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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太史伯阳父正在侃侃而谈。
“数日以来,大雨不断,臣夜卜一卦以问吉凶。从卦象上看,大雨暗示妖孽临世,且是个阴性的妖物。卦辞上说: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马逢犬逐。慎之慎之,檿弧箕箙。”
高居于上的姬静打了个哈欠,他觉得自己的耐性就要被这些唠唠叨叨的大臣们磨完了。因为先君之失,他不得不做一个勤政的大王。但有谁知,勤政的大王是多么无聊的一件差事?
每天天没亮就不得不起身准备早朝,处理没完没了的政事,下了朝后,还得批阅来自四面八方的奏章。有美丽的女人却不能宠幸,美味的食物却只能浅尝即止,他真不知自己是在做大王,还是在为朝上的百官做苦工。
许多年来,他都是如此无奈地度过,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失败的大王,他便不得不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王。
其实他也巴不得天天享乐,不理朝政,但就是因为他父亲的原因,他却失去了当一名昏君的资格。
不要认为所有的天子一听到昏君便谈虎色变,其实想要成为昏君是很不容易的,不仅要有勇气,且要失去廉耻之心,还要有天时地利人和。
他即没勇气,又有廉耻之心,且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这便注定了他不能成为一名昏君。
“这卦是什么意思?”这些大臣说话的艺术也着实使他厌倦,有什么话从来不愿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总是旁敲侧击,翻来覆去,直到他失去了耐性,才会勉勉强强地把个中意思解释一番。似乎不这样便不能体现出他们的水平与常识来。
幸而这一次阳父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很快便说出了答案。“这卦十分深奥,似是预言未来之事。马逢犬逐应指的是午未年,羊被鬼吞臣还不曾参悟。至于檿弧箕箙,臣倒是想明白了。”
姬静不由冷笑,说来说去,原来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意思。“那你就说说檿弧箕箙是指什么。”
阳父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檿弧箕箙是指山桑木弓和箕草箭袋,从卦上来看,卖弓箭的人会对江山极为不利。为了防患于未然,臣请陛下禁止京中出售山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如有违令者,定斩不饶!”
姬静挥了挥手,“依卿所奏。”
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是懒得与臣子们争论的,有这种精神和气力还不若留下来用在后宫妃嫔的身上。
阳父领旨而去,当天京内便颁下严令,禁止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这件事与自己基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居住在京城之内的百姓,很少是以狩猎为生的。而个别出售弓箭的商人,收到命令后,很无奈地撤下了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却换上了杨木弓和艾草箭袋。每个命令都有一个期限,当这个命令终于不了了之时,他们仍然可以再次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
一夜之间,京中的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完全绝迹,似乎从来不曾有人用桑木制弓,箕草制箭袋。
第二日,姒大和妻子来到了镐京。
他是行走江湖的流浪汉,沿途兜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他自褒国一路走来,越是接近京城,就越觉得屋舍俨然,衣饰都丽。他想京城就是与别处不一样,连乌鸦都长得更肥大一些。
他背着几十把桑木弓,跟在他身后的妻子则背着许多箕草箭袋。他回头向着她招唤道:“走快点!京城那么大的地方,一定有许多人买弓箭。”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到了京城,就可以将所有的弓和箭袋都卖出来,他便可以发一笔小财。
他的愿望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每天能吃得饱穿得温,到了夜间有栖身之所,便已经足矣。对于流浪汉来说,这是一个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但大多数流浪汉却终其一生都不能实现这个梦想,他们的下场多数是饥羸而死。
他们在中午时分进了镐京,沿街叫卖。
很快,姒大便发现了奇异的情形。路上的人们看见他们手持桑木弓和箕草箭袋,脸上立刻现出古怪的神情,避之唯恐不及。
姒大觉得很纳闷,难道京城的人们从来不曾见过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吗?
这个念头一产生,在他卑微的心底便产生了一丝骄傲之情。原来京城这么大的地方,人们都不曾见过桑木弓和箕草箭袋,这在褒国可是很普通的东西。
他这样想着,叫卖的声音便更加响亮了。
片刻之后,一队卫兵冲到了他和妻子的面前。他有些错愕,流浪汉最怕的就是卫兵,因为他们总是被卫兵驱来赶去。
他缩着脖子问:“军爷,我是正当商人。”
为首的军官露出一抹冷笑:“你卖的是什么?”
“桑木弓和箕草箭袋!”他理直气壮地回答,“这是我自己做的,不是偷来的。”
“你自己做的?”军官追问了一句。
姒大用力点头:“是我亲手做的,我是做桑木弓和箕草箭袋的好手,一个下午就能做出一副弓来。”
军官哈哈大笑,“果然是好手,可是你不知道京中的禁令吗?”
姒大呆了呆,“什么禁令?”在他的印象中,所谓之禁令,不过是不许在大街上大小便,不许随地睡觉,不许沿街要饭这一类的事情。但他没有要饭,他在叫卖。
“凡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者,斩!”军官冷冰冰地回答!
他好笑地看着眼前的流浪汉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脖梗子都红了。他叹了口气:“昨天才下的命令,你今天就犯,若不斩你,我如何向太史伯大人交待?”
