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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思抚着长须笑道:“伯奕也要考虑钟繇的难处,公子既没有举过孝廉也没有作过茂才,升为刺史可说是平步青云了。何况我们头上还顶着‘匪’的称号,钟繇肯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向我们求和,已经难能可贵了。”
成宜道:“公子的意思呢?”吴晨微笑道:“一个字——拖。如今是钟繇要来求和,形势很明朗,如果用武力能剿平我们,钟繇不需要和我们议和,所以钟繇必然有他自己的难处,主动权在我们手中。我们可以拖,钟繇却拖不起。拖的越久,钟繇的本钱就要加的越大。”
姜叙道:“公子是否还要继续向三辅进攻?”吴晨摇摇头:“钟繇人多势众,钱粮广备,短处是处处需要防备,兵力分散,我军的长处是行踪飘忽,游走不定,短处却是人手不足,财力贫乏,东西南北都有敌人。双方各有利弊。如今的局面我灭不了钟繇,钟繇也奈何不了我,再斗下去不是办法,所以钟繇想打通河东一线,将三辅和宛洛连接起来,为曹cāo西征打下基础。我们却要将四周的小敌歼灭,为平定凉州,实现‘跨有凉并’打下基础。议和,那就各人都要退一步,如果继续进攻三辅,难免让钟繇发狠,和我们缠上,平定凉州就遥遥无期了。”
姜叙、沈思两人互视一眼,心道,看来公子数ri将自己锁在灵堂,不仅是为了凭吊姜囧,也是在得姜囧启发后,重新思考全局的战略部署。两人心中对姜囧的钦佩又多了一层。
沈思长于管财理民,姜叙长于决阵献谋,但论到战略部署规划,唯有姜囧可以向吴晨献策,对吴晨来说,姜囧不啻于伊尹太公,只可惜两人再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哀痛。
沈思道:“公子的意思是?”吴晨道:“既不答应和,也不攻击三辅。只要大军屯住渭水一线,钟繇就不敢轻举妄动,剩下就看钟繇的耐心了。”沈思愕然道:“如此一来,我军岂不是也被困在此处,那如何平定凉州?”姜叙道:“主薄忘了,我军控制渭水、泾水上游,顺流而下,关中平原任我来去,何况还有陈仓、城关惨痛的经历,我军小小的军事调动也会让钟繇寝食难安,我们多调动几次,钟繇的耐心就到底了。”
吴晨心中一恸,耳畔又想起姜囧清朗的声音——中领泾水、渭水、黄河以制潼关
言犹在耳,却已天人永隔,念及于此,泪水瞬时模糊了视线。
山路坎坷,张华随着战马走动的频率不住颠簸。
很多年了,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骑着马了。望着远处起伏连绵的青山,心中别有一番滋味。第一次骑马那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中平二年。那年湟中胡人北宫伯玉,勾结先零羌,裹挟新安令边允、从事韩约,攻掠州郡,戗杀金城太守陈懿。陇右刺史左昌拥兵不救,长史大人盖勋极言力谏,终于触怒刺史,派了数百人给盖大人,出屯河阳。而自己就是那数百名老弱残兵中的一员。犹记得盖大人斜阳下颀长的背影,微风中猎猎飘舞的战袍,那时自己的心中是怎样一种情怀,那时的自己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哦!那晚明月高悬,长风向天,鸣镝突然连角而起,到处都是强悍的羌兵,到处都是同袍临死时的惨嚎,那时的自己又是如何的惶惑与无助?
岁月悠悠,白驹过隙,荏苒间已是近二十年沧桑,从天水到湟中,再从湟中到天水,兜兜转转,一切却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同样是沉沉的斜阳,长长的背影
身旁策骑的王乐忽得开口道:“子烨,带这些礼物会不会太少?”张华清秀的脸上满是回忆往事的惆怅,眼神却是深深的自信,道:“不少了。如果给的太多,羌人贪心一起,反倒助长了他们的气焰。”王乐长哦一声,一幅恍然大悟的神sè。半晌,忽然小声嘀咕道:“那是不是太多了?”
