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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粼粼之声中,女孩就这样满腹心事,混杂着半是忧虑,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在山路的阵阵颠簸之中,睡着了。
当陈氏母女终于再度踏上归途,李永仲带着王焕之,何泰与曹金亮,再有贴身小厮梧桐并刚提拔的新任伍长刘小七和其他同伍——他正好轮值护卫——一行十数人,天尚蒙蒙亮时便骑了滇马,出东门过津浮桥,走不多远就是同心山,相传是葛仙翁与异人在此炼丹处,云雾缭绕,风景秀丽,山高林密。一行人且走且看,天气又好,竟有几分踏青的意思了。
在山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便从大路转进一条山路,再走上一刻钟,路况渐渐险峻起来,野溪水势汹涌,山路只能一人单列通过,稍有不慎就会脚下悬空,虽然不甚高,但摔个筋断骨折却没什么问题。
见山路难行,一行人齐齐下马,牵着马专心脚下不敢分心。所幸这段路倒是不太长,一炷香的时辰便已走完,然后一片开阔的河滩就出现在毫无防备的众人眼前。宽约三丈的小河绕山而过,时值暮春,两岸郁郁葱葱,景色可爱。
李永仲率先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河边掬了一捧水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叹了一声舒服。他招呼其他人也过来松快松快,不多会儿有胆大的护卫卷了裤脚下水,行至河心方到大腿,他到对岸走了个来回,过来禀告李永仲道:“水不深,地下都是鹅卵石,骑马能过。”
何泰和曹金亮等人还在发愣,听了护卫的回报,何泰把脸上水珠一擦,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仲官儿,这里是哪里?”他环视周围,愣愣地道:“我生在富顺这么些年,同心山也来过几遭,可从来不晓得这山里头还有这等地方!”
“哈哈,别说你,我也不知道!”李永仲接过梧桐递来的手巾擦干了脸,哈哈一笑,显是极为快活,他倒拿马鞭,朝对岸一指,朗声道:“这里地势平坦,从这里再朝东走上数里地,就有好大一坡梯田!足有五顷地之多!”
他左右看看,同行之人除了王焕之面色如常外,都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李家虽说豪富,但田土却不甚多,一则李家以井场为基业,不比那些地主士绅,二来当年李齐为筹措本钱,又将本属于大房的田地卖掉不少,甚至连公中的祭田都险些卖了,所以在富顺来说,李家是出了名的有财无业,这个业,就是指田土一类。
何泰同曹金亮对视一眼,这二人心思灵动,倒是最先反应过来,满脸喜色地异口同声道:“刘三奎!”
王焕之捋捋胡须,见状满意地一笑,道:“就是那位刘家舅爷。他为着上回那件事,诚心悔过,说什么都要表示表示,便同仲官儿说,李家田土不丰,他身为仲官儿长辈,算是给仲官儿赔罪,也算是一点心意。”
他不理对面两人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径自大声叹息道:“这打断了骨头毕竟连着筋呐。何况刘家舅爷还是璋哥儿嫡亲的舅爷。也因着这样,看在璋哥儿的面儿上,仲官儿才既往不咎,只盼日后刘李两家能够精诚合作,守望相助。”
他这话说完,就是刘小七都再也忍不住,一个个红胀了面皮神情怪异,险些没有喷笑出来——他们可都清楚,刘三奎当日也是幕后凶手之一,几个人私下谈起,都说主犯其实应该是这位狡猾的刘家舅爷,而不是愚蠢自大意图谋害亲弟的李家大少爷。不过现在看,应该是刘三奎为了脱罪,割了好大一块肉给李永仲。
李永仲亦是笑得不轻,咳嗽两声,止住笑意方道:“正是如此,不过说是五顷地,其实没有将那些山地梯田计算在内,只算了山下上好的水浇良田,我前日已经去看过,整整两个山头,山上林木成材也多,山水颇丰,真是个宝地。”
他说到此处,情绪亦是激动——李家田土不多,李永仲几百年后又是个实打实的城里人,连乡下都没去过几回,现在还是第一回感受到田连阡陌的震撼,当然,若是陈显达在,怕就要嘲笑他少见多怪了——在辽东,大地似乎没有任何阻隔。
“我已经决定,以后护卫们再有立功者,我授田给他种!视功劳大小,免他的粮佃!”李永仲沉声道:“日后咱们行盐还得靠着一杆长枪行走,护卫是重中之重,不要怕给我费钱!还有你们这些伍长队正,”他朝曹金亮等人点头示意,慨然道:“多多练出能打敢冲,令行禁止的好兵,我不吝奖赏!”
