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挛鞮静的声音低沉,虽不响亮,却是气韵醇厚,千余人吵嚷之中仍是传进耳中。众人听他一说,慢慢静了下来。黄睿心中暗叹:“这些人明明见我只身一人不见随从,却不相问。都是些独善其身之辈,若一直在汉匈之仇上缠杂不清,恐怕仍是势单力薄。”心中打定主意,朗声说道:“右谷蠡王的意思即是我也当是客人了?”挛鞮静微笑道:“黄大人如此想,那自是最好。”
挛鞮静的话是说黄睿可以自认为是匈奴人的客人,但匈奴人认不认可却未可知,黄睿如何听不出其中玄机?当即说道:“琪英明白右谷蠡王的意思,琪英是并州大人的使节。并州大人虽是南匈奴人的朋友,却不是平阳匈奴的朋友。如今平阳匈奴执掌美稷大局已定,并州大人的使节自然就不再是美稷的客人。不知琪英理解错了没有?”
沙谟翰冷哼一声,说道:“这台上除左右大当户之外,任何一人皆有可能成为‘撑犁孤涂单于’。但汉人不是匈奴人的客人,却是毋庸置疑。”沙谟翰说这几句话时,左大当户仍是闭目养神之态,右大当户眼睛突然睁开,却又慢慢闭上。黄睿此时正全神贯注注视台上这些人,阳光下,左右大当户两人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右大当户突然睁眼再闭上的举动全被他看在眼中,心中电光猛然一闪,暗道:“这些人面和心不和,心里都在盘算单于的位子。”再看众人神sè,左大当户闭目养神,右大当户神态悠闲,挛鞮静满面微笑,挛鞮豹莫测高深,唯有沙谟翰气急败坏,心中更是雪亮:“这些人都不满兰涂翟执掌美稷,但都静观其变。唯有沙谟翰最沉不住气,被人一挑便起。”
再细想下去,心中越是透彻:“若是匈奴全部落齐动,我们早已丧命,哪还有机会占山对峙?虚连提氏和左右大当户都不派兵围剿,想来是在保存实力,暗中秘密布置。可笑沙谟翰妄动武力围剿汉人,自显其力,却洋洋自得,一副为匈奴人报仇雪恨的模样,却是落入别人陷阱中犹不自知。”
黄睿本不擅长yin谋诡计,但出使匈奴的这几个月,一路上屡逢险境,令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更加上此际正是生死关头,因此看得格外明晰。但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利用这些人之间的罅隙却又是另外一回事,皱眉苦思半晌,却是丝毫没有头绪。沙谟翰见他竟然蹙眉低首不搭理自己,心中恶气更甚,厉声喝道:“汉人不是匈奴人的客人,这个汉人却跑到这里来捣乱大典,将他乱棒打出去。”
拓跋诘汾喝道:“慢!黄大人是涂翟侯爷以‘撑犁孤涂单于’大典之名请来的。涂翟侯爷今ri不在,匈奴以前说的那些就不算了吗?是否匈奴换一个单于,前单于所作的一切都可以不算?”语音一落,台下众部落头领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沙谟翰怒道:“拓跋诘汾,你是成心来捣乱的吗?”挛鞮静一拉沙谟翰,微笑道:“匈奴人一贯守信,以前的盟约,除非对方撕毁,咱们都会信守,不管谁当单于。拓跋大人满意了吗?”
拓跋诘汾此前和兰涂翟有盟约,这番争执正是要的这句话,挛鞮静既已说出,心愿已足,哈哈一笑,向沙漠翰道:“左谷蠡王怎么说?”沙谟翰冷哼一声,寒声道:“阁下当我什么人?”
黄睿朗声道:“琪英是涂翟骨都侯请来的客人,到了左谷蠡王这里却成了必yu杀之而后快的仇人。如此翻云覆雨,变化无常,如何能取信于人?”沙谟翰怒道:“这汉人为何还在这里?来人,将他赶出去。”方才被拓跋诘汾震退的匈奴兵士此时已爬了起来,听到沙谟翰的号令,高呼一声,纵身扑至。黄睿侧身斜进,双掌翻飞,数名兵士被击飞而出,猛听得一人大声喝道:“住手。”天女在数名匈奴兵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豹猛地站起身。
天女喝道:“还不住手?”豹喝道:“大典与祭天无关,天女越权了!”天女道:“选单于是部族中大事,我作为匈奴人不能不来。”沙谟翰尖声道:“汉人捣乱大典,藐视匈奴祖训,礼当碎尸万段。兰斯雅,你既不是以天女身份,又能以什么权利阻止?”天女道:“此人是兰氏请来的朋友,不知我该不该过问?”