张华哈哈大笑:“白璧一双,珍珠一斛,夜明珠十颗已经不算多了。怎么说也是统领千余部落的羌王和氐王,再少就说不过去了。”
说话间,突然一声尖锐的鸣响,一支鸣镝狠狠扎在张华战马前二尺,战马受惊,前蹄踏空而起,张华挟紧马腹,拉住马缰,大声喝道:“我是氐王窦茂的使者,要见羌王。”
树丛间嗦嗦一阵响动,从中走出数人,长发扎成无数细辨,向上绕在头顶扎成大大的发髻,皮毛的披肩半附在左边肩膀上,裸露在空气中的右肩肌肉纠结,显得骠悍桀骜。为首一人,身高在九尺左右,高鼻深目,面目极为深刻,瞪着马上二人,厉声喝道:“窦茂和我白马种向无瓜葛,他要你来作什么?”
张华高声道:“你是羌王像舒至还是氐王符彤?我是奉我王之命拜见葫芦河流域的羌王、氐王的使者,你自问有问我话的资格吗?”
刚才答话之人一时语塞,转身和身旁数人嘀咕了一阵,忽又大声喝道:“你说是窦茂派来的,我如何信你?”
张华神sè凛然道:“我这里有神羽一根,是我王得天神所赐,此次出使,我王取来当信物,这里还有书信一封,令我面上贵王。信物就在我身上,你们不信,可以来取。”
王乐小声嘀咕道:“子烨,我们哪里有什么神羽啊。”张华低笑道:“王将军忘了信鸽吗?王将军从安定带来的信鸽实是鸽中极品,毛sè秀丽无双。胡兵防卫森严,情况紧急,说不得了,只好拔根毛救救急。”
王乐心中更是不安,低声道:“那个叫什么窦茂的我们根本不识,为什么不干脆点说是从天水来的?”张华一边好整以暇的注视着从山坡上下来的一个胡兵,一边低声道:“他们正和我们交战,如果说是天水来的,你我二人早已是地上伏尸,更别提见羌王氐王了。”王乐道:“但扯这么大的慌,他们能信吗?”张华微微一笑:“站在山坡上的当然不信,但到了跟前的就会相信。”
那胡兵已下到坡下,见两人不住的交头接耳,心中害怕,厉声喝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说什么?”张华翻身下马,大笑道:“哈哈,不过闲聊而已,盍稚如何称呼?”那兵丁瞪了张华一眼,张华心道,原来是不称盍稚的,那必是羌兵了。那兵丁将右手环首刀小心翼翼的交到左手,将右手伸向前,厉声喝道:“信物拿来。”张华从怀中掏出一根白sè羽毛,一个信封,微笑着递到兵丁手中。兵丁觉手感有异,面sè大变,急侧身去看,手中一物,晶莹圆润,在掌心中滴溜溜的乱转,竟是拇指肚大小的一枚珍珠,那羌兵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珍珠,立时惊的半晌说不出话。
山坡上的羌兵不耐烦的高喊道:“三伢,到底是不是真的?”张华微笑着,低声道:“这是我王送给羌王的宝物,如果你声张出去,我就告诉他们你想独吞宝物,后果如何你自己想想。如果不说,呵呵,到了你王那里我还有礼物送上。”
羌兵咽了口口水,急忙将珍珠放入怀中,转身大声道:“的确是窦茂的使者。”
听得羌兵如此说,王乐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山坡上的羌人似乎也松了口气,最先答话的那个小头目慢慢滑下山坡,来到三人面前,大声道:“我王现在不知何处,使者要见我王,必须先派人通知渠长,由渠长带领才能见我王。”张华身边的兵丁大声道:“我这就去找渠长。”
王乐、张华相对一笑,心知这兵丁必是趁找羌渠首领的当,要将刚收到的珍珠藏起来。小头目道:“三伢,不如你带使者直接去见渠长好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守卫。”那兵丁当下满口应承,连连点头,小头目带着剩余的兵丁慢慢隐入草丛。
