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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伸手从晕死的李逾身上拾起庄浩明给的那两锭大银,说道:“这两锭银子在下这便收下了,并非贪财,而是好让众位安心。在此在下代江爷向诸位做个保证,那便是洞庭湖此后绝不干涉诸位在湖广所行之事。当然,前提是也希望诸位莫要在湖广惹事,否则在下是无法在江爷面前交待的。”
众人见他刚才一出手便扯了断李逾的胳膊,俨然是一副悍匪作风,此时却又对答如流,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极是通情达理。谢贻香不禁隐隐有些好奇,真想不到那江望才手下竟然还能驾驭如此人物,不知那江望才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庄浩明也不禁泛起一丝钦佩,向那掌柜抱拳说道:“多谢尊驾美意,不知尊驾可否告知大名?那掌柜摇了摇头,说道:“庄兄无须多礼,在下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江爷着想。如今天下初定未久,百姓思安,我洞庭湖上下不管是谁,都不愿在此时与朝廷发生争执。否则便是挑起湖广的战乱,让大家得不偿失。”
他说完这句,便转身往楼下走去,刚走出几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缓缓说道:“在下姓宋,单名一个玄字,是江爷在这安泰镇上的管事。嘿嘿,江爷手下似我这般的人物,至少有几十个之多,更别说江爷身旁还有个冠绝天下的军师。和军师老人家相比,在下不过是一凡鸟耳。”
庄浩明听他报上姓名,暗地里吃了一惊,嘴上却笑道:“久闻江爷手下有一凤二虎三豺四鱼,如今看来,庄某倒以为这‘三豺’中的‘破财免灾’宋玄,未必便在那‘一凤’方东凤之下。”
那“破财免灾”宋玄却是头也不回,径直走下楼去,声音已从楼下传来:“多谢庄兄称赞,容在下多嘴一句,你们所行之事要是与江爷无关,那还是少把心思放在我们身上。倒是这江湖之中,吃过刑捕房苦头的人可不在少数,要是他们得知庄兄离开了金陵,只怕……哈哈。”只听话音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不闻。
望着那宋玄走下楼去的身影,谢贻香心中的好奇更是强烈。原本那江望才在她的心里不过是个盘踞洞庭湖的绿林巨匪罢了,然而今日一见,单是眼前这个“破财免灾“宋玄就已如此气度不凡、深明大义。似宋玄这样的人物,居然甘心屈身于此,只做个小小的管事,这究竟是江望才不识人,还是真如宋玄所说,江望才的手下根本不缺他这样的人物?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收刀入鞘,却听庄浩明躲在后面,小声对薛之殇说道:“在刑捕房外出的账上记下:送江望才的拜山礼,安泰镇管事‘破财免灾’宋玄收取,合计纹银五百两。”
06 洞庭一凤()
从安泰镇出来,便已经是岳阳城的地界了。刑捕房众人一改之前的急迫,放慢了行径的速度。
这是庄浩明的意思。他认为此行最大的困难并不是那‘蔷薇刺’,而是这盘踞洞庭湖和朝廷作对的江望才。既然那宋玄方才已代江望才表了态,不干预众人在湖广的行动,那么此行便等于成功了一大半。
而此时之所以让大家放慢速度,便是让那“破财免灾”宋玄有足够时间放出话去,让这湖广境内那江望才的其余帮众知晓,刑捕房此行对洞庭湖绝无恶意。
只要再穿过前方这一大片四四方方的乡野田地,便是那名满天的岳阳城了。待到穿过岳阳,继续往西,绕过洞庭湖北岸,就踏入苗族之人所在的疆域,也正是线报中提到‘蔷薇刺’的目前的藏身之地。
谢贻香看到眼前这般景致,不禁松开了手中的马缰,任由身下的骏马轻轻踏着田间春泥,缓步前行。此时正式春忙之际,沿路都是播种插秧的农人,来往穿行间好不热闹,正是一片“春草青青万项田”的大好景色;四下田地里那黝黑的泥土,被耕犁翻起的,散发出一阵扑鼻而来的春泥气息。
原以为经过去年那场极大的旱灾,这湖广境内必然是一片凄惨、满目疮痍之景,谁知眼下那些农人个个身强力壮,干起活来兴致勃勃,竟一点都看不出因为饥荒而残留的苦难感,谢贻香一时倒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本朝建立至今不过十多年,战火之后百废待兴,皇帝又刻薄寡恩,上下刑法严苛,以致于就连京师所在之地的金陵城,暗地里也透露出一股萧条的气息。谁知此时在这湖广境内,居然却是如此一番兴旺的气象,依稀便是谢贻香心目中那个太平盛世的模样。
不解之下,谢贻香转头望向庄浩明。却不料今年六十有七的庄浩明经过这几日连续的奔波,身体早已有些吃不消了,众人如今放慢马蹄,沿着两边农田缓缓行进,他神识微一松懈,不知何时已在马背上打起盹来了。谢贻香微微一笑,也不去打扰庄浩明,当即纵马疾行几步,追上了队伍前面的程憾天。
她向那程憾天问道:“程大哥,我听说去年江南闹了旱灾,百姓们颗粒无收,我们这一路西行而来,沿途的所见尽是一片荒凉。但如今到了这旱灾的根源地湖广,却非但不见灾荒痕迹,反倒是一片富足的光景?”
