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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宝群咳嗽一声,低声道:“有。”
“首级——”李永仲顿了顿,丝丝怒火渗进声音当中:“却一个也没有?”
“没有。”冯宝群叹了口气,抬头对着李永仲正色道:“仲官儿,这里没有外人,我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这首级,你拿去,祸患无穷。”
他既然已经开了口,就再没有其他顾虑,一直说了下去:“先前我同千户商议时,曾提过,此战仲官儿你手下弟兄出力甚多,咱们不是没良心的,首级俘虏,都与仲官儿各分一半,却是千户拦下了——你莫急,听我讲完。”
“仲官儿,你将种天成,麾下都是英勇敢战之士,但军伍里头,和别地不同。你们到底不是军职,缴获还好,兵将们都心服,但咱们这些穷当兵的,就靠这点首级建功领赏,若是分润给了你,兵将们能分几个?你手下兄弟们有功劳,咱们官军里头的人就没有?”冯宝群意味深长地道:“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李永仲木着脸听他讲完,面无表情地看了面露恳切的冯宝群一眼,嘲讽道:“若按着你这意思,我当时就应该挟了我岳父,带着底下人跑了干净。这个世道,甚人和银子过不去?岳父这点罪责,我使了泼天银子打点,顶多就是丢官去职——想必岳母并内子还高兴些。官军的死活,又和我,和我兄弟们有什么瓜葛!?”
他说到最后,双眼赤红,浑身轻颤,已是怒气勃发,只差指着冯宝群的鼻子开骂了!
冯宝群叫他说得张口结舌,有些下不来台,脸上也不甚好看,两人正对峙间,陈显达咳嗽一声,轻喝道:“仲官儿!规矩呢!还不快给冯百户赔礼!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就敢这么跟冯百户说话!”
听岳父开口,李永仲深吸一气,面色僵硬地冲冯宝群抱拳一礼,硬邦邦地道:“冯百户,小子我自幼粗野惯了,也无人管束,不晓得尊卑事体,方有得罪,望百户原谅则个!”
他站在冯宝群三步之前,个头平常,身材削瘦,面容憔悴,一双眼睛却是亮得渗人!冯宝群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虽是为着对方好,却是将这个年轻人得罪不轻,他苦笑一声,抬手还礼道:“千户此话太重了些,仲官儿是为麾下弟兄,同俺不是私怨。仲官儿,我大着你些许年岁,劝你一句,你方年轻,有时未免意气太甚!须知这天下事,偏偏就容不得意气!”
“许多天下事,偏偏坏在没有意气上头!”李永仲毫不迟疑地开口,一句话就顶了回去:“我不为那首级的赏赐,但我要争那个名分!我要为兄弟们争那个功劳!这是他们该得的!他们为我李永仲卖命,生生赴死,我不能就这么看着,憋着,一个屁也不敢放!”
他面皮红涨,鼻孔急速地翕张,说到后面,忍不住在帐篷里走来走去,两只手攥成拳头,脖颈上大筋都绽出来,却又努力压低声音。陈显达看着李永仲,颇有另一种意味上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他心里头压不住几丝得意地喟叹:原想着自己后继无人,但老天待他不薄,到底又送了一个来。
“老冯,你先出去。”冷不丁地开口,陈显达又扭头吩咐义子:“明江你也出去,把着帐门,无我吩咐,一个不许进来!”
冯宝群和陈显达的视线交换了一下,他跟随千户多年,不说多了解这位上官,但总是比那位年轻的仲官儿了解他岳父太多。他背对着李永仲朝上司狡黠地一笑,立刻又恢复了一张无奈焦急的老好人脸,行了个礼,就掀帘和陈明江出去了。
陈明江按刀站在帐前,冯宝群却在他身边停下脚步,端详他一阵,忍不住先笑道:“明江,听说你想下去带兵?”
“同义父是提过一次。”陈明江并没有否认——冯宝群早在辽东就追随在陈显达身边,虽然一向不显山不露水,但却同郑国才,周谦两人是陈显达真正的腹心之士。
“我早有个想头。”冯宝群客气地同陈明江商议:“明江你也晓得,我那队里头,若论守备,阖叙南卫,再加川南兵备道底下的营头,也敢说一句胜过我的没有几个,但若论起进攻,却只好是倒数。明江你若有意,不妨到我老冯的队里来,正好这次我底下有个总旗不幸战殁,你来,正好带现成的兵。”
陈明江一怔,还没细想,却下意识地摇头婉拒道:“谢过冯百户好意。但义父先前已同我商议,定下前程了。”
冯宝群一脸的遗憾——他是真心想让陈明江下来帮他去一去兵士身上的疲气和暮气,不过既然陈显达早已发话,就不好再多说什么。拍拍年轻人的肩头,冯宝群便自顾自地忙去了,现在他手上事实在多,当真耽搁不起。
帐篷里,陈显达招手让李永仲坐下:“打了这半日还不累?站着作甚?过来给我老实坐下!”他故意板起面孔,喝道:“老夫说话都不听了!?”
郁闷地吁出一口气,李永仲老大不情愿地在榻前坐下。陈显达看他一眼,又冲着边上的葫芦抬抬下巴:“喏,那里头有水,看你一头的汗,还不赶紧喝几口润润嗓子?”见他不动手,又掀起眉毛喝了一声:“这是等着老夫去给你倒!?”
李永仲无法,只得取了葫芦好歹喝了几口。陈显达看他抱着葫芦不说话,险些被这个平日里看着精明,现下却仿佛是个愣头青的女婿气笑。没好气地骂道:“丧眉耷脸的样子,这是给谁看?好不容易大胜一场,教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这是打了败仗不敢见人!”
