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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都是齐肩高的作物,远远望去,一片片浅绿从身前一直往远处延伸,一直到视线被同样浅绿色的,层层叠叠的尖叶阻隔。
长27米,宽43米,面积为1161平米。
这是一位军人指着一副巨大投影重复了三遍的数字。
形象一点地说,这样的面积再来三份,就足够让两支队伍踢一场标准的足球比赛。
更悲惨的是,吴清晨和中古世界两位亲戚此时还站在作物丛的边缘。
这意味着,足足四分之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场地里,已经耙好的地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从最乐观的角度考虑,吴清晨接下来需要劳动的面积,最少也有300平方米。
300平方米
我勒个去从小到大,老子哪怕扫地都没有扫过这么大的一块地
掂了掂稍微改进了一下的手耙,吴清晨无奈地蹲下身体。
至少五个小时之后
劳动结束。
坐,或者应该说瘫在一小块泥垄上,吴清晨满头大汗,衣服湿透,双眼无神,半张嘴巴使劲喘气,手耙丢在一旁,双手双脚一个劲地抖动。
相当有节奏地抖动。
耙一下再耙一下,再耙一下挪一步
耙一下再耙一下,再耙一下挪一步
粑完一垄休息一下
这就是吴清晨双手双脚抖动的节奏,也是至少五个小时的时间里,吴清晨所有的活动内容。
没有饮料,没有零食,没有香烟,甚至没有交谈。
同时,没有手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看不懂太阳阴影的变化,就连“至少五个小时”这个时间,都是从各位老师们的估测以及已经明显变暗的天色中看出。
仅仅“很累”两个字已经完全不足以描述吴清晨现在的感受。
土垄之上,吴清晨的脑子简直是一片空白,身体里几乎没有了丝毫力气,就连吞咽一口唾沫,都得从全身上下到处压榨,才能挤出一点点可怜巴巴的能量来完成动作。
只可惜,就算如此,1161平方米的活儿,吴清晨完成的分量仍然还占不到“161”这个零头。
后果就是,土垄旁边休息的另外两人,吴清晨中古世界的“父亲”和“兄长”,不仅干活的过程中一再不耐烦地说了好几次,此时的脸上的表情也绝对不属于好看的范畴。
机密城市,机密方位,机密房间。
会议室内,茶杯早已冷却,烟灰缸摁满了烟头,半空漂浮着一层烟雾。
从吴清晨开始干活,到吴清晨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般地软倒在土垄,总…书…记始终沉默不语,只是仔细地盯住每个步骤。
“总…书…记”这是李子平的声音,落后几步的位置,李子平的语气稍显迟疑,“吴先生已经尽力了。”
“不怪他。”总…书…记慢慢地摇摇头,视线从中间的实时屏幕移到左侧的慢进显示屏上。
每分钟慢进三十倍的镜头里,豆大的汗珠从吴清晨的额头一直滑到眼睑上方,吴清晨没有抬起发抖的手臂擦拭,也没有晃动血管颤动的脑袋甩开,而是缓缓地闭住了眼睛,等汗珠滑过去才又微微地睁开一线。
仅仅从这就可以看出,吴清晨的疲惫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不怪他,年轻人很踏实教育部不是又有一份号召青少年节约勤俭的活动计划吗?”总…书…记转过身,“我看不用搞什么夏令营,也不用参观什么故居,有条件的地方,可以下农田体验农活,没有条件的地方,也可以找几位农民兄弟,或者直接将这五个钟头的录象摘一份”
总…书…记指向显示屏,“让学生们仔细看看,看看什么叫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时,一位中年男子推开了房门,手里捏着一份文件:“各位首长,最新的报告。”
总…书…记点点头,右侧的一位书记接过文件:“解…放…军学院分析:天象主体对象中古世界第一次农业活动,完成度约为天象二号对象效用60%,根据中古世界1号对象,2号对象表情,动作,举动等外现分析,此完成度导致危险性并不显著,不良后果可预期消失,暂无长期影响迹象。”
会议室内,几声低低的呼气,众人表情轻松了许多。
“又过一关,李主任,晚上的培训很有效果。”
下首第一位的男子习惯性地摁掉香烟,不等脸上有些欢喜的李子平谦逊半句,立刻转向不乐观的方向:“不过,总…书…记,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不错,被动化解不是党的传统。劳动最光荣,也有许多不同的劳动方式。”
总…书…记微微颔首,再抬头时,目光放到了下首第四位的位置:“孙将军,怎样缓解年轻人的劳动强度,下一步的方案,我看年轻人的地位提升可以作为一部分工作重心。”
解…放…军学院的分析结果相当准确,休息了大约十几分钟,坐在土垄上的三人呼吸顺畅了许多,身体不再极度疲惫,“父亲”和“兄长”的脸色也平缓下来。
又稍坐了一会,“父亲”说了句什么,“兄长”站了起来,吴清晨赶紧模模糊糊地学“兄长”的口气回应一声,也站了起来。
“父亲”的发音是“回家”,“兄长”的发音是“好”
得出父亲发音的含义是最简单的推测:劳动结束,天色已晚,下一步应该是回家。
得出兄长发音的含义是最简单的记忆:“好”的发音,劳动五个小时,吴清晨已经听“兄长”说了好几次,吴清晨此时学起来已经比较接近。
小径很难行走,草很深,路很窄,吴清晨小心翼翼地拨开两旁的树枝,循着父亲和兄长的落脚处前进,很快落到了最后。
和王教授的猜测一样,吴清晨劳动的新开荒田地确实离居住地很远。
走过一长段平地,翻过两座丘陵,又胆战心惊地跨越两条横越溪流的独木桥,至少大半个钟头之后,吴清晨眼前才终于出现了建筑物的轮廓。