那程憾天虽然有些桀骜不驯,却是个明理之人,加上历练得久了,自然见多识广,所以谢贻香才询问于他。当下他微一思索,说道:“据说去年湖广闹灾的时候,洞庭湖的江望才带头发粮,将他水寨里数年来积攒的粮食尽数取出,半卖半送出售给了湖广百姓。后来他又勒令湖广两地的商贾富豪跟着发粮,先后又供出了几批粮食分发给百姓。如此一来,虽不能说是拯救了全湖广的百姓,却也大大缓解了灾情。”
谢贻香不解地问道:“旱灾发生时,即便是朝廷也不曾开仓救灾,只是鼓励老百姓自力更生,咬牙渡过这个难关。那江望才不过是个打家劫舍的匪徒,怎么会做出这等善事?”
程憾天被她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说道:“三小姐如此说法,却是有些天真了。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坏人?就算是十恶不赦之徒,也会有他慈善的一面。如你所说,江望才既然是靠打家劫舍为生,倘若大旱来临时他不去赈济这湖广的百姓,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那也等于是断了自己以后的活路。找我说来,他这般举动,乃是真正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谢贻香点了点头,一时间不禁心有所感,叹道:“程大哥说的在理,想不到如此简单的一个道理,就连江望才这等匪徒都知晓,我们的朝廷却始终不明白。”
程憾天听她谈及朝廷,自己倒也不好多嘴,当即干笑了两声,带开话题向谢贻香低声问道:“三小姐可还记得,方才那个掌柜曾提起了江望才的军师方东凤?”
谢贻香点头说道:“自然记得。江望才手下有一凤二虎三豺四鱼,这方东凤乃是江望才的军士,也便是那所谓的‘一凤’。近年来此人在江湖中的声名鹊起,大家谈及此人,或多或少都会将他与本朝的开国元勋青田先生相提并论。以此看来,估计这方东凤也确有些本事。”
程憾天低声说道:“这方东凤的名号,乃是一年前凭空出现,顷刻间便名动江湖。据说此人极是神秘,只是在暗中出谋划策,就连江望才的手下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如此算来,无论是时间上,又或者是行为举止,似乎……”
谢贻香听他话中有话,当即说道:“程大哥,有话还请直说。”
程憾天不禁吸了口气,沉吟道:“前年秋天,金陵的天牢里曾经逃出过一个重犯,据我所知,这个重犯也是心智极高,举止神秘,而且无名无姓。依我之见,莫非……莫非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他这番话说得吞吞吐吐,似是有所顾忌。要知道此事本就极为隐秘,当中似乎还牵连到当年轰动京城的撕脸魔一案,却不知为何被庄浩明强行压了下去,旁人至今也没弄明白当中的玄机。虽然众人都知道谢贻香是此案的当事人,但平日里也不好询问,程憾天如今见庄浩明正在打盹,好奇之下,终于忍不住开口,想在谢贻香这里打听些详情。
谢贻香心中暗自好笑,刑捕房的人果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明明是自己来套程憾天的话,谁知到头来,他也反过来套自己的话。她当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程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但这方东凤,决计不是那人。”
话音落处,她身旁另一个声音也随之响起,说道:“不是他。”
谢贻香和程憾天同时转头,只见庄浩明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一双眼睛眯成两道细缝,精光闪闪地盯着两人。程憾天心中一怯,甚是尴尬,只得笑道:“既然老爷说不是,那便不是了。”
庄浩明却盯向谢贻香,淡淡地问道:“贻香,为何你也能认定方东凤不是那个人?”
谢贻香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却能肯定,这方东凤一定不是他。”
庄浩明听她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又盯向程憾天,缓缓说道:“小程,你的疑虑我可以解答,我之所说他们不是同一个人,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天牢里那个逃犯。那家伙若是存心要想隐瞒自己,就绝不会留下任何能让别人查到的线索,更不会留下‘方东凤’这个名头;倘若这‘方东凤’当真是他的一个假身份,他既已经过伪装,行为举止自然就没了顾及,根本没必要像现在这个方东凤一样在暗处躲躲藏藏,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程憾天听得连连点头,不敢再多说一句。庄浩明再次转过头来,眼镜直盯着谢贻香的双眼,似乎要将她的内心深处看个通透。待到谢贻香转头避开自己的目光,他才意味深长地说道:“贼始终都是贼,你莫要想得太多。”
谢贻香微微皱眉,忽然间只觉心神一跳,预感告诉她似乎有事将要发生。继而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前方传来,继而是骏马的嘶鸣声响起。两个生意一前一后,间隔极短,相互交织入云,回荡在天地之间。
但见前方的田野间,满地都是殷红的鲜血,点点飞溅在路边的青苗之上。一个身穿花面短袄的小女孩瞪着一双深黑的大眼,平静地趟在血泊当中;她的肚子已被几支染血的马蹄踩破,正汩汩地往外涌出鲜血。
07 乱离无情()
贾梦潮但觉自己的鼻子尽是血腥之味,呛得他喘不过气来。过了半响,他才回过神来,终于从马上缓缓滑下。
方才行进之间,从路边那些春忙的农人当中,忽然毫无征兆地窜出了一个小女孩来,边跑边跳地冲到路上,正巧撞在贾梦潮的马蹄下。
刑捕房一行人此时正松开马缰缓步慢行,大家神情都有些松懈。贾梦潮眼见有程憾天当头领先,便让自己的马紧随其后,自己却在马上收起神识,暗中修炼起内功来。要知道贾梦潮今年不过三十六七,能够在同一瞬间同时驾驭三十多种暗器,靠的当然是自身的内力,而他如今这一身内力便是源于他随时随地的勤修苦练,这才能在中年之际达到如此境界。
原以为身旁的四人都是顶尖高手,足以应付一切突变,贾梦潮这才敢安心入定,全神贯注地修炼起了内功。谁知原本在前面的程憾天,在和谢贻香的交谈中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