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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别说了,我自己会去,你们不会有事。”我看着他们,淡淡说了一句。说完,我就转身走回楼。这个决定,是在心里极其失望的情况下做出的。
我真的很失望。
也许那句话说得对,牺牲我一个,换来这里的安宁,有何不妥呢。如果要牺牲的人不是我自己,恐怕我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恰好这个人是我。
大脑一片空白,我走到秦柳的寝室,敲了敲门,结果没有人应。
“这话不能信,要亲自送过去才行,万一他中途跑了怎么办?”
“叶局长,他是我们的大救星,你千万不能放走他啊。”
……
他们的争论还在继续。
听着这些谈话,我慢慢走回了五楼。推开门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明知走回别墅区必死无疑,我真的有那种勇气,敢迈出步子吗?
可现在的情况是,我已经被学校的这些民众们“绑架”了,这不仅仅是我个人意愿的问题,他们正堵在门口,如果我不去,还得被他们捆上。
望了一眼窗外,这里有五层楼高,跳下去必死无疑。而楼层低的地方,又装着防盗网。闻着寝室里的酒气,我竟然慌了起来。香烟过肺,我对自己说,难道这次必死无疑了?
这个时候,有人推开了门。
“厉哥。”周志宏进门,叫了我一声。
我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装着疑惑。
“你知道楼下的事情吗?”他问我。
“当然。”我答道,难道这小子也是来为民请命的?
“你别担心了,我想了一上午,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办法?”
“嗯,按我说的做,学校会安全,你也不会有危险。”周志宏面露淡笑,对我点了点头。
按照周志宏的所说的办法,保安部的人下午驱车,去鞭炮厂运了几箱烟花回来。但他没跟我们提过具体的办法,只是叫我们这样做。
“我回来的时候,在城外看到了烟花,特别漂亮。”周志宏说,“今晚,如果我的计划成功了,大家都高兴,我还想再看一次。”
周志宏办法里定的时间,是在晚上。他指定了三个人,去完成他的办法:我,吴林禹,蒋先明。
叶局长好不容易稳住了焦急的民众,才把我放出了宿舍楼。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蒋先明就开着车,载我们潜进了市区。
上次的事情之后,蒋先明就再没找过说过话。四人沉默,望着车外。一会儿,周志宏就让蒋先明停下车:“就停这里吧,再远点就没信号了。”
他说的信号,是指对讲机的信号。他带了一对对讲机,分了一个给我。下了车,搬出烟花,周志宏开始向我们分配任务:“兵哥,厉哥,你俩就去这栋楼顶。”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栋楼,然后又对蒋先明说:“蒋部长,你就把烟花摆这儿,八点,就开始燃。”
“嗯。”蒋先明点了点头,“八点。”
“好,那我走了。”说着他就转过了身。
“你去哪儿?”我叫住了他。
周志宏转回头,指着身后说:“去,你以前待的那里啊。”
我舔了舔嘴唇,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我急忙上前按住他:“你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周志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笑了笑,移开我的手:“别紧张,我只是先去哪里躲着,看看他们还在那里没有。如果还在,我的办法才能成功。”
他还是没有解释出他所谓的办法,说完他就转过身,继续往前。
“那你认得路吗?”我追问了一句。
“认得,”周志宏回过头,“等你的那几天,我把周围都转悠遍了。”
按照周志宏的指示,我和吴林禹一起上到了楼顶。其实,我不确定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有办法,还是说他罩着“我有办法”的幌子,把我骗出学校,好让我逃跑。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深究——如果他的办法不成功,我也没勇气回学校了。
这栋楼只有七八层的样子,不是很高。在楼顶和吴林禹抽了一根烟,对讲机里发出了声音:“能收到?”
吴林禹赶紧拿起对讲机,答了一句。
“行,”夹着电流声,周志宏的声音又传来,“他们都还在,计划可行。”
“门口停着一辆大卡车,窗台上有人影。”周志宏报告着他看到的情况,“好了,这个办法计划了一半,你们都待在原地,别主动呼叫我,天黑了,我再找你们。”
照着他的指示,我们就把对讲机搁在护墙上,等待着下一次的声响。就这样无声的等待着,香烟不断,太阳终于落下了山。等到完全天黑,已经是七点半的样子了。
“厉哥——”对讲机终于再次响起。
我握起对讲机,看着上边那微弱的信号灯,答了一句:“收到。”
“时间马上就——到——”周志宏好像换了个位置,对讲机里满是电流声,只能勉强听清,“你们——还——在吧?”
“在,快说,你要我们做什么?”为了保证他能听清,我放慢了语速。
“你上次——带回来的图——”信号稍微好了一些,“没有错误吧?我最后确认一次。”
“什么图?”我举高了对讲机。
“就是你画的那些,营房——哨点的——况。”
“对,没有错。”我确认道。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就到八点了。
“——好——我——道了。”
“什么?”我没听清。
“马上就到八点了,厉哥,我想跟你聊几句。”信号又突然好了。
“嗯,你快说。”举着对讲机,我巴不得飞到天上去。
“你昨晚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说了什么?”我立即问吴林禹。
黑暗中的吴林禹吸了口烟,他耸耸肩:“我也喝了酒,记不得了。”
我只好对周志宏答道:“什么话,我记不起了。”
隔了一会儿,对讲机才响起:“记不起就算了吧。”
“那我现在问你,以前那——事,你——不——记了?”