“今后李家不仅要成为川东地面上一等一的大盐商,还要名动全川!就跟徽帮商人一般天下皆知!”他难得露出意气飞扬的一面,指着面前这大片山水,大声喝道:“给我李永仲做事,只要任事用心,专心专意,愿意跟我李永仲一条道走到黑,我李永仲能吃一口肉,就不叫弟兄们喝一口汤,能吃一碗饭,就不叫弟兄们喝一口粥!”
刘小七几乎是如坠梦中——这是一个他不愿醒来的美梦。李永仲的话他一字不差地听到了耳朵里,胸膛里的那颗心险些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那把暂时熄灭的火又重新点燃,烧得他周身血液都要沸腾!自此刘小七做出一个日后让他感到无比明智又无比幸运的决定——这辈子他跟定了李永仲,便是刀山火海,只要是仲官儿一声令下,他眼皮要是眨一下,就是小娘后妈养的!
李永仲看着面前激动不已恨不得立时为他去死的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心里一声轻叹,面对将临的乱世,他终究还是心动了——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不甘,想要改变曾经读过的遗憾,想要改变这吃人的世道——哪怕是老谋深算的王焕之也完全不曾料到,面前这个一向看似冷淡理智的李永仲在经历过这场兄弟相残的惨剧之后,以后世四百年中积累的知识和经验为后盾,在心中埋下了争夺天下的野心。
站在川东无名的山水之间,一张名为天下的画卷,终于在李永仲面前徐徐展开。那些由铁与火,血与泪组成的壮丽诗篇在未来熠熠生辉。属于李永仲的大时代,终于在这个偏僻的川东小镇上掀开了一角。
而这些,他现在一无所知。只是当飞鸟的羽翼划破天空之时,李永仲似有所觉,他的视线越过群山阻隔,似乎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第一卷完)
第六十七章 朱燮元(1)()
自天启二年惨烈的围城之役之后,贵阳几成鬼域。此战之后,贵阳又在官军与奢安之间数度易手,直到一两年前才略微安稳下来,虽然几年时间不足以恢复元气,但和天启二年之后的萧条凋敝相比,崇祯元年开始,贵阳多少又有了几分人气。
诗经有云:七月流火,八月授衣。贵阳虽地处西南,但气候上却同近在咫尺的四川完全不同,八月的贵阳正是秋高气爽之际,一早一晚尤其寒冷。自兵乱之后,贵阳城中人烟稀少,战乱痕迹犹存,户数不足五百,不过几条主街上,渐渐还是住满了人家。晨光熹微时,伴着狗吠鸡鸣,百姓家中炊烟袅袅,一派难得的安宁景象。
满城大小官员天光刚亮时就齐集在城门之处,人人俱是官衣鲜明,场面肃静,井然有序。可惜此时兵祸仍繁,贵州一地官员被逆贼所杀者不知数几,如今各个衙门皆是缺额严重,但吏部几次遣官往贵阳,不是拒不上任,就是宁愿不要差事,干脆弃官而逃。如此几次三番,贵阳一地的官吏们倒是硬气起来——你不想来,我还不愿要你!
