躲到学宫读书,更非学生的做派。”
郭淼喟叹一声,摇头道:“回避不等于逃避。以你和林部堂的关系,继续掺杂不清,只会让你们都难做。”
徐湛纳罕的问:“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恩师只有你母亲一个嫡女,又是林知望的前室,许多人都是知道的,我岂会猜不出。”郭淼说。
徐湛失神道:“原来只有我一人糊涂。”
郭淼并没听清:“你说什么?”
“先生都猜的出,他却蒙在鼓里十四年,先生信吗?”徐湛苦笑:“学生不会难做的,林部堂也不会。”
“浑话!”郭淼嗔怪道:“父子之情是纲常,岂容你随意误解?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徐湛垂头,声音竟有些颤抖:“先生,父子之情,可以从书里读来吗?”
“什么话!”郭淼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学生在启蒙时就读过: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前朝真宗将读书写成一条绝佳的出路,以敦促后世读书人以勤学苦读为首务。”徐湛兀自摇头,像在自言自语:“可是,读书可以是识纲常,明事理,知礼仪,甚至可以登科及第,位极人臣,却读不来父子之恩,血脉亲情。”
第18章 危急()
何朗返回到行辕,却立马上缴了赃物。
林知望将剑佩拿到灯下时,何朗惋惜的感叹:“好家伙,上好的白玉。”若是换做平常人,他收也就收了,徐湛的东西却是万万不敢私藏的。
林知望冷笑一下:“挺识货呢,可见你平日的做派。”
“大人冤枉啊,属下最守规矩了,从不敢贪敛钱物。”何朗说着,仔细端详着羊脂玉佩。许久才看见林知望拿眼乜他,忙将玉佩从眼里拔出来,委屈道:“除却属下,大人身边上下都被他打点到了,门房都塞了门包,将您的关系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唯独属下一个人忠心,还知道上交。”
“这混小子,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林知望拍了桌子,惊的何朗一颤,生怕震坏了桌上的玉佩。林知望看他没出息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既是给你的就拿着吧,让别人看到,以为我亏待了你似的。”
何朗兴高采烈的谢过,收起玉佩:“大人何不挑明了将他留下?”
林知望嗤一声道:“他为了郭淼费尽心思迎合我,我这时候留他岂不趁人之危?”
何朗小声嘟囔:“这话属下怎么听出一丝淡淡的醋意。”
林知望一记锐利的目光过去,立刻使他闭嘴。
“郭淼肯管他教他,就是有恩于我。我此时将话挑明,该拿郭淼怎么办,介时行事多有掣肘,得不偿失。我想他自己也懂得。”林知望怅然道:“迟早要带他走的,小小年纪心思太深,又聪敏过人,在府衙与公门中人厮混久了,难免会染上些恶习,再不用心管教,恐怕要走了歪路。”
“父子俩甫一见面,就用上这些心机,不太好吧。旁人家失散的父子重聚,不是件极高兴的事儿吗。”何朗兀自啰嗦着,倒一杯茶:“大人真觉得郭知府有问题?那还帮他们买粮么?”
“并不是说郭淼有问题,只是不能偏听徐湛一面之词。”林知望呷一口热茶摇头道:“粮是要买的,这些年不回来,家里闹得也太不像话了。”
已接近晌午,郭莘叩开徐湛的房门,常青打着哈欠开门,徐湛却还在里间睡着。常青看清是郭莘,忙接过他的雨伞,压低了声音拦住他,朝屋里努努嘴:“您轻一点,早上刚睡下。”
“刚睡?”郭莘狐疑道:“昨晚忙什么呢?”
常青一脸苦笑:“背书,昨晚被郭大人责罚了,熬夜背了一万字的内容。”
郭莘吃惊的睁大眼睛:“一夜记一万字,你家少爷是人是妖?”
“反正不是妖。”听到里屋的徐湛接话,有起床的窸窣声。
郭莘往屋里探头,见徐湛已利索的套上衣服,咋舌道:“你再多睡一会吧,今天父亲要去堤上,我来找你玩的。”
徐湛整理着衣服出来,乌发瀑布一样披在肩上,坐在墩子上,常青拿梳子一点点梳开用茶色发带挽在脑后,插一根乌木簪。
徐湛站起来整整衣襟:“走吧。”
“去哪?”郭莘迟疑。
徐湛理所当然道:“去堤上啊。”
“找我父亲?”郭莘一脸惊恐:“我不去!”
徐湛耸耸肩,抢了他的雨伞,撑开往门外走去,郭莘赶紧追着出去,躲到伞下:“手不疼么,打傻了吧你,还往他眼前凑。”
“你不担心抚阳堤,难道不担心先生么?”徐湛边走边问问。
“那么多人替他担心,我排的上队吗?”郭莘恹恹道。
徐湛不吱声,伸手往他屁股上掐了一把,突然听郭莘一声狼嚎,想必是昨天伤得太重,碰都碰不得,守门的衙役都侧目看过来。
郭莘痛苦的扶着腰低吼道:“越来越过分了你!”
“替先生教训你。”徐湛一脸促狭:“不是武功高强么,能被我偷袭了去?”
江上风大,一行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沿着河道的江堤上行走,身后有大批的劳役在抢险固堤,与洪水猛兽抗争,将大堤加高加厚,祈望云消雨歇,抚阳县能够度过这个难关。
马车辘辘碾过泥泞的官道,车上各下来几位官员,正是林知望与郭淼,会同左贰官,各由随员引着往江堤上巡查。一路上,徐湛撑着伞为郭淼挡雨,顺从敬畏的姿态很是由衷,半边袖子湿透都不曾在意,看的一旁的何朗连连蹙眉,再看看身边目不斜视的林知望,暗骂这没眼力的小子!
直走到江边的望云亭,与身一众治水官吏汇合。众官吏行过礼,将斗笠蓑衣除下,原来是钱通判和抚阳县县丞,原本黑着的一张脸沾满泥泞,更显得黝黑和苦大仇深。
“曹知县人呢?”林知望望着年轻的县丞一肚子火,前日他勒令过曹知县昼夜守在堤上监工。
县丞名叫张青,擦着脸上的泥水,恭声道:“县老爷偶感风寒,回县衙休养,现在在来的路上。”
“庸才!”郭淼蹙眉骂道,他涵养很好,平日里极少骂人。因此连徐湛也心下微哂,得罪了钦差和上官,这曹知县的前路也差不多到头了。
“莫等那庸才了,江堤怎么样?”林知望问钱通判。
钱通判略一迟疑,不知该不该照事话说。
“两位大人!”就见张青竟撩襟跪下,连同身后县衙的一众官吏随员跟着跪在泥土里。钱通判一惊,慌张的望向郭淼。
“诸位这是”林知望迟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