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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燃起了愉悦的火苗。
林弦歌心中暗自思忖,嘴上却答道:“弦歌怎能揣测出圣意。”
或许世上就是有这种人,自己没落,便带了一种残酷和蛮横,希望所有人都与自己一样失去所有可以依仗的东西。用女人间的嫉妒,已经不能解释皇后眼中的那种快乐和斗志,这是在一个废后的眼中不会再存在的东西。
“弦歌啊,你也是女人。”皇后却忽然将面孔转向她,她今日的妆容格外浓丽庄重,仿佛是为了彰显身份,将所有的华贵和雍容都堆在了自己的脸上,那一点眼角的纹路,却并不显得苍老,而是为她的华丽压住了几分沉稳,“本宫告诉你,不确定的事,那便亲自动手,让它变得确定才好。”
她别有深意地望了林弦歌一眼,不等她回答或是反应,便提着裙子,一步一步稳稳当当仪态万方地走向了甬道之上。林弦歌自然低着头紧随其后,一来,她是皇后邀请进宫的,二来,她也想看看,早已被皇帝厌恶到极点的皇后,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这里发生了何事?”还有两三步的距离,皇后停在了原地,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微微抬起下颌,宛如一个真正手握六宫之权的皇后那样,带着几分冷傲,却又有几分女子柔婉地望向眼前的皇帝和婷修仪。
皇帝似乎不能一下子从暴怒中解脱出来,咬着牙道:“你来做什么?”
“臣妾与沈夫人正好在宫中散步,听闻宫女说,婷修仪犯了大错,臣妾想着,自己再无能,却也还是皇后之份,处理后妃,是臣妾的本分。”皇后丝毫不惧,嘴角带着些微笑意,淡淡地对着皇帝道。
“你还知道本分?!”
一声轻微的呜咽,似乎将皇帝从对皇后的极端厌恶中脱离了出来。他重新将目光对准跪伏在地上的婷修仪,那目光与平日里注视着她的迷恋不同,而是一种阴毒的,如同毒蛇盯着猎物一样凶狠的目光。
“后妃私自出宫,本就是死罪,但婷修仪平日里尽心尽力伺候陛下,臣妾看来,其情可免,陛下还是念及旧情吧。”皇后却用堪称春风和煦的温和口吻道,“想来,陛下心中应当也怜惜这般佳人,有了决断吧?既然陛下已经亲自来处理,那臣妾便不多过问了。陛下,臣妾告退。“
说罢,她便如来时一样,用上了所有的心力,将走路时的仪态做得尽善尽美,腰板笔直,双手交叠,行走时裙摆纹丝不动。她面向林弦歌的表情,是带着一丝微笑的,林弦歌从皇后的笑容中看到了愉悦,这是她自回到东晋以来,从不曾在皇后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陛下不是厌恶本宫吗?不是将本宫视作废后吗?那本宫偏要替那贱人求情,本宫不信,一个被本宫怜惜的贱人,他还能忍着怒火,饶过她这一劫。”
深宫中的女子,大多孤寂。便是从前春风得意的皇后,脸上也难免带有几分寂寥之意。
或许对于深宫女子来说,和睦相处终究是无趣的,看别人从云端跌落,比自己深得圣宠带来的快乐更多、更大。
林弦歌从皇后面上读到的,便是这样的意思。她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脚下的石板路,她脑中浮现的始终是皇后那个残酷的笑容,还有婷修仪哭红了眼眶。
走在出宫的道路上,林弦歌刚刚踏上马车,便见一旁在宫外等待的冬渔一路小跑过来。她一面跑,一面抹了一把额角上的汗水道:“郡主,郡主,等等。”
待冬渔喘了一口气,这才抚着胸口道:“郡主,咱们今天先不回沈府了吧?”
