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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所及,邪祟妖魔虽然面目可怖,张牙舞爪,可是从头到尾视线全没有落在除夕的身上,反观除夕倒是浑身血迹,身形妖异,那双素白的手掌更是自艳红色的衣袖里伸出冲着邪祟的方向做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而再看那云端下的万千生灵,他们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畏惧和痛苦多些,倒不如说是夹杂着一种厌恶仇恨于恐惧,至于这厌恶仇恨乃至恐惧究竟是对谁的,只待心底有些不好预感的萧南烛再细看那边上的一行落款时,他总算知道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东西是什么了。
因为他先入为主地将除夕视作了斩杀邪祟的一方,加上那落款上的字所以他始终以为这是一幅描绘除夕斩尽邪祟保护生灵的画卷,可是除夕灭魔四字究竟该如何断开且是一说,光是眼前这一幕就已经足够让萧南烛猛然间清醒过来,而就在一瞬间,他立刻想到了那天同姬宰一起将最后一卷历法经翻译出来之后发生的事。
历法经的最后一卷,说的是黄帝轩辕氏创造了黄历中第一位历神的故事,因为历法经是黄帝后人以及之后的彭祖整理成册的,所以很多故事本身也无从考据,不过因为姬宰自己挺好奇他们老祖宗那时候的故事的,当时萧南烛闲着无聊就给他翻找了一下,而等这么一翻,他就找到了那第一位脱胎于历纸的神明的生平事迹。
黄帝创造了黄历,最早的黄历只是一本记录阴阳周转八卦五行的历书,所以功效有限,黄帝某一日见族中巫师在麻布兽皮上绘制人像当做献祭的祭品,他便忽发奇想也做了这样一个祭品,因为黄帝生来擅长书画人文,有能将天地美好,人间美态尽数表达的本领,所以待朱砂勾勒出那麻布上的人形时,一个似骄阳般鲜艳美好的神灵便诞生了。
那一日在历法上的日子成了这神灵的名字,黄帝赐他神蚕吐出的丝绸织成的衣袍和天鸟身上羽毛编织的锦衣,也给了他让人嫉妒的一切,因为这神灵强大又完美,所以那时古代氏族的族人们都供奉他,祭祀他,用最好的食物招待他,可是有一日,这由黄帝亲手创造的神灵却染上了暴戾和凶恶的邪祟,成了嗜血如命的妖物,而他最终的结局便是被黄帝亲手斩杀。
如果是之前,萧南烛或许并不会将这个故事放在心上,可是自从经历上巳节死去又复生的事情后,他便知道历神虽然也会有死亡,但是新的神明却也是脱胎于死去的神明之上,而最关键的是,记载于历法经之上的那位头一位诞生的历神有着一个特别的名字,联系这幅此刻正在萧南烛手中的画卷……
“历师……您怎么了啊?”
谷雨一脸疑惑地盯着他,容颜姣好的脸上带着些许局促,显然是看出萧南烛此刻情绪不太对劲。可明明之前他还与自己和颜悦色的,没道理这么一会儿就忽然生了自己的气,而脸色阴沉的萧南烛在被谷雨猛地唤了一声之后也是骤然惊醒,好一会儿才将那卷轴缓缓地收了起来放回书架上,又进一步站直了身体。
“没事,你将这本东西自己拿去看吧,有什么想问的再来问我。”
嗓子莫名的一阵发紧,萧南烛低声冲谷雨这般说着,脸色却也没有转好,谷雨原本还想与萧南烛在说些什么,可是此刻也只能一声不吭地攥着这本历法古籍点点头回了年历之中,待金光一闪女历神没了踪影,这书架前也只有萧南烛一人了,而等独自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将那画卷卷轴再一次打开,可是这一次他却久久再没有说出一个字。
一种无端烦躁的情绪开始笼罩在他的心头,明明之前他很少过这种情绪,但是事关除夕,他难免乱了心神,他手握着画卷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开始发白,再一想到之前除夕一直口口声声同自己说对这幅画的来路全不知情,他心底竟有了几分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冷意。
“除夕——除夕——”
接连叫了两声除夕的名字,可是年历中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萧南烛知道如无意外按照平时这种情况除夕肯定会很快的出来见自己,可是今天显然这位历师并不在家中,而这么一细想,萧南烛便立马又一次开口唤道,
“寒食——”
猛然间抬高声调,萧南烛知道年历中的其他神明们一旦听到自己的召唤也一定会立马出来,而果不其然,他话音落下之后,一身玄色衣裳的白发历神就出现了他的面前,似乎是之前并没有想到萧南烛会忽然叫自己出来,寒食明显有些匆忙,等一看见萧南烛神色不明的望着自己,寒食先是一愣心里陡然间有了丝不祥的预感。
“除夕去哪儿了?”
萧南烛的语气明显不太对劲,寒食闻言一愣倒是有些犹豫该不该将自己所知道的告知给萧南烛,毕竟除夕有言在先,他现在这么同萧南烛说了也不大好,可是看自家历师显然一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寒食犹豫了一下才沉声开口道,
“前日夜里我同他去了滨江路,那里自蛇母之后不知怎的又孕育出了什么新的妖物,似是忽然冒出来的什么东西,我们也不知它是什么,除夕去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但一碰上那黑色的污水就立马染了邪祟,变得有些异常……这些天他让我们不要同历师你说,说自己会去弄个明白,所以……”
“他现在身上又染了邪祟?”
