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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娥们伺候下梳洗清爽之后,王娡走出寝宫,在庭中养神。她轻轻地吸一口气,那空气中的清香就顺着鼻翼进入了胸腔,不经意地让酷热的烦恼消解了。当她抬起头,把目光投向殿外的风景时,就被眼前的一幕感动了。
那是一对鸟儿在枝头深情的歌唱。
雄鸟的音节虽然很短,然有趣的是尾音忽然上扬而形成一个清脆的休止,似乎是雄性的宣示,又似乎是情侣的邀约,而雌鸟的歌声便多了许多婉转和温柔。隔着枝杈遥遥相对,那旋律中流淌着潺潺的情感。
这样经过四五个来回,那雌鸟的心便被真诚和热烈感动了,一双亮亮的眸子深情地注视着雄鸟。这目光点燃了雄鸟蓄积已久的欲望,它扇动着一双极不安分的翅膀,围着雌鸟旋转。而此刻雌鸟却分外地恬静,仿佛一位待嫁的姑娘,它伸出浅灰色的喙梳理自己的羽毛,缓缓地,细细地,慢慢地,偶尔投给雄鸟一声婉柔的小唱。当太阳在枝叶间的晨露洒上五光十色时,它终于“扑扑”地飞到雄鸟的树枝上去了。
那是多么动人的一幕哟!它们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然后就是热烈的交颈,尖尖的喙吮吸着彼此的气息。
太后的眼睛渐渐地湿润了,到后来这一幕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最后化为心底的痛!唉!鸟儿都知道相互温存,何况人呢?
宫娥们吃惊地看着两行热泪滚到太后的腮边,她们猜测太后一定是想起了与先帝相濡以沫的日子,抑或是想起了皇上与皇后的烦心事。紫薇急忙拿出丝巾为太后擦泪,却听见太后自言自语道:“哀家觉得,这人有时候倒不如鸟儿那样知心知情啊!”
宫娥们明白了,太后这是对皇上夫妻的牵挂啊!
“皇上驾到!”那是黄门尖细的声音。
太后迅速地拂去眉头的哀伤,恢复了作为这个朝廷最尊贵女人的端庄和威严。当她一如往日地看到只有刘彻一人的身影时,眉头只是略略皱了一下,就很平静地对跪在地上问安的刘彻道:“皇上起来吧。”
紫薇很自觉地将早点摆上了案几,就退了出去。
刘彻明白,他今天再不可能回避处理与太后的关系了。他用过早点,母子俩就开始了自韩嫣被杀之后第一次严肃的谈话。太后将王恢的信递到刘彻手中,他很快浏览了一遍,抬起头时,就与太后的目光碰在一起。
太后的话丝毫没有迂回:“哀家听说皇后为皇上熬了同心梅汤,却被皇上打翻,可有此事?”
刘彻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一定是皇后来过了。他心想,只要不涉及到朝政,就可以妥协,他随即点了点头说道:“让母后为孩儿担心,孩儿深感不安。”
“究竟是何原因,使皇上龙颜大怒呢?”
“此事说来都怨孩儿焦躁。那日孩儿在殿中批阅奏章,骤然想起自己执掌国柄已九载,然至今除了子夫为孩儿生下几位公主外,膝下还无一位皇子。大汉后继无人,必为诸侯觊觎。恰在这时,皇后来了,孩儿就……”
“哦!”王娡端起消暑汤,抿了一口,话里就多了几分与儿子的同感,“哀家又何尝不心急如焚呢?可皇后不想要个皇子么?若皇上总是拿皇后撒气,后宫岂能和睦?皇上岂能专心朝政?孰轻孰重,这些都不言而喻。”
刘彻不得不承认太后的话有理。自从有了卫子夫,刘彻对阿娇的骄横已经不在意了。前几日,在卫子夫的劝说下,他终于到椒房殿与皇后共寝。当夜色渐渐归于宁静时,虽少了初婚时的癫狂,但两人却都觉得气氛温馨,彼此都生出温存的愿望。
但这样的时光,就像夏日的阵雨,那种相语甚欢的享受,很快就被言语的冲撞所取代。皇后不能说起卫子夫,一想起这个歌伎夺了自己的所爱就怨气郁结,眼睛、语言里都充满了鄙夷。在遭到刘彻的训斥后,她又哭又闹,再次将窦太主扶持太后的往事搬了出来。刘彻怒不可遏地扇了皇后一巴掌,愤愤地离开椒房殿。
“母后说说,如此不明事理,她就是做了山珍海味,孩儿亦无食欲。”
“唉!这个阿娇,就是喜欢耍小性子。可她毕竟是皇上的表姐,先帝的外甥,你不能冷落了她。你应知后宫平安,也关乎社稷安危呀!哀家明白,皇上是九五之尊,身边多几个女人不算什么,阿娇不该拿这个说事。至于那个卫子夫,你跟她多在一起待待也无可厚非,可是,皇上也千万不要太上心啊!”
