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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言思道傲然一笑,用手里的旱烟杆遥指船头那高悬的铁锚,扬声说道:“夫人请看船头的那副铁锚。试问老夫年老力衰,自然是挪不动它。但只需一根铁杆,又或者几个滑轮绳索,我便有办法将他挪动。”
曾无息不禁微微一震,嘴里喃喃说道:“你是说用‘肘携’、‘绳制’、‘锥刺’、‘滑轮’这些减力之术,将船身上的十八个木轮尽数连接起来,最终设计成只由一个人便能操控的机关……那船身转向时的笨拙又当如何破解?”言思道哂笑道:“只需将连接两侧木轮的木轴设计成可连可断便可。船身前行时木轴相连,两轮同转;船身转向时木轴断开,两轮独立。如此一来产生差速,转向自然就方便了。”
刹那之间,伴随着言思道的话语,那曾无息脑海中仿佛有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的全部思绪。仿佛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出现在了这曾无息的眼前,让她过去的困惑一扫而空,前路变得无比豁达。
眼见这洞庭湖“三才”之一的“无才无德”曾无息被言思道一番话语说得呆立当场,先竞月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些明白言思道的打算,心中暗是好笑。要知道他少年成名,半数是缘于他极高的悟性,然而如今和这言思道一路相处,自己却仿佛成了个白痴似的。果然,只听那言思道口吻一转,化作诚恳地语气说道:“哎呀,曾夫人休怪,老夫一时兴起,倒把正事给忘了。据闻要行这洞庭湖的拜山之礼,当中九道关卡有三道乃是机关消息之术,莫非眼下这巨舰上的机关,便是洞庭湖的第二道关卡?方才老夫叨扰甚久,眼下还请夫人赶紧出题。”
那曾无息略微回过神来,犹豫着说道:“既然先生是此道中的大行家,妾身这点微末伎俩,如何敢班门弄斧?恐怕一经施展开来,也是徒劳无功,还要教先生笑掉大牙了。”说着,她不禁微微仰头,直视言思道的双眼,言思道毫不退却,也是盯着她的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默然半响。那曾无息见言思道眼中毫无惧色,分明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机关,她当即叹了口气,微一挺直了身子,拧起两道怪眉,有些失落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些机关消息之术不使也罢,这洞庭湖拜山第二道关卡的机关障碍,便算诸位通过了。”顿了一顿,她又补充说道:“妾身这便传令下去,连同后面的两道机关屏障,此番也一并作罢,尽数替三位撤掉。”
34 手下败将()
那谢擎辉听言思道和曾无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本已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听曾无息说要将三道机关障碍全部撤出,顿时惊讶万分。眼前这个老穷酸模样的乡野教书先生仅凭一席话语,便兵不血刃、无声无息地扫去了拜山途中的三道机关障碍,莫不是自己一时听错了?谢擎辉当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道:“这……这便算过关了?”
那曾无息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恢复了些许姿态,微笑道:“好教小谢将军知晓,这机关消息之术虽是厉害,但其中的耗资也是极其巨大。一道精巧的机关,从图稿设计到制作成型,中间所耗去的人力、财力与财力,说出来只怕教你难以置信。如今既然有这位高人在场,若是妾身贸然启动机关,却被这位老先生一举看破玄机,动手将妾身的机关破坏,那只怕洞庭湖上下的所有帮众,下半个月便要勒紧腰带了。”
顿了一顿,她忍不住向言思道看了一眼,笑道:“有道是两军交战,下者斗兵,中者斗智,上者斗心。今日先生的这番言语教妾身拨云见日,茅舍顿开,在‘斗心’一事上,妾身已然输得一败涂地,又何须再行‘斗智斗兵’的下乘之举?再说即便这位先生只是虚张声势,纸上谈兵,妾身倒也认栽了。”
曾无息这番话说得极是大度,再加上她下令撤去三道机关之举,可见她也是气度非凡的豪爽之辈,想不到洞庭湖居然能收揽到这等人物,真不知那洞庭湖湖主江望才又是何等的风流人物。只见曾无息说完这话,便转向言思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恭声问道:“妾身今日承蒙先生指点,当真是朝闻道,夕可死矣。敢问先生,和天山的墨寒山墨老先生怎么称呼?”
