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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这个姐姐啊!”刘彻叹一口气,对包桑道,“宣大农令来见。”
自韩安国之后,郑当时是在大农令位置上履职最长的。与他一起的许多老臣,升迁的升迁,致仕的致仕,去世的去世,只有他还在为朝廷奔忙。
当年那个干练的大农令早已不在了,他老了,眉毛、须髯都变白了,走进宣室殿的步子也都是缓慢的。
在倾京都之力举行班师受降大典的时候,他会带来什么消息?
刘彻对这位建元以来的老臣表示了不同他人的尊重,他免去了参拜礼节,要郑当时坐到自己的对面说话。在问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提高了许多,好让郑当时听得清楚些。
可郑当时一开口,就把一个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陛下,去秋以来,山东诸郡水灾频仍,民多饥乏。陇西、北地、上郡戎役繁重,田多荒芜。臣忧思重重,早起晚睡,千方百计,筹措财粮,以保军费之用度。然饥民日增,聚保山泽,堪为其忧。臣不敢欺君罔上,只能据实奏报,恳请圣裁。”
怎么所有的难事都在这时候挤到了一块呢?刘彻从咸阳原上带回的烦恼又增添了一层,要不是看在大农令高龄的分上,他早就发脾气了。
可现在,他只好耐着性子问道:“那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应对呢?”
“啊!粮食贵?”郑当时听得很费力,“物以稀为贵。现在遭了水灾,粮食当然贵了。”
“朕说该如何应对?”刘彻提高了声音。
“哦!老臣明白了。依臣观之,民生艰难,皆因豪强兼并,囤积居奇,欺行霸市,贫者益贫而富者益富。请皇上下旨,派遣谒者到各地劝民多种宿麦,凡富豪假贷贫民者以名闻。另外,凡遭遇水灾之郡,尽开郡国仓廪,赈济灾民……”
“还有呢?”
“皇上说齐鲁?齐鲁不就是山东么?”
刘彻尴尬地皱着眉头道:“朕问的是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有!当然有。还请皇上下旨,减陇西、上郡、北地一半戎卒,如此则三郡之民略可休养生息。”
看来!此老尚算明白。刘彻的心里获得了少许欣慰,如此年迈老臣,尚思虑如此周密,这一点就比公孙弘强多了。
“好!”刘彻提高了声音,“就依爱卿所奏。朕立即下旨给各郡,令其照办!”
眼见天色不早,刘彻对包桑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安排人送老爱卿回去。”
包桑来到郑当时面前,附耳高声道:“皇上请大人回府呢!”
“回府?公公那么大声干嘛?老臣耳朵还没有聋呢!”
可郑当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大农令还有话说么?”
郑当时犹豫了片刻道:“臣还有一言,不知道该不该奏明皇上?”
刘彻点了点头。
“依臣观之,民生艰难,皆因战事频仍,连年不断。故臣斗胆奏请皇上在河西之战后,暂息兵戈,令民得以休息。”
这怎么可能呢?仗打到这个分上,匈奴已成强弩之末,怎么能停下来呢?近来不少人都这样说,刘彻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话。
他觉得大农令也和汲黯一样的固执。此时此刻,刘彻满脑子都是胜利,都是受降,都是霍去病的影子,都是浑邪王拜在阶陛之下的享受。看来,老爱卿也该颐养天年了。班师大典后,这事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刘彻站起来,亲自搀扶着郑当时道:“时间不早了,爱卿所奏之事朕都准奏了,剩下的事情爱卿不必操心了,还是回府休息去吧!”
他又命包桑拿出一些滋补品,赐给了郑当时。
郑当时立即就涌出了浑浊的泪花,借着冬日的阳光看去,皇上的温暖就像这太阳一样让他从身上暖到心里,他那庄严的责任感被皇上脸上的笑容感化为一种勇气。
“皇上!臣还有话说,为了民生,息战……”
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包桑送出了宣室殿。
“老而昏聩。”刘彻看着郑当时的背影,默默道。
“陛下,他已经走了。”
“嗯,走了好。”说完这句,刘彻不解地向包桑问道,“从一大早起来,朕就不断遭遇烦恼事,朕是不是真的错了?”
包桑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又把一道奏章递到刘彻手上,说是赵禹送来的。
刘彻打开奏章,那是对在河西战役中贻误战机的公孙敖、李广和张骞审理结果。他说三人对所犯罪责供认不讳,依律当判斩刑,请皇上定夺。
刘彻的笔在空中停了半天,终于落下几行字:
罪虽当斩,前功可追,准予赎为庶人。
写完这些,刘彻忽然觉得很累,便躺在了榻上。
第五十一章 莽原见证山海誓
元狩三年十一月初,盛况空前的班师大典如期在横门外举行了。
从河西归来的军队,按照汉军三成、降军二成的比例重新整编,分驻在咸阳原上南北二十里,东西百十里的境内。
浑邪王率领部分匈奴降军,与霍去病一起穿越由一万八千辆车马,十数里楼门和庞大仪仗队伍组成的通道。他们越过横桥,在横门外的华表下集结。
浑邪王走到渭桥中段,勒住马头,俯视泱泱渭水,河面上船舟如织;仰视眼前的长安,巍然耸立,十分壮观。
第一次感受大汉的山川形胜,紫土秀木,他的心境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
当汉使送来昆邪尔图的劝降信时,他悬了几个月来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从信中获得了儿子还活着的消息。这让一向主张汉匈和睦相处的他进一步坚定了降汉的决心。
可现在,他忽然有了一种仓皇。他不知道河对面的汉官将怎样看待他的行为。
过了渭桥,霍去病提醒他下马步行。
抬头看去,迎面站着三位汉朝大臣。太常寺官员将他们一一介绍给浑邪王,他得知最年轻的一个乃是大战河南、漠南的卫青,心里便增添了几分尊敬。
“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王爷深明大义,我朝闻之,亦是十分欣然。臣皇上诏命,将王子还给王爷。”卫青说毕,拉过昆邪尔图。
父子双目对视,心头顿时生出久别重逢的感慨。只是这样的场合,所有的话语都在目光中了。
浑邪王与霍去病在检阅台前肃立,待三公同刘彻坐定后,才缓缓登上检阅台,向刘彻行参拜大礼,之后便献上了河西山川图和各个部落的旗帜,表示从此归顺大汉。
这些程序之后,大行宣布向浑邪王赐御酒。
浑邪王接过酒,只浅浅地用嘴唇沾了沾,又递给身边的黄门。
接下来,张汤庄严地颁布了诏书,敕封浑邪王为漯阴侯,食邑万户,其王子昆邪尔图、裨王呼毒尼等皆为列侯。
皇家乐队高奏《大风歌》,彰显大汉太平盛世。
伴随着雄浑的乐曲,刘彻站了起来。他走到前台,一手牵着霍去病,一手牵着浑邪王,对台下军容整齐的士卒们道:
“从今以后,大汉在河西设立武威、酒泉两郡。浑邪王与朕情同手足,胡汉亲如兄弟,共享太平。”
台下立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声:
“大汉威武!”