刘彻不喜欢别人说卫子夫的长短,当然也不会容忍太后将卫子夫视为与掖庭一样卑贱的宫女,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比起皇后来,子夫要深明大义多了。是她多次谏言孩儿与皇后和睦相处的,又是她提醒孩儿要勤政尽责的,可皇后却不能见容于她。”
“她怎么可以与皇后相比呢?”王娡听得出刘彻话里的偏倚,“说到提醒,皇上不是历来反感后宫干政的么?如何拿一个奴婢出身的女人的话当回事呢?”
刘彻清楚,太后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对父皇的怀念。但母子间的谈话一旦进入死角,就很难回转。一旦继续下去,结局只能是不欢而散。他只能采取以退为进的办法,期待假以时日,卫子夫能够被太后接纳。
这就是朝廷,它是一张盘根错节的网,任何试图打破平衡的举动,都有可能使这张网破碎,葬送与它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一切。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皇上,有时也不得不为维护这张网的完整而违心去平衡各种势力。
这一点,刘彻再明白不过了——王朝的稳定说到底就是家族的稳定。而长乐宫对他来说,就是这种和谐稳定的象征。如果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出现裂痕,那么高兴的就只有那个在淮南做着“皇帝梦”的刘安了。于是,刘彻寻找托辞,准备很得体地而又不触动太后的告退。
“请母后放心,孩儿一定善待皇后,不让母后为此揪心伤神。”
“如此甚好。”王娡在心里早就期盼皇后生下皇子,好成为这一对夫妻之间的纽带。
刘彻对太后施了一礼,道一声孩儿告退了,就起驾回宫了。
包桑早已理会了刘彻眼中的意思,尖着嗓子朝着宫外喊道:“皇上有旨,起驾回宫。”说毕,就护送着皇上的车驾出长乐宫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王娡仍然手捧着田汀屠吹男欧⒋簟�
“太后!皇上起驾回宫了!”紫薇在一旁提醒。
“什么?你说什么?”
“皇上回宫了。”
“哎呀!糟了!哀家还有话说呢?去!快请皇上回来,哀家还有话说。”王娡忽然想起她的另外一个议题,就是询问有关田汀南ⅰ;噬狭粝潞补芤楣牵唤鲈谔锿‘、也在太后的心中留下了浓重的阴影,她情急道,“快去!传哀家的话,就说哀家还有话说。”
“诺!”
紫薇急急朝外走去,但她知道,皇上是不可能回来了。在太后身边这么久了,紫薇太了解这母子之间的关系了。她虽然不知道他们刚才究竟说了什么,但皇上离开长信殿时表情已告诉她,这又是一次并不愉快的母子相聚。
不一会儿,紫薇就回来复旨,说皇上的车驾已经走远了。王娡就在心头叹了一声,埋怨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健忘了。
第五十八章 窦婴含恨辩朝堂
王恢死了,藉福从廷尉那里带回的消息,皇上与韩安国宣室殿的密谈,这些都如梦魇一般缠绕在田汀男耐贰M趸址蛉诵旱牟易矗负跻挂苟冀胨拿尉常巧粢跎制霾欢ǎ荻趾蕖�
“受人之托,就该履行承诺,丞相为何食言?”