那名叫三伢的收了好处,竟是极为卖力,三人途中又遇到七、八股羌兵,全仗身前这个羌兵蒙混过去。王乐见此人如此好相与,心中大乐,不由夸了他几句,那兵丁嘻嘻哈哈,竟然就和张华、王乐称兄道弟起来,不到半个时辰,王乐就连三伢的祖宗十八代连带着三伢心仪的女孩的祖宗十八代叫什么都知道了。王乐真是啼笑皆非,心道,人说羌人外表凶悍,但真要当你是朋友连心掏出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没想到今ri就碰上一个。心中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有这么个人领路,确是让紧张的心情放松不少。
夜sè慢慢黑了下来,路上的羌兵也越来越多,山坡、林间,一处处篝火亮了起来。听到羌兵来袭,汉民早已迁往天水城中,沿途的村落满布羌兵,在篝火前吵闹嘻笑,载歌载舞。王乐看在眼中,忧在心中。心事重重,战马就不由慢了下来,张华放慢战马脚步,和王乐走了个并排,低声唤道:“王将军这样走下去,天亮之前也见不到羌王。”王乐道:“当时彭羕提议偷袭,我还以为是个好计策,没想到羌人这么多,看这架势,越向西走,人会越来越多,我军那点兵力”苦笑着摇了摇头。
张华道:“不知王将军有没有发现,我们走了这许久,竟然没有见到一个氐人。”王乐道:“呀,不是子烨提醒,我还真没发现。的确,走了两个时辰竟然真的一个氐人都没碰到。”张华微微笑道:“这次都说是羌、氐共叛,却只见羌人不见氐人,如此古怪的事情,其中必然大有文章。”王乐道:“子烨的意思是?”张华微微一笑,正待答话,远方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一群人簇拥着大片火把而来,其中一人大声喝道:“对面来的是不是氐王窦茂的使者。”三伢大声回话道:“不错,正是我们。”喊话那人道:“我王已接到消息,在前面不远的驻马邑扎下行营,使者可与我同去。”
王乐心道,没想到真的能混到见羌王,原以为此行惊险无比,没想到竟是有惊无险。那群人飞快的奔到跟前,三人在簇拥之下向北边平地骑去,约小半个时辰后,一处行营远远在望,篝火连天,似乎从眼前一直延续到墨黑的天际,王乐倒吸一口凉气,但已经到了,眼前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到了行营,张华在和三伢告别时,趁机又在三伢手中塞了一枚珍珠,三伢笑得脸变成了一朵花。王乐在众人簇拥下向行营走去,偶然回头,却见营门处三伢仍在向二人挥着手。心中忽然有些不忍,这一路行来能够如此有惊无险,三伢功不可没。但二人见到羌王,必然会被揭穿身份,那时可就是祸福难料了。很想让三伢快走,有多远就走多远。刚停下脚步,张华立即低声道:“王将军,不要多做无谓之事,羌王才是我们此行目的。”王乐看了看眼前灯火通明的行营,转身看了看一脸真诚笑容,不住挥手的三伢,咬咬牙,迈步走进大帐。
大帐中装饰极为华丽,儿臂粗细的松枝点在两旁,照的整个行营亮如白昼,大帐的尽头挂着一整张虎皮,一个六十上下的异族老人静静的坐在虎皮下,宛如一座肉山,脸上的肥肉虚虚的向下耷拉着,半袒的右胸松垮垮的耷拉着。身后两名异族少女轻摇羽扇,王乐心知,这座肉山正是此行的目的,羌王像舒至。
张华向那老人深鞠一躬,道:“氐王使者参见羌王,愿羌王身体安康,多福多寿。”
像舒至轻哼一声,冷冷的道:“吴晨还好吧。”
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异族音调,但王乐听来却不啻晴天霹雳,直震的全身虚脱,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