“我怎么敢去见人!”被陈显达一激,李永仲终于忍不下胸中闷气,猛地抬头亢声道:“我怎么敢去见那些死难的兄弟,跟他们说,那些脑袋不是你们砍的!仗也不是你们打的!你们就有点运输助力的功劳!”
“那你要怎么办?!”陈显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跟冯宝群继续争下去,然后教那些眼巴巴指望着赏赐,指望着升官的兵将晓得,你一个商户要占了一半的首级斩获去!你这是怕没人惦记上你,是吧!?”
李永仲一窒,片刻方道:“我不是图那些钱粮!”他下意识提高声音,看陈显达讥讽的脸色,不由得就有几分委屈,忍不住又道:“女婿不是为那份赏赐!我是为了那份功业,哪怕最后赏赐都让给官军,但却不能说,兄弟们就干了民夫的活!”
“你糊涂!”陈显达猛地大喝,然后疾风暴雨一般毫不留情地冲满脸怔愕的李永仲骂道:“你心心念念只为给你底下几十号弟兄正名,但可曾想过,你若真敢这么干,就是跟我这营里头几百号人为敌!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纵老夫是千户上官,也不敢冒此之大不韪!”
他看着李永仲惨白的脸,脸色略略缓和地苦口婆心道:“仲官儿,为上者,肯护着底下人,这是好事,但是,你得分时候!你一贯的聪明,怎生在此事上头就如此看不明白?一味的固执,不是甚么好事!”
“这世道险恶至此。仲官儿,莫怪你岳父我说话难听,若你身上有个一官半职,哪怕是个把总,是个总旗,我也教人不敢说半句闲话!但你现下是白身!不是童生,不是秀才,更不是举人老爷!我晓得你的心气!但是,忍得一时,才有一世的得意!”
李永仲攥成拳头的两只手指骨发白,他直视着陈显达,在对方震惊的脸色里缓缓道:“道理我都懂。但是,岳父,有功不能赏,有过不能罚,只为了升官发财,只为了金银钱粮,这样的军队,能打甚么仗呢?”
这样的军队,又怎么能守得住天下呢?(。)
第一百零四章 争(2)()
“住口!”喝断李永仲的话,陈显达冷冷地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年轻人,“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不要命了!?”
帐篷里这一对翁婿,因为不同的理由都沉默下来。只有沉重的,不稳定的呼吸才能昭示这里并非空无一人。灰尘在隐约透进来的光线中上下沉浮。在幽暗的帐篷当中,一躺一坐的两个人犹如两道剪影。
下了半日的雨,临到傍晚竟然云开雨散,夕阳橘黄色的光线温柔地抚慰大地,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了的人,璨烂的金色光芒都公正地洒在他们身上。唯一不同的大约是,活着的人还能等待第二天的日出,死去的人,则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犯忌讳的话,就不要说了。”咳嗽两声,陈显达淡淡道,“仲官儿,你也说道理清楚,旁的我不说,你亦是几百丁口的家主,就不要再淘气任性,一会儿出去,寻冯宝群,好生给人家赔个礼”
“是。”李永仲低声应道。
“斩首之功,肯定是官军的,这点不容置疑。不过战场之上的缴获一类,你叫人好生挑拣,不要任事不管,省得叫底下人拿些破烂来随意糊弄。”陈显达忍不住絮叨开,“为将者,虽然不好事事挂心,但若是太过糊涂,就容易被兵将拿捏住,成了个空架子”
李永仲忽地出声打断陈显达的话:“岳父。”
陈显达看他:“何事?”
“我先前的事,小婿这里,已有答案了。”李永仲深吸口气,将那些许多盘亘在心上的无名念头沉入深不见底的心底,他低声开口道:“承蒙岳父错爱,小婿想了一遭”
“世职我接下了。”
陈明江见李永仲掀帘出来,朝他打了两声招呼,结果对方与他擦肩而过,径自走远了。他心里一动,反身走进帐篷,就见义父陈显达半倚着帐篷的支柱,亦是脸色微妙。他带了几分小心地走过去,轻声唤道:“义父。”
“啊,是明江啊。”陈显达从沉思中惊醒,见是义子,不由笑了一笑,开口却问李永仲:“仲官儿走了?”
“是。”
就又没有下文了。
他站了一阵,没听见陈显达吩咐,道:“义父若没有吩咐,儿子便先出去了。”
“不急。”陈显达摇摇头,让义子坐下来,然后告诉他:“仲官儿同意承袭世职。我的意思是,你在我这里留着也是无用,明江,以后你便跟着仲官儿吧!他是个有心气的好孩子,比之你爹我实在强得太多!”
陈明江对这个结果并不太惊讶,只低低地应了一个是。陈显达看他片刻,脸上显出一丝担忧来,又立刻隐没了去,只说:“明江,若你不愿意,义父亦不勉强你。”他记得上回和陈明江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义子并不是特别愿意。
“没有的事。”出乎陈显达的意料,陈明江平静地回答道:“儿子愿意去。”他顿了顿,又道:“若义父没有旁的事,儿子先行告退。”
战斗之后,明军驱赶着俘虏勉强收拾了战场,草草挖了大坑,将苗人的尸体丢了进去;己方的战死者则尽量埋葬起来,做了标记,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行收敛。只有护卫们的遗体被单独放在一边,明军已经晓得他们要火化了以后给家里人带回去,虽然嘴上不说,但兵士们面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羡慕的神色。
今天是一定走不成了。明军干脆就在原地扎营,让疲累了一天的兵士们好生歇一歇。夜幕开始降临,谷物和肉类的香气板着炊烟渐渐弥散,哪怕是伤兵似乎也觉得身上少了几分疼痛。兵士们三五几个点起一堆篝火,席地而坐,不说如何轻松写意,也是一派安乐宁静。
李永仲出了陈显达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