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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房里当值的挑水匠在喊他。刘小七晾完最后一件衣裳,湿着手在自己的千层补疤衣服上来回擦,两条细枝腿干跑得飞快,扯着嗓子火烧火燎地吼:“给我留一块!”
刘小七在欢喜中午要吃牛肉,而他每天晨昏祝祷请神仙菩萨保佑的大恩人李仲官儿则刚刚算完分家之后的第一笔账,对几口新旧不一的盐井终于完全做到心中有数。
他虽然从小跟着师爷下井送盐,挑工算账,但毕竟那时他做不了主,连二把手都算不上。别说他,就是李齐当时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的李永伯同样算不上是二把手——那是盐师爷王焕之。
在富顺,能当上盐师爷的都不是普通人。盐商一般会选择自家可靠的族人宗亲,从少年时开始培养,等到壮年时得用,没有十数年光景是不成的。盐师爷是盐商的智囊,参谋,他须通晓人情世故,晓得分寸进退,对盐课衙门上至提举下到库大使喜好性情心中有数,精明能干,打得算盘,写得文章。他陪着东家应酬进退,样貌还要好,斯文儒雅,才显得体面。
“年前事情暂时先搁下罢。”李永仲搁下狼豪笔,揉着手腕,随口吩咐候在一边的梧桐,“现在年关将近,你去问问大管事,今年大哥一家要不要在府里一起过年?还是他一家子单过?”他嗤笑了一声,道:“说这些真是没意思透了。”
王焕之劝他一句:“这也是好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东家也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在人前还须小心些——”他顿了一顿,道:“那毕竟是你兄长。”
李永仲摆摆手道:“不说他不说他,没得扫兴。”接着端正了脸色,露出深思熟虑之后的慎重来,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刻这才开口:“过年倒也无甚好说的,无非就那些,今年父亲的事在,还简便些。不过就有一事,我想了几日,还是拿不定主意。”
“东家请讲。”听李永仲说得严重,王焕之也坐正身体,道:“东家先勿忧愁,凡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师爷想哪里去了?”年轻的家主失笑道:“不是你想的那些。”他干脆了当地说:“我在想,年前,要不要去拜访一次我那岳父大人?”
听到是这个问题,王焕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婚约既成就没有反悔的道理。但自从那位陈千户在李齐后事上来过一次之后,竟是连个消息也未给李永仲送来过。偏生前些日子他忙得焦头烂额,生生忘了自己现下已经不是单身子人了,还有未来岳丈一家的正经亲戚。两边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不过就连李永仲也很明白,作为晚辈,一直对岳家不理不睬是失礼至极。前段时间还能用家务事来打打掩护,现在年节将近,却不能还用同样的说辞。
“这倒很是。”王焕之曲起指节在桌上敲打两下,沉吟片刻道:“此事原也不难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东家的岳家自然不能当寻常亲戚待,但是这一位”他意味深长地说:“便是有些不大妥当。”
不大妥当这话,在李永仲心里,当真是说得极贴切的。
按陈显达自述,李齐与他是救命的恩情,但现在毕竟人走茶凉,李永仲对此人毫无了解。纵然他相信李齐不会坑害他这个做儿子,但是却不敢轻易相信几乎是陌生人的陈显达。更不用说他还有个千户身份——
“我宁愿我这岳丈默默无闻,也好过他是个千户营官。”李永仲皱着眉头对王焕之说:“这件事难办得很。历来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再看看同家里打交道的盐课衙门下的兵丁,我倒宁愿没有这桩婚事。”
王焕之安慰他道:“东家想得倒也不错。但观这位陈老爷行事为人,还颇有几分章法从容,应不是那些贪得无厌之人。况且如今年月不安稳,敢往贵州行盐的商队越来越少,说不得我们自己就得张罗起来,还有”他顿了顿,眼见对面的李永仲露出一丝笑来,方道:“令岳手上有兵,听说还有自辽东归来的家丁?那当真是极好的。”
“你真是想得太好。”虽然是一句责备的话,但李永仲却笑盈盈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恼怒的神色来,王焕之笑着给他赔了罪,显然也是知道虽然东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同自己想的并无甚区别。
“如今只希望我这岳丈大人是个正人君子。”说完他自己醒转过来味道,苦笑着摇头,“是我说错,只要吃相别太难看,那其余一切都是万事好商量。”
王焕之见他年纪轻轻,却日日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情分不同,忍不住劝他一句:“仲官儿,你这就过于自苦。虽然是父母之言,但夫妻一体,须得过得和睦方是好事啊。”
“既然嫁给我,我当然得护她周全。师爷这句说得倒奇怪。”李永仲笑着说道,似乎浑没当作什么大事。而他也的确说的是心里话:一朝穿越,十几年的古人生活过下来,李永仲同周遭人等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或者说,唯一的区别是,他知道那个惨痛的结局,所以如今一切努力,都不过是为了在未来能够活下去罢了。
他当然想过婚姻,甚至幻想过能遇到一个合意的妻子,不谈甜甜蜜蜜,也是恩爱和睦,相扶相携地走下去。但这些在四百年后只能谈得上是基本的要求,在四百年前的当下,显得格外不合时宜。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没有子女什么事。李齐为他订下了婚事,他只能别无选择地接受,同时接受一个可能裹了小脚,念着三从四德大字不识一个的妻子。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努力是一个可悲的笑话。或者说,为了活下去,他放弃了太多的东西——未免意兴阑珊。
王焕之担心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他对李永仲的确是有几分格外不同的感情。王焕之五岁开蒙,十七进学,当年也是富顺风光一时的人物,但后来世事难料,举业受阻,心灰意冷之余接受了李家老爷的邀请出任李家的盐师爷,也是那时候,他认识了李家的二少爷李仲官儿。
ps:第一更
第十五章 婚姻大事(2)()
李永仲摇摇头,将自嘲和悲哀重新严严实实地压回心底,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他朝窗外看了一回,最终决定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宜宾,见见我这位岳丈大人。”他随口吩咐道:“日子大概在年前,师爷看过黄历为我定个日子罢,再准备些礼物。”
王焕之在心中默了一默,左手掐了个手势捏算半天,点点沉稳道:“东家放心,本月十六是极好的日子,从富顺到宜宾,百五十里路,以咱们家商队的脚程,七八日足使了。”
主仆两个又说了会儿闲话,李永仲拍拍额头,笑道:“瞧我的记性,再过几日便是婶婶的生辰罢?”