与沈长渊冷战的这几日,林弦歌几乎都是在沈府度过的。她不愿主动去找沈长渊,沈长渊却也没有消息传来,更没有服软,急得冬渔几乎焦头烂额,连带着魏千也被她的焦虑不安感染了,成日里紧张得如同箭在弦上。
“怎么了?”林弦歌心下大概猜到,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望向冬渔有些忐忑的神色。
“沈二少爷请郡主过去呢。”冬渔的声音压得很小,仿佛生怕林弦歌听得分明了,会勃然大怒一般,半晌,才见林弦歌抬起了手,冬渔心领神会,忙将林弦歌搀扶上了马车。
不反对,那便是说明郡主同意了。冬渔心下大喜,却紧紧绷着嘴巴,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让林弦歌的情绪再变了一变。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沈长渊所住的民宅附近,尽管沈鹤澜多次吩咐,将沈府的马车拨一辆给林弦歌使用,林弦歌却拒绝了这番好意,只是自己出钱购置了一辆普通的轻便马车而已。
沈府的马车,带着将军府的标识,即便只是在京城中行事,也多有不便,她不愿招惹是非。
眼见着到了室内,林弦歌抬眼看去,只见沈长渊背着光,坐在屋内的圈椅儿上。他今日似乎不用出门,发丝披散在肩头,却不觉凌乱,只是有些比以往狂放的意思。听见响动,他才回过头,仿佛从未与林弦歌发生过争执一般,微微一笑道:“回来了?”
屋内生着暖热的炭火,门窗紧闭,只觉得周身的寒气都被那个笑容驱走。她望着那双透亮的桃花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长渊,你可真狠得下心。”
“无法,谁叫夫人这般小心眼,若是不作出表态,你就不会理我了。”
二人面对而坐,相互对视。这是一个晴朗的冬日午后,他们二人坐在温暖的炭火边,俨然一对璧人,直到沈长渊将她交叠在膝头的双手握住,十分自然地蜷在自己的掌中暖着。
热度很快便传到了林弦歌的手心。她的指头微微一动,却触及到了沈长渊掌上那练武磨出的硬茧,硌着她娇嫩的皮肤,只觉得粗粝非常。
“你故意诱使她出宫?”林弦歌抬首问道。
今日在宫中看到的那一出戏,虽是皇后提前得了风声领她去看,可是除了沈长渊,她想不出还有第二个理由能令婷修仪心甘情愿地铤而走险。
“自然是我了。她有些手腕,笼络男人是个行家,可惜,却是个感情为重的人。”沈长渊似乎想了一想,这才慢吞吞地答道,“我只是给她递了封书信,让她出宫一趟,又‘不小心’被她的宫女将书信丢失,恰好传到了皇帝手上而已。”
他说得稀松平常,可是其中的关节,每一环都是在皇宫中动手脚,若是有一丝差池,不仅沈长渊未死的秘密会就此曝光,只怕连带着沈家林家,都要一起吃苦头。
“然后,又不小心被皇后知晓,她自然也要顺带着踩那落入下风的婷修仪一脚了。”林弦歌淡淡接口,“只是,从今以后,你恐怕要少一个忠实又好用的细作,皇帝那头儿。。。。。。怕是更加难以动手了。”
沈长渊轻轻摩挲着她的双手,一面将那冰凉的手指一一暖过,一面低着头笑道:“她的野心太盛。只怕,就算今日我不除她,来日,她也是要转过头来对付我的。”
他似乎已经原原本本知道了婷修仪在宫中威胁林弦歌的情景,抬起头来时,冲林弦歌轻轻眨了一眨眼睛,那暗色的眸光便如天上的辰星,闪烁了一瞬,又骤然恢复原样。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失势()
“婷修仪,奴才劝您还是吃点吧。如今您可不比往日风光了,能有这些好饭菜,都已算是咱们宫里人大大抬举。”