天女边说边走,此时已走到台下。她身后的兵士早已抢进阵中,锵锵数响,将黄睿和围攻的匈奴兵士分开。挛鞮豹寒声道:“此人公然捣乱大典便是匈奴人的大敌,天女维护他,即是蔑视大典。其间轻重,天女当能自处。”天女轻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们围攻汉人使节,用重兵监视兰氏首脑,便不是蔑视大典了吗?”
豹冷笑道:“吴晨小贼在北地杀我五万jing锐,现在又派人捣乱大典。如此处心积虑与匈奴作对,是可忍孰不可忍。”沙谟翰冷笑道:“和她废话什么,来人,快将这汉人宰了。”
黄睿见沙谟翰大呼小叫,不住下令兵士围攻,心中大怒,破口骂道:“沙谟翰你个老糊涂,给人当猴耍还在耀武扬威?呼韩邪单于若是知道有你这么个不肖子孙,也要气生回来。”沙谟翰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你这汉狗,竟然敢骂本王?”黄睿喝道:“骂得就是你。沙谟翰你个老糊涂,给人当猴耍还在上窜下跳。”沙谟翰气得浑身颤抖,用手指着黄睿,颤声道:“宰了他,宰了他”
拓跋诘汾厉声喝道:“黄大人乃是鲜卑人的朋友,这事咱们不能不管。”锵锵数声,鲜卑人抽出长刀围在黄睿身侧。沙谟翰怒道:“拓跋诘汾,这是你逼我的。”扬手一招,十余名亲卫从高台一角涌了出来。拓跋诘汾见匈奴人人多势众,若是打斗起来己方死伤比多,大喝一声,猛地纵身跃起,伸足在一名兵士头顶一踏,跃上高台便向沙谟翰冲去,心道:“擒贼擒王,好歹抓住你再和其他人理论。”
沙谟翰惊喝道:“拦住他。”一名亲兵大喝一声,抽刀斜劈拓跋诘汾,拓跋诘汾右掌疾探,抹在刀背上,将长刀斜斜荡开,左拳起处,蓬的一声,那名兵士在空中啊啊大叫,翻摔出数丈远。一名身在沙谟翰一旁的千长大叫一声,冲了过去。拓跋诘汾足尖斜踏,踢在他手腕上。喀喇一声,那千长右腕当即断折,拓跋诘汾已借一踏之力纵身翻过那千长,跃至沙谟翰头顶。沙谟翰见势不好,翻身滚向一旁,肩颈猛地一痛,已被拓跋诘汾一把抓住。沙谟翰右手疾压拓跋诘汾抓在肩头的大手,左手横扭他的小臂,一个大甩背便yu将他摔出去,咽喉猛地一紧,已被拓跋诘汾左手捏住,气息不顺,一甩之力便再用不上来。拓跋诘汾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否则我捏死他。”
天女惊喝道:“快放他下来。”挛鞮静和豹对视一眼,大声喝道:“快救左谷蠡王。”两人身后的亲兵起发声吼,抽刀扑上,一时间刀光如雪,将二人围在核心。沙谟翰一张脸如血一般红,喘着气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还不给我退下去?”