“皇上万岁!”
入城的时候,朝廷专为浑邪王父子安排了车驾,就跟在刘彻之后。
刘彻特赐霍去病“骖乘”,一路上他从皇上目光中感受到亲切和满意。
诏书上虽然对浑邪王率众投降给予了高度评价,但刘彻对辞令与现实的差距了然在胸,他怎么可能将十万多匈奴军队安置在京畿之地呢?
没过几天,他就接受卫青和汲黯的谏言,将匈奴降军分别迁到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让他们回归民间,牧羊、稼穑。
霍去病这些日子成了汉朝众目翘望的人物,整日里宴请不断,觥筹交错。这既让他感到风光,也成为他的负担。
他很希望这喧哗的日子能尽快结束,好让他有时间去看望母亲、拜见总是牵挂他的皇后娘娘。
他一回到京城,就听少府寺的官员说,皇上为他安排了新的府第,并且很热心地为他择偶,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安。
从内心讲,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辜负了阳石公主千里赠剑的一片深情,他觉得有必要让阳石公主了解自己的态度。
可现在……他连留给她的一点时间都没有。
好在今天一大早,椒房殿的黄门传来皇后口谕,要他谢绝一切宴请,进宫叙话。
太阳刚刚升起,空气中还透着料峭的寒意。但对在河西大战中餐冰饮雪的霍去病来说,这气候根本算不了什么。
是非经过不知惜,霍去病怀着感恩的情愫走进了久违的椒房殿。
卫子夫和阳石公主都在。卫子夫看霍去病的目光透着亲情和温柔。
“看看!人都瘦了,也黑了。个子倒长高了,像个将军了。”
“看母后说的。”阳石公主在一旁说话了,“表兄本来就是将军么!”
两个年轻人的眼神就在这一瞬间相撞了。
霍去病很快就从阳石公主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异样的色彩,那是久别重逢的激动,是情窦开放的炙热。
卫子夫是过来人,年轻人心理微妙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她的感觉,何况皇上早就有意要在这个春天为外甥和女儿完婚。
她现在想说的是,希望外甥在名利面前保持应有的清醒。
“皇上封你七千户,与你的舅父几乎比肩,这是皇上的恩典,你在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居功自大,辜负了皇上。”
“娘娘的教诲臣谨记在心。”
卫子夫点了点头,在询问了他母亲近况之后,就开始转向正题:“你自归朝以来,大宴小宴不断,本宫就不犒劳你了。今日宣你进宫,是要说一件事情。”
卫子夫看了看阳石公主道:“你先退下,本宫有话要单独与去病说。”
“母后!”阳石公主不情愿地向后殿去了。
卫子夫以姨娘的身份向霍去病转达了皇上的意思,要他趁在长安的日子,与公主择日完婚。
“本宫知道,你是带兵之人,随时都可能奉命出征,因此此事不宜拖延。”
霍去病正想着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造成误解的时候,包桑带着皇上的口谕进来了,要他和阳石公主一同去看府第。
卫子夫于是开心笑道:“这下本宫倒省心了。快备辇送将军、公主去太常街。”
“臣是骑马来的,还是骑马去吧。”
阳石公主的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大声说道:“既然表兄不乘车驾,那蕊儿也骑马去,正好一路可以向表兄讨教。”
卫子夫无奈地笑了笑道:“本宫生来喜爱清静,怎地生了你这个男儿的性格?”
二人上马,包桑在前面带路,一路向太常街奔来。远远地看见门前早已簇拥了一大堆的人。待到了跟前,霍去病才发现,这原来是淮南王的府第,现在已经修葺一新。
包桑说道:“新修的府第,在街巷深处,等竣工后再搬过去。”
刘彻此时正和少府刘产、太常周平一起察看府第的花木和屋宇,门内空旷的场地边沿都栽了青松。
“少将军自幼习武,公主也不喜欢花花草草,种些松柏之类,倒也见岁寒不凋的气质。那个地方应该树一旗杆,上书‘汉骠骑将军’,让他时刻记着自己的职责。”刘彻很满意,又问道,“马厩在哪里?”
刘产奏道:“在后院,有专人为将军养马。”
“少将军喜爱匈奴马,有耐力,跑起来快,厩中多养这些马。”
然后他又问身边的周平道:“书房的书籍可都备齐了?”
“都办齐了。”
“好!我朝以儒立国,作为将军,不求他如博士那样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