电流声干扰了后半句,但我还是猜补出了他的意思,我答:“嗯,早就忘了。”
“不恨我?”
“不恨你。”这对话怎么越来越奇怪,答完,我赶紧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快说,我俩在楼顶要做什么?”
半晌,答话才传来:“什么都不用做。”
黑暗中,我和吴林禹对视了一眼,心说这他妈是啥套路?
不容我们问话,对讲机里又传来:“是这样的,我仔细看了看你带——回来——图,在一班的营房旁边,是放油桶的地方,那里面有很多油吧?”
“对。”
“有汽油吗?”
“有。”别墅区里的几辆轿车,是要烧汽油的。
不过他这一问,我似乎明白了他所说的办法是什么。
“嗯,我知道了。”周志宏答。
“你要干什么!”我赶紧问了一句。
“我会翻进去,然后引他们过来,一笔勾销。”
“那你呢,你怎么跑,我们到哪里来接你?”虽然我猜到了这小子想做什么,但还是问了一句。
隔了一分钟,周志宏还是没有回答。
“如果等会儿我成功了,你们肯定会听见声响。”周志宏说,“如果没成功,你就跑吧,别回去了。”
“厉哥,段嫂的事是我的心病,你恨我也好,不恨我也好,那都是我的错。”
“所以,这——我——欠——你——的。”电流声磁磁作响。
说完,黑夜里升起一束闪光。时间到了,蒋先明引燃了烟花。烟花一束束升起,在我头顶十几米处爆炸,绽开。烟花炸开的瞬时光亮,犹如闪电,劈醒了我的神经。
丢下对讲机,我骂了一句,就转身跑了出去。吴林禹赶紧拉住了我,在烟花的爆炸声中,他对我吼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也要去!”我想挣开他。
没想到吴林禹一拳朝我打来,又将我拌翻在地。他按住地上的我,吼道:“命都给你换回来了,你还要去送死?”
烟花的光亮,将吴林禹的脸庞映得通亮。看着他那忽明忽暗的脸庞,我顶着心中的酸楚,躺下了头。
那晚,烟花在这死城里炸得绚烂,舞得多彩,它绽放在黑夜里,倒映在江水中,好不美丽。
烟花之后,城里的一声巨响,仿佛爆裂了我和吴林禹的胸腔。
“傻逼,真他妈是傻逼。”吴林禹眼睛湿润。
第二百三十七章共产主义()
四天过去了。
周志宏死了,他还回了他所认为的“欠我的债”,葬身在汽油的热浪里。残余的“解放军”,没再来闹事,也许被他的办法炸死了,也许感受到了学校里的极端英雄主义,不敢再来寻事。总之,当我再次跟随保安部前往别墅区里的时候,那里已经是灰烬满布、残垣断壁的一片黑土地。
曾经属于那里的荣华富贵,曾经在那里的戒备森严,都被一场三天的大火,烧成了灰烬。
周志宏的死,唐胖子他们的死,对我的打击很大。这四天中,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我退出了保安部,整天在寝室里发呆。我渐渐找回了自己的身份,适应了学校的生活。学校里少了陈广胜,听说在那晚的肃反运动中,直接枪毙了。
秦柳,秦柳再没来找过我,倒不是因为她生那晚的气,听她的室友说,我把秦姑娘强行拖到床上的那晚,一直在嚷着段可的名字。
秦柳就这样睡在我的身边,闻着我的酒气,听着我念叨另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哭着躺了半宿。而她,当时只是想上来帮我送一盒醒酒药。
我愧疚得无地自容,想跟她道歉,她也拒绝见我。所以我在学校的妇女团体中,变成了一个“负心汉”角色。我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确实是自己做错了。所以啊,我有些不敢面对他们,除了一日三餐,就整天憋在寝室里,坐着发呆,躺着发呆,站着发呆。
就跟以前的程佳华一样。
程佳华虽然走了,但他的寝室,我会经常去光顾。寝室的墙上,全都是他留下的画作。墙画一如既往是抽象的风格,内容我看不懂,不知道他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上边儿的颜色鲜艳,能看出来五官,也看得出来四肢。
画出的五官东倒西歪,扭曲无比;扫出的四肢奇形怪状,如同骨折了一般;色彩搭配全是忌讳,碍眼不适。不过,我突然觉得,他这些画还挺好看的。
就这样憋了几天,我实在是快憋坏了,于是今天吃过午饭后,决定到江边走走。对岸的高楼大厦,还是老样子,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气。坐到河滩的石头上,我感觉自己的眼睛能透过这些建筑物,一眼望见那片已经不复存在的、戒备森严的别墅区。
那段用谎言编织而成的友情,恐怕要铭记一辈子了。
所以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说话,我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谎言。
没坐一会儿,身后传来脚踩碎石的声音,扭头一看,是叶局长走过来了。
“你终于出门了。”他走过来,坐到我旁边的石头上。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怎么,心情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