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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汉,在这队人马到来之时都不由自主让出了道路。其实他们并无高声叫喝,相反的是,并不肯出声,只是默默赶路而已。
守城门的小旗远远地就看见他们,待这队人马走近就拦上去。他虽说托了有个当千户官的好舅舅的福气,在城门这个油水颇丰的地方当值,但也并不算没有眼力。别说如今烂泥似的卫所军,便是都指挥使号称精锐的家丁队,和他们比起来也是不如!
“这是哪里的人马?”小旗一个劲儿地撮着牙花,暗地里嘀咕,“好大声势!但是看衣裳旗号,又不像是营里头的,”最后这个年轻的小旗猜测道:“或许是哪里的大家子?”
有了这个想头,小旗也客气了几分,往李永仲马前一站,上下打量,咧嘴一笑,道:“这位是哪里来的?”他好意提醒:“携刀持枪的,这毕竟是州府之地,你们怕还是要谨慎些。”
何泰利落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冲小旗一抱拳,客客气气地道:“大人,我等是富顺的盐商,这是新任家主来拜访盐课衙门陈大人,绝非哪里的歹人。因道路上不安宁,携带军器也是为了自保,您看,”他把手往队伍中间那几个困手扎脚的人身上一指,声音里带出些骄傲来:“这是我等擒获的匪徒,一会儿还要给县衙送去。”
他笑眯眯地说完,又利落自然地指挥护卫给小旗送上一个小箱子,神色间有些谦逊,道:
“这些是地方上的土产一类,给大人和兄弟们尝个鲜,不值甚么。”
小旗眼珠子转了俩转,嘿嘿一笑,更客气亲热几分:“我道什么!原来是抓贼的百姓!既然是你等的好意,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既然是要去拜访上官,便不要误了时辰,走吧!”他大力地一挥手,笑嘻嘻地示意队伍可以进城了。
何泰翻身上马,冲小旗一抱拳,感激道:“多谢!大人若得闲,可往盐课衙门附近,标着李府的宅子寻我喝酒!”
小旗愣了愣,喃喃自语道:“李府?富顺?”待这一队人马走得干净,他才恍然大悟,狠狠一拍大腿道:“我竟是放过这样一只肥羊!唉!”手下的兵丁撺掇着他打开想起瞧瞧,他掂掂分量,很是有些不禁自喜的心思,打开一看,却是实实称称的一箱子雪白的盐!
何泰回头看了喧闹的城门一眼,转过头有些担心地问李永仲:“仲官儿,这可是上好的雪花盐,我们拢共也没带多少,那不过是个小旗,何苦送他这等好东西?”
李永仲笑笑,一边留意着各处热闹街景,一边漫不经心地同何泰讲:“他虽然是小人物,但也有自己的好处。你信不信,过了今晚,明天大早,半个宜宾都该知道富顺李家来了!”说罢再不理会何泰,反倒是颇有兴趣地看起了道路两侧的商铺。
他虽然十来岁就跟着商队行盐,但多是走贵州一路,连云南都去过两回,但近在咫尺的宜宾却来得不多,记忆里只有十多年前,李齐身体尚还健旺时候,带着他和大哥李永伯来宜宾访友,但最后却让大管事李三忠带着他们兄弟俩逛了逛,李齐自己却整整一天不见踪影。李永仲现在想来,访友是真,不过这友人想必身份敏感尴尬,多半是他这位便宜岳父了。
宜宾府治与县治同在三江口石城。“高二丈七尺,厚一丈八尺,周一千八十七丈”;“东、南以大江为天堑,西、北凿濠广五丈,深一丈五尺”;“城内水道各有暗沟,宽二尺、深三尺,沟内有井深八尺,每三年淘井一次,以防淤塞”;石城开有六门:东丽明门(东门),东之南合江门,南七星门(小南门),西文昌门(西门),北武安门(北门),南之东定南门(大南门)。所开六门,五门临江,仅西门离江稍远,有利于水陆衔接。