那言思道正深吸了一口旱烟,听到这话,忍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浓烟来,满脸都是不屑的讥笑,傲然说道:“手下败将!”
那江望才所在的龙跃岛地处洞庭湖湖心,蜿蜒连绵十来里长短,恍如一条碧绿的巨龙分水而出,平躺在了湖面之上,果然是一块大好的宝地。巨舰上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举目眺望,但见岛屿北端地势转高,露出刀削斧劈般的光秃秃山壁,恰似这条”巨龙“仰天吟啸的”龙头”,再看自己所乘坐的这艘“飞虎神舰”正是往那龙头方向而去。那巨舰航速极快,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那令朝廷闻风变色的龙跃岛已是近在咫尺。
先竞月自上船起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周围的一切,此时愈发接近险地,一只右手更是虚垂腰间,离那纷别的刀柄不过尺许距离,若是有丝毫变故,他顷刻间便可拔出刀来。眼见那龙跃岛的南面却是一片茂密的花叶,大半皆是栀子花,当此早春时节,连花苞都还未来得及结出,他心中一动,不禁想起了失踪多日的谢贻香。
先竞月幼年时父母便已双双死于乱世,全凭家中仆人胡老沿街乞讨,在战火烽烟之中含辛茹苦,将他拉扯成人。待到后来天下一统,胡老这才带着他寻访到亡父的故友一代刀王,继而拜入刀王门下学艺,成为刀王的唯一传人。后来因为刀王碍不过大将军谢封轩的情面,这才又收下了谢家三小姐谢贻香作为关门弟子,先竞月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谢贻香的师兄。
两人在刀王门下相遇那年,先竞月不过才十五岁年纪,全副心思都沉浸在刀法之中,之后他映照自己幼年时在乱世战火中洗礼出的求生之念,结合刀王“杀身成仁”的刀法精要,开创出“杀气御刀”这一前所未有的崭新境界,终于少年成名,被江湖中人誉为“十年后的天下第一人”。至于谢贻香拜入刀王门下时,不过刚满十岁年纪,几乎是不谙世事,谁知机缘巧合之下,大将军谢封轩却一眼相中了当时尚未出道的先竞月,心中甚是喜爱,于是便和胡老代为操办,替先竞月和谢贻香两人订下了婚约。
此后两人日渐亲密,相互间倒也生出了情愫,却一直恪守礼教,不曾有过丝毫越轨之举。此番谢贻香随刑捕房西行湖广公干,却陡然间失去了音讯,先竞月受谢封轩所托,连夜孤身赶来湖广,一路上先后击破洞庭门下的阻挠,这才杀入岳阳城中。到此刻中越来到这洞庭湖江望才的核心之地,他心中自然越发谨慎,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在先竞月心绪起伏间,身下的“飞虎神舰”已在龙跃岛北面那形如龙头的山壁前停靠下来。只听曾无息恭声说道:“妾身虽已传下了号令,将岛上的机关尽数撤去。但今日这拜山之礼中,还剩有三位高手和两道难题,却不在妾身的管辖之内了,还请三位好自为之。”
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当下便和曾无息作别,一同弃船登岸。那龙跃岛虽然被称之为“岛”,其实倒像一座耸立出湖面的高山。岛上东西南北四面的地势陡峭,岸边湖水极深,不见浅滩。言思道不禁沉吟道:“自古岛屿多是由湖中的泥沙堆积而成,所以四处的岸边都是入水的浅滩,似龙跃岛这般陡峭耸立于湖中,倒像是人为修建的了。却不知是何人所建,当中又有什么深意。”
先竞月和谢擎辉四大大量了一番,但见三人登岸的这岛屿北面,分明有一大块人力修葺而成的平地,上面横七竖八地密布着房屋大小的巨石,当中最小的也有车马大小,将整块平地堵得严严实实。而这些巨石相互之间,仅余一人宽的间隙可以通过,看这形貌,分明是个暗藏玄机的石阵。