不过今日让阖城大官小吏心甘情愿地大清早就等在城门的不是寻常人物,而是那位在天启二年时任四川左布政使,成功守卫成都三月有余,击退奢崇明父子的朱燮元。他曾经以兵部尚书兼督贵州、云南、广西诸军,并设计杀死奢寅,险些就能彻底平定西南的乱子。
可惜不久之后,朱燮元因父丧回家守制,接替他的张鹤鸣不知是否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鹤鸣视师年余,未尝一战,贼得养其锐。”西南遂又动荡起来。崇祯元年六月,皇帝同内阁商议,“起朱燮元兵部尚书兼督察院右都御史总督云贵川湖广西五省军务兼巡抚贵州湖北湖南川东偏远等处地方驻贵州”,邸报传到西南,官民人等俱是精神一震,欢欣鼓舞,都说这次定不会再叫奢安两贼逃得性命!
将将过了巳时,就有单骑飞马来报:朱燮元部堂大队还有数里将至!众官员忙忙地站齐班,在几个长官带领之下翘首以盼。没等多久,以对旗,对锣,对牌,对伞,对扇等大队仪仗为先导,一路吹打而来,中间便隐约能见一位乌帽红衣骑马者高踞马上,一干人各自按照品官阶级,由为首的贵阳知府带领着齐齐施了一礼,拖长了腔唱道:“恭迎朱部堂!”
朱燮元不用人扶,利落地从马上跳下,他是个身长八尺的大汉,肚大十围,穿一件御赐红蟒服,头戴乌纱帽,腰中束了一条玉革带,脚下蹬皂皮靴,相貌堂堂,微微用力,就将最前面的贵阳知府一手扶起,面上极是亲切,微笑道:“明府不用如此客气,贵阳本官尚算熟悉,军情紧急,本是一路轻车简行而来,仪仗一类,不过是宣威罢了,你我以后便是同僚,大家还要勠力同心,为朝廷,为百姓,开个太平才好。”
前任贵阳知府没于战乱之中,现任知府去年初初到任,上任以来,倒也努力收拢百姓,恢复民生,但奢安战乱不平,但凡有事,贵阳便一日数惊,他同一干同僚下属苦苦支撑,终于盼来能够收拾局面之人,心中激荡可想而知。他朝朱燮元深揖一礼,语带哽咽道:“下官等苦盼部堂已久!奢安两贼祸乱黔省,自天启二年以来,贵阳几遭兵灾,百姓多难”他抬头望了朱燮元一眼,长叹一声,再说不下去。
与知府同行之人几乎全是天启二年之后任官至此,虽然没亲身经历过那场骇人听闻的围城之战,但自到任以来,举目所及,皆是白骨没于废屋草深,茕茕孑立困守坟茔者不可数。昔日人烟稠密繁盛兴旺的黔省首府,如今城中处处断墙残垣,只余五百户七零八落的人家!
朱燮元亦是一声轻叹,再寒暄几句,便令随行之人收拾仪仗一同进城。一路上他骑在马上目视左右,入目皆是一片废墟,再行片刻到布政使衙门附近,方才热闹一些,也有胆大的商民开店做些茶水饭食的买卖,路上也能见到几个稀稀落落的行人,几乎都是面容枯槁,一脸菜色。只有偶尔几个天真孩童一路笑闹跑过,空气中才飘荡出几丝尘世人气。
到巡抚衙门,先将几个佐官幕僚安排下去,随从四下看过便来禀报:“各处都有收拾过的痕迹,想来是此地官员先着人大略清扫了。”
朱燮元在书童的服饰下去了外头的乌纱帽大衣裳,换上燕居的青色行衣,又戴了顶漆纱东坡巾,换下皂靴,蹬了一双青鞋,这才松快下来,长吁一口气,听随从说完,他先问:“各佐官并幕友先生可安置?”
随从是他得用的家人,平日里叫做朱仁,听他发文,低眉肃手答道:“俱是安排好了,佐官老爷们各有家人,只将住处安排下去,几位幕友先生每人一个书童,一个跟班,因老爷此行未带女眷,此处也无甚采买,因此没有婢女丫鬟。”
“这倒很是。”朱燮元闭目听到此处,很有几分满意地点点头道:“咱们此来非比寻常,日后恐怕又多在军中,女眷实在不便。几个先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