“丞相!还我夫君的命来……”
这声音,让他惊魂不定,仅仅半年,须发就全白了。
有一天,当田汀淦遣只实爻鱿衷诔ば诺钍保鯅途徒蛔×骼崃耍烁械溃骸靶值馨。∈詹患闳绾纬闪苏飧蹦Q俊�
“唉!”田汀恢栏萌绾蜗蚪憬阈鹚嫡庑┤兆拥脑庥觯鞠⒌溃岸际悄歉鐾趸帜值摹!�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谁说不是呢?”田汀涣晨嘞啵坪跤幸欢亲游奥硪刂螅淘谕趸郑氤嫉芎胃桑靠伤蚱奕匆挂乖诿沃邢蛭宜髅3嫉苷媸遣豢捌渚灏。 �
太后的心境十分复杂。眼前的这位兄弟,是多么不让她省心,平日里朝野皆言他贪欲多利。就说去年,河水改道南流,中原十六郡水患横野,民众死伤无数,郡国纷纷上奏朝廷,恳请治理水害。他因封地在河水北岸,不受水浸,便千方百计地延宕推诿。如此目光短浅,营营于私利,岂能当得大任呢?
可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兄弟,她除了规劝、警策之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皇上将他逐出朝廷的。现在,王娡听着田汀目嘀裕牡拙透∠殖鲂矶嗤晔钡那榫啊�
当年她随母亲到了田家,备受冷落。后来有了田汀挪辉俟录拧5鹊教锿‘稍微懂事之后,她有什么委屈都会告诉他。那时候,田汀苁俏兆判∪罚⑹囊;そ憬恪H缃裥值茉庥隼Ь常趺茨芄恍陌材兀克僭趺床徽彩亲约倚值堋�
“你先回府休息,待哀家思虑之后再行定夺。”
不久,闲赋在家的窦婴就接到了太后的懿旨。懿旨不是由两宫黄门送来的,而依旧是那个藉福。他说,太后为田汀×艘环糠蛉耍仓家泻钭谑仪巴潞亍�
好好的,为何又中年新婚,藉福没有说,窦婴更是不便问。但他从外面传来的消息获知,田汀瓷裰净秀保词钦娴摹�
府令送走藉福,窦婴就感到这事情的为难。唉!他的心早已平静如水了,他的血在被罢黜丞相后就冷却如冰了,他的眼睛早已不再关注朝廷的风云变幻,他的思绪再也回不到当年剑气潇潇的战场了,他只希望与夫人度过秋水文章的日子。
一旦平静下来,他才真正感受到亲情的温馨,相伴的幸福。他已经习惯了每日陪伴夫人散步,然后到书房读书,整理那些过去因公务繁忙而一直搁置的文字。可谁知,懿旨却再一次打破了他的安谧。
依照朝廷规制,即使是太后的懿旨也应该由黄门发送和宣读,这次却由藉福送来,同时他还送来了请柬,这就更让窦婴迷惑不解了。现在他坐在书房里,凝望着这两件东西,真有点不知所措。同朝共事多年,他对田汀跎睿挥心侵挚梢远猿剂胖涞啮傣挂恍α酥男亟蟆�
单是一封请柬倒也罢了,要紧的是有太后的懿旨在,他就没有理由拒绝了。论爵,他是魏其侯;论关系,他属于宗室,不去就会落下抗旨的罪名。现在,他多么希望严助或是灌夫在身边,好好为他分析一下。恰好此时,府令在门外禀告,说灌夫回京,到府上来拜望了。
窦婴的眉头骤然展开,他没有邀灌夫到客厅叙话,而是直接将他请到了书房。一壶香茗,两人打开了话匣。听了窦婴的顾虑之后,灌夫圆睁豹眼幸灾乐祸道:“去!为何不去呢?去看看那老儿被折磨成啥样了!”
他批评灌夫不该落井下石,更不该想寻衅滋事。他们是看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子去祝贺的,并不是田汀卸嗝锤吖蟆�
“好!就依仲孺。”窦婴最终决定去走一遭。
送走灌夫,窦婴觉得心里轻松多了。
他虽不赞同灌夫去看田汀暗乃捣ǎ喾虻幕叭慈盟械秸馐且桓銎趸绻芙韪把缍胩锿‘之间的恩怨,那对他俩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贺礼当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