城内街巷有东、南、西、北及大南,小北、外南、柳家、状元、毛狮等街。城内已形成“通衢四达”的大什字,及“丁字口”、“小什字”。城内主街呈“井”字形结构,与六道城门互相对应。
城东是政治、军事重心所在,设有府署、县署;永乐十一年前后,设下川南道署。府、县署外设有司狱司、税课司、经历司、递运所、河泊所等。城中还设有演武厅,建立了军器局等,叙南卫也在其中。
城中于洪武八年重建县学,永乐七年建立府学。城区附近建翠屏书院、三台书院、涪溪书院、孝节书院;学院街有木刻印书坊。
宜宾原旧州白塔仍在,隆庆三年城东建东雁塔(白塔),在此前后城南七星山建文塔(黑塔)。真武山半山建望江楼。城中大什字建经书楼,楼西于世宗嘉靖中建谯楼,江北锁江石附近有吊黄楼。
李永仲一行人自武安门入宜宾,从北街一路行来,百市兴盛,沿途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宜宾素有“西南半壁”的美称,自洪武六年废元叙州路为叙州府,时任四川总兵的曹国公在宜宾城设叙南卫千户所,修筑石头城,据嘉靖本四川总志载“包旧城于内”。两百多年下来,人丁兴旺,市景繁荣。
戴山河一统**小帽,青衣裋褐打扮的酒楼伙计肩上搭一块抹布,笑得见牙不见眼,来回逢迎客官,伶俐机灵;街上有各类商铺,伙计们在掌柜的冷眼里忙着声嘶竭力地招揽客人,不敢懈怠;农人挑一担清灵灵的蔬菜慢悠悠地沿街叫卖;下劳力的苦力忙活一上午,最爱到面馆里吃上一碗油重味大的叙府燃面;粗布木钗的女人在街角摆了茶水铺,和她寡言少语的丈夫来回忙碌,老荫茶三个大子一壶,若再愿意掏出一文,便能有一碟瓜子花生,闲坐一个下午,好不快活。
为防伤人,自入城之后李永仲同何泰都没有再骑马,而是坐了车。撩开车帘看了许久,李永仲回头对何泰叹道:“我也算走过许多地方,但所见之处,没有几个能及得宜宾热闹。”
何泰几岁起就同他父亲跟着盐队行盐,他到过宜宾许多次,这些早是看熟的。见李永仲这个模样,倒显出几分早就不见的天真孩气来。他一面觉得怀念,一面又未免觉得可怜——为得李齐看重,李永仲每次行盐,都主动往远了走——但面上只是笑道:“这回仲官儿倒是能好好耍耍,宜宾城里城外的庙观多得很,又有几座好江楼,好寺塔,待手上事了,不妨选方便处去看看。”
李永仲却放下车帘,脸上显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来,隔一会儿他才轻轻摇头,道:“我不是为着这些。”何泰奇怪,想要再问,却见李永仲闭着眼睛靠在车厢板上,显见得不愿多说了。
在四百多年之后,他也曾经去过宜宾游玩,一目十行地看过宜宾的介绍。现在回想起来,大约只记住明朝末年,张献忠,明军,清军在宜宾反复争杀,现在所眼见的繁荣到了满清康熙初年已经化为一团乌有!两百多年积累财富造就的城市变成荒凉破败的废墟。曾经人肩擦踵,几十年之后就只剩下所谓“八大姓”,他们行经的小北街变为一片茅屋,东街空无人居,成为长途大道,南街和西门一片草茅,处处白骨成堆,虎豹出入!
当初不过是些微的感怀,但现在李永仲却很可能亲眼目睹烽烟四起,惨剧迭出!他看似面容平静,心里却好像有一把火在烧。累世清名如何?一生安泰如何?半世操劳如何?几代同堂又如何?都会在一场场的战争中化为齑粉!现在的合家美满,不过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之前的水中影,镜中花!