天女又气又急,说道:“你们还嫌匈奴不够弱吗?这样闹下去,匈奴还需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
挛鞮静理也不理,嘿嘿大笑:“左谷蠡王放心,这鲜卑蛮子只想将你当人质,咱们绝不能上了他的当。”沙谟翰怒道:“将他逼急了,他什么事干不出来唉哟,你这个混账”竟是从左侧扑来的匈奴兵士一刀劈在沙谟翰右臂。那兵士见眼前的拓跋诘汾忽然换成沙谟翰,不由愣了一下,拓跋诘汾趁机一脚踢在他小腹,那兵士狂喷鲜血,连翻数滚跌落台下。
沙谟翰见这些兵士一刀接一刀狠狠劈下,拓跋诘汾自不免一死,自己更是绝无活路,急忙喝道:“快来救我。”他手下的卫士也顾不上和鲜卑人缠斗,高叫着向高台扑去。已退在台下的挛鞮豹唿哨一声,高台下突然涌出百余名箭士,张弓搭箭对准沙谟翰的卫士。挛鞮静高声道:“咱们正在救左谷蠡王,其余人等不可莽撞行事。”天女喝道:“左右大当户,你们就看着虚连提氏胡闹吗?”左大当户缓缓道:“唔,左谷蠡王被挟持,右谷蠡王下令救人,这个,这个,虽然有些急了,但族人被挟,一时激愤,这个,这个,也是难免的”
沙谟翰此时已知这些人心事,厉声喝道:“虚连提静你好,你很好”
黄睿大声喝道:“沙谟翰,你将手下调去围攻汉人,如今才知道上当了吗?”挛鞮静大笑道:“左谷蠡王,你围剿汉人,一时不查误中jiān计,以至身殒,但亦可以放心去了,我等会为你风光大葬的。”
便在此时,猛听的一人高声笑道:“谁敢在老夫的大典上杀人?”话声中数百名匈奴人从围住空地的帐幕下涌了出来,长盾护身,密密麻麻的箭簇从长盾的间隙中伸出,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寒光。跟着数十人从门口涌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兰涂翟。
挛鞮静惊道:“你,你不是”兰涂翟仰天大笑:“今ri是老夫的大典,如何能错过?老夫若是不装醉,尔等如何会一个一个跳将出来?老夫若是不装醉,尔等如何会先来个窝里反?”
挛鞮静心中大惊,原以为兰涂翟真的喝醉,却原来是“引蛇出洞”之计。此人看着兰氏其他人被看压,着着女儿被扣押,却一直躲在暗处,坐收渔人之利,城府之深沉,令人思之生寒。心中又恼又恨,苦思对策,却是无计可施。不由望向一旁的挛鞮豹。豹眼中寒光一闪,喝道:“兰涂翟,你shè吧,你女儿也在这里,我不信你真敢shè!”
黄睿偷眼向天女瞧去。天女面sè惨白,明澈的眼神中泪光闪烁,既像是倔强不屈又像是黯然神伤。黄睿忖道:“唉,豹终究是不将她放在心上的。”
兰涂翟仰天大笑:“挛鞮豹,你让思雅出来,否则你杀我女儿,我便杀蔡琰和挛鞮圉。”豹面sè一变,厉声道:“你敢动他们,我我”兰涂翟喝道:“今ri是老夫大典的好ri子,老夫也不愿继任单于第一ri便见匈奴人自相残杀。你们的意思呢?”
拓跋诘汾哈哈大笑:“涂翟侯爷果然能人所不能,看在单于的份上,我认了。”抽手后退。沙谟翰恼怒地瞪了一眼拓跋诘汾和挛鞮静,厉声道:“这事没完,这笔账迟早要和你们算。今ri看在单于的份上,我认栽了!”
众匈奴人朝夕相处,原本不想敌对,见沙谟翰认输,便纷纷掷下手中兵刃。只听得呛呛之声响成一片,倒有多半数放下了兵刃。挛鞮静长笑一声,说道:“这汉人和鲜卑蛮子来捣乱大典,更挟持左谷蠡王,本王激于义愤,做事不知轻重,倒让单于误会了。”朗笑声中,将手中长刀掷在地上。手下见他如此,也将手中弓箭抛了下地。
兰涂翟道:“挛鞮豹,你的意思呢?”豹沉声道:“我还能怎么说?”兰涂翟喜不自胜,高声喝道:“大典重新开始。”方才瑟缩于台下的那些礼官战战兢兢的站起身,重新收拾高台。那些兵士被收了兵刃,被兰氏的人押了下去。
兰涂翟缓缓走了上台,那些礼官将单于的王冠取出放在一张案几上。兰涂翟走了过去,双手按着案几,凝神王冠半晌,慢慢伸出手,抬起,戴在头上。
“单于,单于”台下的匈奴人齐声大呼。
兰涂翟抬头微笑,阳光照在脸上,全是志得意满之sè。待众人喊了数遍才慢慢抬起手,压了压,向黄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