声音都不自觉沉了几分,萧南烛原本还想着画卷里的事,现在耳朵里却只听见去了这一件事,寒食似乎是想到了除夕之前冲自己说的萧南烛极不喜他这般的话,所以也不想两人产生什么误会,便抿了抿唇便赶忙解释道,
“当时除夕及时制住那邪祟,所以并没有弄出大乱子,他这毛病一直都有,这次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话说到一半,寒食就不再说下去了,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萧南烛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有些不明白面前的男人为什么会忽然发这么的火,而很快萧南烛便猛然间沉声冲挂在一边墙上的年历大喊道,
“阿年!出来!”
……
夜色如水,隔着朦胧的雾气,红衣的除夕正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的身旁没有阿年,也没有任何人,可是剧烈的痛楚还是自心肺间不断地涌上,搅得他心口一阵阵的煎熬。
偏偏这种痛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治愈,尽管这种痛苦曾经纠缠他上千年可是他还是感觉到了刻骨的痛,而唯一曾经能够除夕带来短暂安慰的人,此刻除夕却不能见他。
“历师……”
嘴里无意识地念了念这个名字,一直低着头的除夕意外的觉得一直泛着苦的唇舌间忽然滋生了些难以言喻的甜蜜,这让他莫名的有些想牵起唇角小声地勾起一个微笑,可是很快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一张阴森扭曲却极致艳丽的脸便出现在了夜色里。
“出来。”
阴冷的语调比平时除夕不苟言笑的时候还要可怖些,他就这么独自站在这高耸的钢架大桥上盯着底下黑乎乎的江水,显然并不在乎有任何会伤害到他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同样身为历神,寒食清明乃至很多历神都不敢冒犯抑或是违抗除夕意思的原因,而当此刻,当据说身染邪祟所以显然与平时不大一样的除夕独自来到这个再一次勾起他噩梦的江边时,他终于回想起那一晚当他和寒食来到这里查看情况时,他所看到的那些像幻觉又好似不是幻觉的东西。
“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吗?背着所有人,你怕别人知道你的秘密对不对……”
浓稠的黑雾中,原本早已恢复平静的滨江若隐若现,除夕表情阴冷地看着那些涌动的江水,却无法分辨出这究竟是什么,这是他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所以难免有些戒备和不耐,而很快那大片黑臭的污水却像是忽然成了一面能折射出东西的镜子,将一些奇异的,连除夕自己都快忘记了的画面映射了出来。
“他们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对不对……”
嫣红化作清晰可见的血泪,身形瘦削的红衣少年双眼通红,眼尾似是被雨水沾湿的艳色花瓣,他努力地将自己冰冷的躯壳抱紧,似是想让他别再继续说下去,可是最终他却只是不住的颤抖的笑了起来,而在将手掌扭曲的握紧后,脸色惨白如纸的红衣少年这才咧开了森白带着鲜血的满口牙齿笑了起来。
“我的名字叫夕,轩辕氏口口声声要除夕灭魔,除的是害人的夕,灭的是害人的魔,那我就屠了他整个华夏,让他再没有机会除我……可好?”
第80章()
除夕相传是在黄帝归天后而生,自他诞生后,黄历之中的诸多历神才得以出生,因为从年龄上来说他最为年长,所以大多数的历神在面对除夕时,往往都要尊称其一句除夕君。
这位生来得天独厚的历神的具体来历,除了他自己谁都无从知晓,炎黄二族在黄帝归天后便逐渐于其他氏族融合血脉,之后又有彭祖乃至许多华夏族子民将黄历之术法发扬光大,而无论岁月时光如何变迁,当年关将至,爆竹声响起,每一个出生于炎黄大陆上的中国人都知晓大年三十,谓之除夕。
关于除夕的典故,那自然是家喻户晓,从老人到孩子,谁都知道那是因为除夕夜有个怪物叫年兽会从山上,至此才延伸了许多有关除夕夜的典故,可是对除夕君自己而言,在数千年的岁月里,他其实一直比谁都清楚,那些一直强加在他身上的由来典故并不是真的,而有关他真正的身世,或许正如那一滩污水中不停翻滚着的血腥画面那般,真真切切。
“你这个妖魔!杀!杀!你与那些妖族的邪祟一样!是害人的!”
刺目的火光在眼前不断的闪烁着,遍体鳞伤的少年不知所措地站在村庄的门口,可是每个人看见他的神情都是厌恶而恐惧的,他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那些氏族里的巫师们已经令所有族人都在窗户和门前都贴上鲜红色的符咒,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生来畏惧这些红色,所以这显然是最有效的抵御他这个妖魔不让他靠近村庄的方法,而伴着那些可怕的咒骂声,少年只听到有个声音听来分外熟悉的男人在高处用一种冷漠的语调道,
“夕,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可他们都怪我……他们都在怪我……”
“因为你犯了错。”
“我犯了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没有!!我什么错都没有!!!”
歇斯底里地大喊着,还未长大的年幼神明满腹委屈,满心仇恨,因为这个世上曾经属于他的东西都没有了,而偏偏他现在只是想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回来,就有人要责怪他贪婪与丑陋。这滋生了他心底更多的邪念,让他在面对那些异族的招揽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背叛,而当他背对着身后万千生灵选择与那些邪祟为伍时,他就注定了要被公正而冷漠的轩辕氏亲手杀死。
烈火焚烧了他的神魂,他曾经最害怕红色,轩辕氏就要用牛血染成艳红色的麻布裹住他的尸体惩罚他,被烧死的时候他一直在害怕的尖叫咒骂着,可是轩辕氏却始终没有停手,这个人族的首领在从前对他有多么温柔,如今就有多么残忍,而当他终于死亡的那一刻,夕终于获得了解脱,可很快,他便知道像他这样的神明是不会有真正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