姒大眼珠乱转,他知道这军官并非说笑,而且这里是京城,听许多到过京城的人说,京城的规矩可大了,动不动就要斩首。
他可不想死,虽然日子艰难了点,经常吃不饱睡不稳,但越是这样,却越想活下去。轻言生死的,通常是那些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子弟。
他当机立断,立刻抓起身边的妻子向着那军官身上推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那名军官的笑骂声:“该死的东西,连老婆都不要了。”和妻子的哭喊声:“你这个天杀的,就知道自己逃命。”
他一概充耳不闻,老婆虽然重要,与自己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任谁都分辨得出。
他一路飞奔,流浪的日子使他练就了逃跑的好身手。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知道士兵们拿着武器穿着盔甲,一定没他跑得快。
他向着城外奔去,在心里发誓,京城原来是如此可怕的地方,一来就差点丢掉性命,以后他绝不会再回到京城来。
他奔逃出了城外,一直跑到一条河边。河水很清澈,一眼就能看见河底。
他在河边坐了下来,喘着粗气。身上背着的弓一个也不剩,全在逃跑的过程中失落了。妻子现在怎样,他不敢去想,他逃了,只怕妻子便难逃一死了。
他喝了两口水,一点也不为了前途发愁。反正在流浪的日子里,他经常不名一文,但最终他都能想出办法来度过难关,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他站起身正想离开,忽见从河的上游漂下来一样东西。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好象是个脏兮兮的襁褓。
那东西漂到他的面前,被水冲到了岸边。姒大俯身抱了起来,真是个襁褓,襁褓之中一个粉雕玉砌般的小女婴大睁着双眼,左顾四盼。
他呆住了,他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这真是一个小孩吗?还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神仙?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婴,女婴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思,大大双眼中掠过一抹略带嘲讽的神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眼中便有如此成熟的神情,姒大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他想将婴儿抛回水中去,毕竟他已经身无分文,喂饱自己都是一件难事,哪里有多余的食物去喂养一个婴儿。
他的手伸出去,但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婴儿放回到水里。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左右着他,让他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他挣扎了半晌,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得如此漂亮的小孩,就这样把她淹死,也实在是罪过。
而且,他转念一想,这小孩如此漂亮,带回褒国去,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念头一生,他立刻便打消了扔掉小孩的想法,决定将她带回褒国。
他抱着小孩,转身离去,完全忘记了曾经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人活着,谁不为自己打算?妻子如衣履,到底都是身外之物。
他一路乞讨,怀中的小孩帮了他很大的忙。好心的妇人们见到他怀中的孩子都会忍不住叹息:“多漂亮的女孩啊!这是你的女儿吗?”
姒大就会得意洋洋地回答:“当然是我的女儿。”
妇人们便疑惑地望向他的脸:“鸡窝里出凤凰了吗?你这样的人怎么能生出这般美丽的女儿?”
姒大顺理成章地说着谎话:“虽然我长得不怎么样,她妈妈可是个天仙般的大美人。”
妇人掩口笑了:“她妈妈人在哪里?一个大美人怎么会嫁给你这种流浪汉?”
他便不免又编出谎话:“她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我那老婆,贤良淑德,人又长得漂亮,可惜这么早就死了!”
妇人们多数会陪他掉上几滴眼泪,然后便将家中多余的吃食通通塞进他的怀中。
如此这般,他轻易地回到了褒国,甚至比离开褒国的时候还要胖了一些。
进城之时,他看见世子洪德骑马的身影。
世子是出城打猎的,他年少英俊,文武全才,虽然身为世子却全无任何骄奢习气。平日里礼贤下士,温厚待人,很受朝野臣民的爱戴。
他自姒大的身边经过,眼角似扫到了什么东西。
这东西让他的心轻轻一跳,他立刻勒住马,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
是一个流浪汉,手中抱着一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肮脏襁褓。吸引他目光的是襁褓中若隐若现的那张美若天仙的小脸。
小女孩自襁褓中伸长了脖子,向着他张望,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他心里一动,不过是一个女婴,为何觉得她的眼神如泣如诉。
他一跃下马,走到姒大的面前。
姒大不由自主地发抖,他当然知道这是谁,而如此高贵的人居然亲自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想,这下糟了,他一定难逃一死了。
洪德轻轻触了触女婴的小脸,丝绸般的触感使他的心微微揪了一下。他感觉到心里的怜惜,虽然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却莫名地引起男人呵护的欲望。
他的目光落在姒大的身上,这样的男人,不该是她的父亲。
他问:“这女孩是你的女儿吗?”
姒大点了点头。
洪德淡然一笑:“你没有说谎?”
姒大连忙跪下,“小人怎么敢说谎。”
洪德淡淡地道:“她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姒大一时怔住了,他可从来没想过要给女孩起个名字,而且他胸无点墨,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什么名字。
洪德追问了一句:“既然她是你的女儿,你不会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吗?”
“她叫,她叫,”姒大吱唔着,忽然想起自己名叫姒大,“她叫姒儿!”
洪德点了点头,姒儿,姒儿!他问:“把你女儿卖给我吧!”在这个年代,出卖自己的子女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把女儿卖给富有人家,对于父母和子女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
女儿可以在更好的环境中长大,父母也可以得到一笔钱财。
姒大大喜过望:“好!当然好!”
洪德微笑,接过姒大手中的襁褓,他全不在意襁褓有多么肮脏。女婴一到了他的手中,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