眼见前方的石阵,谢擎辉端详片刻,说道:“只怕这个石阵,便是拜山的第二道难题了。却是不知所布的是何种阵势,若是我们贸然进入,只怕……”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先竞月已当先而行,大步踏入眼前这一石阵,而言思道则紧跟在他的身后。
35 九龙吸水()
谢擎辉生怕两人有失,急忙大步跟上,走在了三人的最后。谁知刚一踏入石阵走得几步,眼前陡然变得模糊起来,整个石阵中已弥漫起了一场大雾,将三人笼罩于其中,隐隐还带着洞庭春波的气息。但见朦胧的浓雾之中,透过三人周围巨石的缝隙,依稀可见绿影晃动,显然是洞庭湖门下的弟子躲在这石阵暗处,借助这巨石和浓雾将自己的身形藏匿起来,不知有何企图。
要知道先竞月可谓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谢擎辉一直在军中磨砺,功夫也是了得,至于言思道,更可谓是当今天下最为神秘的人。如今三人同行,在这场诡异的大雾中虽然目不见物,但心中早已知晓有人在暗中探查,却只是假装不知,不动声色从石阵中往南行进。
谢擎辉此刻已对刚认识不久的这个言思道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虽是身处险地,依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言思道搭讪起来,哪怕是受了对方的冷嘲热讽,他也丝毫不以为意。走在最前面的先竞月听到两人对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一时也他不知道是否要将言思道的来历告知谢擎辉,当此情形,只得闭口不言。
只听谢擎辉又向言思道问道:“方才听先生对机关消息之术的讲解,当真令小弟大开眼界。我原以为当今世上,除了西域波斯国的名匠,就要属天山墨家的墨寒山最擅长此道,原来却是天外有天。听先生所言,莫非当今的墨家的掌门、人称天下第一机关大师的墨寒山,当真是先生的手下败将?”谢擎辉故意将这番话说得甚是响亮,自然是想借此威慑那些在暗中潜藏的人。
言思道整张脸都笼罩在烟雾中,也不知是周围的浓雾还是他喷出的旱烟,他冷冷地说道:“机关消息算得了什么?不过雕虫小计罢了,就算能学到跟墨寒山一模一样,又或者有十个墨寒山,那又有什么用?”
谢擎辉无言以对,只是尴尬一笑。言思道却是嘴不饶人,继续说道:“眼下这个世道,但凡是专攻技艺之人,任凭你的本事有多么精深高超,终究只能沦为二流人物,一辈子替他人出生入死。就好比方才那个姓曾的妇人,纵然能造出‘共驱’之术这等惊世骇俗的巨舰,此生却也只能寄居在江望才篱下,充其量不过是个看门护院之辈。老夫不过是借用了几句从墨寒山那里听来的胡话,随口唬了她几句,这不立马就将她制得服服帖帖,再不敢造次。”
谢擎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惊讶地问道:“随口唬了她几句?难不成先生方才说的那些机关消息……”言思道已哂笑道:“哪有什么一个人便可以操控的巨舰?我说的那些,这不过是依据理论的推演罢了,真要落地实现,制作成型,仅凭当世的工艺,那是决计无法办到的。就好比你明知自己的一拳只要有万斤之力,便能将对手击成肉酱,却不知当今天下根本就没人能发出万斤之力。我说的那些个机关消息之术,莫说是那姓曾的妇人,即便是墨寒山本人,穷其一生也不可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