第二十四章 宜宾(2)()
李家在宜宾的宅子还是当年李齐力排众议买下的。其时李家不过有几口前元开出的旧盐井,光是负担盐课司的催课就已经很吃力,而李齐还惦记着再开新井。现在年纪大些的老人还记得当年李齐径自提了银子,就带了当时还是个小伙计的李三忠随身去了宜宾,只两三日辰光,就置一座前后两进的宅院,为着此事,他狠狠心,卖了大房的一顷地,险些就被捆了去祠堂。
但后来事实证明李齐的决断是正确的。不久李家的新井获得了极大成功,所出盐卤占当年富顺之产六成以上,李家因此一跃成为富顺盐商的领头羊。其时富顺最大的盐商胡家同富义盐课司提举交好,密谋抢夺李家的盐井。危急之刻,李齐觑准机会,在宜宾盐道衙门使出泼天银子上下打点,一时间宜宾的李家宅子夜夜笙歌,最后生生扭转局势,将胡家赶出富顺,当时的富义盐课司提举也因此下狱。
这座离着盐道衙门不过一刻钟的宅子是典型的四川民居。两面坡冷摊瓦屋顶,上覆小青瓦,通风透气;从朝门进去,绕过影壁,中轴线上门厅,轿厅,堂屋,分毫不乱,每进院子中都设有天井,下以石板铺地,四边有排水沟,可排雨水不致内涝;宽敞的堂屋里用冰裂纹隔扇分隔前后,名曰“鸳鸯厅”。凡斗拱、门窗、格扇、挂落都刻有各式吉祥图样,院落中则种修竹老梅,风尚清雅。
“仲官儿,护卫们都安顿好了。”何泰见有人正同李永仲说话,看着陌生,多半是李家在宜宾守宅的下人。顿时收了将要迈出的脚,立在堂屋外恭敬地报了一声。他是个谨慎的性子,在外人面前绝不肯露出半分同李永仲的情谊来。
听到何泰的声音,在堂屋里讲话的两个人都抬起头来。李永仲微微颔首,示意听见了;另一个人并不多言,脸上依旧是一派恭顺,垂手站在一边。
何泰又有条有理地道:“护卫们已经安置在厢房中,因人多房少,故三四人同住,”他朝李永仲身边之人点点头,续道:“多亏管事已经吩咐下去,一等事物都已齐备。”
听完何泰事无巨细的回报,李永仲脸上方松懈些,对他道:“你也是乏透的人,就不要在这里站规矩,回去好生歇歇,明日事情还多。”待何泰行礼退下,他又扭转脸同面前这个一脸恭敬的中年男人和颜悦色地讲:“诚叔,这些年宅子多赖你照看。”
李诚——也就是诚叔——神色未变,甚至是带着几分坦然地回答:“主人翁说哪里话,小人既然身负责任,便得将事情做好。本是分内的事,当不得主人翁的夸赞。”
“主人翁”李永仲将这三个字在嘴里咀嚼一番,品尝出某些不同于他人的滋味,只是急切之间难得明白。他索性不想,将茶托连同茶碗端起,略抿一口,眉头挑起,有些复杂地看了李诚一眼,探究道:“诚叔这茶,倒是让人怀念。”
李诚躬身行了个礼,直起腰一板一眼地答道:“当年老太爷带主人翁来宜宾,小人给两位少爷上茶,唯独主人翁喝干净了茶水,想来是极喜欢了。这次主人翁难得来,恰好家里还备了些,小人便斗胆吩咐厨房沏了茶水。”
将手中的茶碗放回桌面,李永仲悠悠然开口道:“当时我不过是个不得父亲喜欢的庶子,难为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的洗好。”
“不敢。只是小人天生的记性好。”李诚平平板板地道,“若主人翁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就下去了,后院房子平日里都锁着,前几日为着主人翁来宜宾才打扫出来,时间太紧,难免疏忽,小人想再去看看。”
李永仲微微一笑,他倒是也没指望许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就能让这驻守外地许多年的大管事归心。不过李诚的做派他倒还喜欢,这是个踏实低调,能做事的人。难怪李齐放心让他一个人负责宜宾这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