到了这里,道路变宽了许多,连续大半个钟头仔细盯住地面,吴清晨的脖子已经微有些酸,寻找落脚的地方不再困难,吴清晨抬起头来。
两边是大片的田地,绿蓝相间,中间偶有小片田地不知名的植物正开出不知名的浅黄小花。
几米之外,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小鱼小虾围住水底的小草来回嬉戏,几只水鸟来回掠过,虎视眈眈地上下打量,大约正希冀水面偶尔露出一条冒失的鱼儿。
此情此景,放到21世纪的地球,必然是一副贴近自然的美丽画卷。
此情此景,放到不知年代的中古世界,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悲凉荒蛮。
此时,吴清晨正路过的位置,一位可怜的人正在犁地,他穿着一种看不出质地的粗糙毛料,头顶的帽子到处是洞,头发都钻了出来。这位可怜人正行走田间,同样由粗布织出的厚底破鞋露出了脚趾,从上衣到齐踝短袜,可怜人的身上沾满了泥巴。
吴清晨抬起头的时候,这位可怜人正站在没到脚踝的泥地里,赶着两条瘦骨嶙峋的小母牛,小母牛瘦的可以数清肋骨的数量。
一位女人站在可怜人的身后,手里握住一条长长的棒子,棒子大约是赶牛所用,女人却从来不舍得真正使它落到牛的身上。
女人穿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短裙,裙子挽的高高的,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污。她光脚着地,双脚长满了老茧和疮口。田地的一头,放着一碗盛着面糊的小木碗,小木碗的边缘满是缺口,旁边一件破衣服裹住一个婴儿,另一边还站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孩子,可怜人和女人不时沉重地喘气,婴儿和小孩不时哭叫,间间断断,合出一阵阵哀婉凄楚的音调。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生活的世界。
这也许就是我接下来的生活。
想到这点,吴清晨心头悸动,心头一阵阵说不出的惊惶。
12古路家(下)()
走过这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又过了一小会,吴清晨眼前开始出现房屋,这些房屋大多由树枝和草皮建成,只在很关键的位置才可以看到几块圆木。
这样的房屋自然无一例外地破破烂烂,看起来摇摇欲坠,每当吴清晨发现一栋看起来似乎只要一阵微风吹过,马上就会变成一摊废墟的木屋,觉得它大约已经是建筑届的奇迹,再也无法超越的时候,很快就会发现又一栋更加挑战住客神经的危房。
这些木屋,或者说这一堆堆破烂旁边,偶尔还站着几位居民,他们面黄饥瘦,孱弱不堪,衣物也同样破破烂烂,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补丁,很多人没有内袍,透过一个个破洞,露出一片片瘦弱的皮肉和显眼的骨头。
和这些人比起来,吴清晨刚才路过的一家四口,完全沾不上“悲惨”的边。
也正是这个时候,夜晚培训时,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指出的内容,吴清晨才终于深刻理解:21世纪地球的“悲惨”和中古世界的“悲惨”,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此外,面对这样的情形,吴清晨的感触,和地球的感触,同样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思路。
吴清晨甚至没有注意,一路行来,“父亲”“兄长”和路旁的这些居民,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法国国防部。
“结果出来了!”情报局总务处处长办公室的房门猛地推开,秘书飞快地冲进房间。
“服饰:主体对象,一号对象,二号对象和目前中古世界暂时出现的对象区别明显。”
“身体健康状态:主体对象,一号对象,二号对象和目前中古世界暂时出现的对象区别明显。”
“裸露皮肤颜色:区别明显。”
“身体劳动痕迹:区别明显。”
“语言:暂无交流。”
“”
“综上,主体对象,一号对象,二号对象和目前中古世界已出现13位对象,应不属同一阶层。”
“很好!”迅速看完秘书送过来的报告,早已站起来的处长飞快地提起同样早已拨好号码的电话,“局长,结果出来了,情报分析表明:中古世界a1至a13对象属中古世界农奴阶层,主体对象,1号对象,2号对象,并不隶属该阶层。”
“很好!”
另一头,局长放下电话,视线飞快地掠过同步传真,很快也抓起了另一支电话:“接军事情报处安德鲁先生,主体对象,1号对象,2号对象初始预测有误,阶层,环境危险性需要调整。现授权,阶层上调一个级别,环境危险度下调一个级别,授权代号文件号密码口令年月日时分秒”
跟在父亲和兄长身后,吴清晨继续前行,完全不知道仅仅是看几眼的工夫,几千名情报分析人员参考无数细节,已经帮自己初步洗掉了农奴的身份。
顺着泥泞肮脏的道路,吴清晨逐渐走进聚居地的内部,房屋也逐渐密集。
中古世界密集的意思是:从一百米出现一栋木屋,变成了五十米出现一栋木屋。如果在地球,足足五十米建筑间隙的“密集”,足以使任何一位开发商赔得倾家荡产。
这些“密集”的间隙,大多由树林,菜畦,高地,甚至山坡,溪流组成,大约是平整地面太过困难的缘故,房屋坐落的位置千奇百怪,面积和形状也一再挑战吴清晨关于“房屋”这个词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