王焕之忙道:“内子生辰,东家不必放在心上。”话是这么说,但脸上也带出一点情真意切的感动来。他与妻子结缡二十载,感情甚笃,李永仲幼时不得李忠看重,有几回和王焕之下井,晚了便跟着师爷回王家,李齐也并不以为然。直到仲哥儿年纪渐大,对长子失望的李齐终于发现自己还有一个能干的儿子,从那时候开始,李永仲留宿王家的事才渐渐绝迹。
李永仲哈哈笑了两声,“幼时多得婶婶照顾。”他止住王焕之的话头,感慨道:“我母亲早逝,父亲”年轻人自嘲地哈了一声,避开了李齐,继续道:“王叔和婶婶那时候不以阖府对我的轻视,对我多加照顾,虽然名为主仆,”他看着师爷的眼睛淡淡说道:“但在我心里,是拿师爷当父亲看的。”
王焕之百感交集,却只能长长地叹口气。
“我那个大哥百无一用,但父亲嘴上骂他,却也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他,可惜啊,”李永仲眯起眼睛,呵呵一笑:“李永伯却不是个能扶持的。不然,父亲怕要亲自送我去庄上。”
“父母偏心,人之常情。”王焕之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东家以后的日子,只有比现在更好的。佛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他双手放到膝盖上,上身前倾,极恳切地看着李永仲道:“这些时日我看东家行事,总觉得急切,东家年纪尚轻,有何事不能释怀呢?”
李永仲暗叹一声。他总不能对王焕之说,再过几年,有个叫张献忠的陕西人将带着流民大军,赤地千里,以惊天气势席卷整个四川,整个四川都在他的马蹄下颤抖。现在不着急,难道等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再来后悔?
他只能笑了一声,将话题转了开去。
默契地跳过这个话题,李永仲重又提起先前的话:“虽说路上只要七八天,但我想着总要在宜宾呆上几日。不说别的,父亲去后,盐课衙门的李大人处我们可还没有去拜访。”
王焕之脸色一肃,他曲起手指敲敲桌面,点点头,道:“很是。不仅是李大人,下面的头头脑脑也轻忽不得。自来便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两个人三言两语便将此事说定,又定下几个跟李永仲出门的人选,多是他用惯的随从并亲近的管事——除了他自己院子里自小跟他一起长大的跟班和小厮,包括大管事李三忠在内,他还不敢对府里其他仆役抱以太多的信任。
宜宾距富顺百五十里,虽然冬日里赶路辛苦,但总算官道上倒还太平。盐师爷说得不错,脚程快些,单身子人七八日便能到。但李永仲此去并不着急赶路,他带了贴身小厮梧桐和几个得力管事,除了府中家丁之外又自井上选了十来个挑水匠充数;开了仓库细细地选了诸色礼物。备好行装,待完事齐备,便静等正日子了。
年轻的家主要出门的消息并未刻意隐藏,很快便在帮工中间风传。以往此类消息也并不如何见挑水匠们关注,但今次不同,管事们放出话来,家主似乎要在挑水匠中挑选几个亲随家丁!
世道不靖,底层的小民总是最先察觉,也最先被黑暗混乱的命运碾成渣滓。他们凭借本能选择强者也追随强者。虽然并不清楚这次的选拔是临时还是永久,但对那几个诱人职位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
李府的亲随家丁有月俸三两,两季衣裳,年节赏赐不断。原先不过是李家的护院,但自从二少爷仲官儿开始跟着商队行盐,他便从挑水匠中选出忠厚谨慎,强健有力者充作护卫,又请来积年的武师教授武艺,仿着卫所设置律条,李永仲待他们竭心尽力,又严格约束,短短两年光景,便带出一队名动川东的护卫,专走贵州一路,打出写着盐字的大旗,绿林好汉们多闻风走避。
“我是必去的。”刘小七半边脸颊被饭菜鼓鼓囊囊地填满,即使话都说不清楚,他还是严肃地同他要好的朋友关老二表示:“仲官儿要招家丁,我是不想吃挑水匠这碗饭了。”
彼时他们刚在饭桌上同另外几个小工抢赢了最后小半碗肉并半碗萝卜,又从饭甑里舀了一大海碗压得严严实实的粟米饭,趁着这天午后管事们不在,两个人偷溜到牛棚的草料堆,舒舒服服地边吃边聊。
“你想去当家丁!?”关老二横着袖子一抹嘴,震惊地盯着刘小七的脸,试图从那上面看出开玩笑的意思来,但看了半天他依然只能看出朋友的认真和固执。关老二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小七啊,当家丁当然好,但是要送卖身契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