阴冷的内室,虽并非是寻常牢狱那般潮湿阴森,尽处是腐烂、恶臭的腥味,而是一间下人仆从住房那般大小的房间,内里也有一张小小的木头床,上头铺着隐隐发臭的薄毯子,中央一张低矮的小桌,似乎一条腿矮了一些,放在上头的碗筷杯碟都有些晃晃悠悠地倾斜着。
若说是囚室,却也不像,若说是房间,却又破旧冷清了些。
一个太监站在桌边,说出口的话虽说是好言好语的,挑不出什么错处,可是那尖尖的嗓音却带着几分显然听得出的嘲讽,眉眼一斜,似乎是怪那坐在床上的婷修仪不识抬举一般,嗓子眼儿里轻轻哼了一声,手中的食盒重重拍在了桌上。
婷修仪却置若罔闻,她的双眼望着那桌上的食盒,只见随着太监的用力,盒内的一碗清汤已经摔出倒了大半,即便是留在碗中的那些,那都是清汤寡水的,连一丝蛋花都不见。再看食盒中的其他菜,皆是些残羹冷饭,一丁点儿荤腥都不见。
“这就是我的晚膳。。。。。。”婷修仪梦呓一般起身,她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衣,玲珑美妙的曲线若隐若现,不知这样一个寒凉的冬夜里,屋内又无什么好炭火,她为何要作此穿着。走至桌前,婷修仪举起筷子,随意在那食盒的菜饭中拨弄两下,忽然冷笑道,“我不吃辛辣饮食,却偏偏送来了一碟辣子,青菜全是过了油的腌臜味道,这饭里,竟还有砂砾。”
说罢,她那双如玉般纤柔光洁的手抓住了碗边,当啷一声摔到地上,那米粒子夹杂着些许生硬,甚至还可见微黄的沙粒。
太监扬起下巴,重新挎起食盒,眯缝着眼儿望着婷修仪道:“既然您不吃,那奴才便拿走了。婷修仪,今时不同往日,等您饿的时候。。。。。。怕是连掺了沙粒的饭,也都没了。”
或许是刻意给她下脸子看,那太监出门时重重地摔了一下门,本就有些残破的门被寒风吹得咔哒咔哒直响,一股冰凉的气流灌进屋内,吹得婷修仪险些眼前一黑,摔在地上。
昨日一天,她从高高在上的境地,彻底跌落。
自被送入东晋皇宫,她便是头一个受宠的。尽管碍于身份低微,又是北狄送来的礼物,她的位份始终是个修仪,连妃位都难以晋上,但宫中谁人不知,即便身在妃位,甚至后位又如何?她婷修仪才是最得圣宠的那一个。
每日饮水,必是从几十里之外的高山之上采得的清泉水,每日膳食,都是御厨精心烹制恭恭敬敬送到桌前,吃一道弃三道的,更不用说她的穿戴用度,珠宝赏赐,后宫中没有哪个女子不艳羡妒忌。
落到如今下场,她却并不觉得失落哀伤。
那身着薄纱的女子一面笑着,一面走回木床边上,她的手指扶着床架子,却不想那木床的木料实在是低劣,又未曾漆过,一根木刺深深刺入她的指尖。雪白的指头被挤出殷红的血水,婷修仪凝注着那一抹红色,笑容却愈加明显。
“沈长渊。。。。。。”她口中念叨着这个名字,幸而在这暂时充作冷宫的下人房间中,并未有人随身伺候,否则,只怕宫中又是一场风波。
她一直与沈长渊保持着联系,自从只身入北狄之后,便一直如此。沈长渊有着独门的通信方式,有时是信鸽,有时是其他的动物,总之极为隐秘。
一个弱女子,大费周折地以自己为诱饵,用美貌作利器,辗转在北狄、西燕、东晋之间,不为别的,只为复仇。但是,很久以后,婷修仪却发觉,自己的初衷变了。想起国仇家恨,想起从前父亲的嘱托,想起部落族人的下场,心中那点恨意却似乎隐隐被磨灭了不少,仅余的一些,也像风中的砂砾,一吹,便散去了。
全是因为沈长渊,那个偶然救了她一命的男子,容貌俊朗,杀人时却带着狠戾和决绝的男子。与其说为了自己的部落复仇,她更多的是想为了沈长渊的大业而奋战。
她想看到沈长渊的眉眼如同落入春水中的桃花瓣一样微微舒展开来,嘴角轻扬,双眸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