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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思考三天,然后再作决定。”
赵构同意。
两人分开,各不相扰。三天之后,他们又见面了。赵构议和的心更加坚定了,他重申对秦桧的支持,议和之心决不动摇。
秦桧还是摇头,说:“古人云‘事不过三’,两次不足以定大事,请陛下再静心细思三天。”
至此,赵构对秦桧的看法完全变了。如果说这时的赵九弟是一个经过风浪、阅尽世情的熟女,觉得世间所有男人都无法迷惑她的话,那么秦桧已经成功地绕过了这一雷区,在她的心里深深地种下了一粒信任的种子,让她觉得他是一个既可信赖又能掌控的男人。
九天时间,让秦桧获得了皇帝的绝对信任。同一时间,首相赵鼎已经堕入深渊,准确地说,是他自己主动跳了进去。
赵鼎在后世评价里有名相一说。所谓名相,必然富才学尚气节,是个倜傥不群的君子,在权力与风度之间,一定会放弃前者,选择后者。
面对漫天飞舞、愈演愈烈的谣言,赵鼎和他的幕僚都觉得保持尊严的唯一办法就是辞职。于是,他就辞职了。时间上与秦桧的得宠配合得天衣无缝,正好是赵构答应秦桧独相的时候。
秦、赵两人,求名者得名,求利者得利,堪称各得其所。
赵鼎离京那天,两人的表现达到了极致。秦桧得了便宜还卖乖,拉着王庶去送行。王庶满心悲凄,他很清楚,随着赵鼎的离开,南宋连表面上的一点体面都没有了。王庶说:“公欲去,早为庶言。”你倒是早点告诉我啊。
赵鼎满脸倨傲,说:“去就在枢密,鼎岂敢与!”秦桧是枢密使,行右相权,这是在当面指责秦桧搞小动作,阴谋害人。
秦桧像是没听见一样,微笑着前来送行。赵鼎理也不理,转身登船。秦桧偏不放过他,在后面说:“已得圣旨,为相公饯行,何不稍等一会儿?”
赵鼎大怒,只要设宴,必有大批官员作陪,会让他更加难堪。他道:“议论已不协,何留之有!”接着呵斥船家开船,再不停留。
秦桧笑呵呵地道:“桧是好意。”边笑边呵斥手下撤了宴席。
赵鼎走了,他的离开很有中国特色。在中国,从古到今,从官场到民间,都有一种耐人寻味的现象,比如总有人说,某某是个阴谋家,是个坏人,让他去坏吧,我离他远远的,让他尽情去坏好了!
说这话时,表情是激昂的,声音是颤抖的,仿佛自己的姿态很高、境界很高,不会与他同流合污,甚至不屑与之争斗。
到底是自傲,还是胆怯,先不予以考虑,光是这种行为,就让人发抖。为什么不争呢?为什么要躲开呢?难道他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真理存在吗?
“当罪恶滋生时,助纣为虐和漠然置之都是错的!”
偏偏在中国传播最广、最有影响力的两种思想学派——儒家和佛教,对坏人、坏现象的处理方法就是不与之争。儒家的君子恪守“君子难进易退”、“夫不争是为争,争是不争”等高深到不能随意解释的教条;佛家更彻底,争?坏人坏事?
为什么要争?要的是“远离”。只要躲开就好了,争斗是要开杀戒、犯嗔戒的……我身为中国人,真是搞不懂老祖宗怎么会这么有喜感。
这时,赵鼎不争的结果是秦桧独相。
秦桧独相之后不久,金国使者来了,应南宋皇帝的要求,他带来了议和的具体条款。
金国使者张通古的头衔是诏谕江南使。也就是说,南宋根本不是国,而是江南;这次的文书不是国书,而是对下位者的诏书。
张通古每到一处州县,必坐于公堂正中,南宋官吏陪坐末席,以迎天子诏书之礼与之相见。也就是说,南宋的官吏们得向他跪拜叩首。他受礼之后还要宣称,金国本身不想搞什么和谈,是南宋使者“百拜恳告”,所以,他不得已才来的。
这是在京城之外。到临安之后,赵构要升正殿,拜于张通古脚下,奉表称臣,接受金国诏书,从此成为女真人的臣子。
这连当初的刘豫都不如。刘豫只是金国的“子皇帝”,最起码还是个皇帝,赵构却只是金国的臣子,他的身份一降到底。
这些条款迅速传遍江南,整个汉人族群愤怒了。江南重镇平江府(今江苏苏州市)知府带头拒绝接待金国使者。
想叩拜,做梦!
说我不称职?可以,我辞职。这就是当时一省之长的举措。随后,一场空前强烈的官场风暴席卷南宋。
先是军方站了出来。这一次,韩世忠忍无可忍,率先发言。他自己还不会写字,由幕僚代笔,连写了十几封奏章。他认为在这件事上,南宋皇帝受辱之甚,已经无以复加。当此主辱臣死之际,他强烈要求立即开战。他再次强调,他要去最紧要的阵地。
赵构压下奏章,不予理会。
韩世忠要求单骑入京,当面陈述。赵构终于回话了,要他老实待在驻地,不许移动,并且预先给了他一个任务,金国使者回国时,由韩世忠部派军队护送。
这下好了,韩世忠想劫持使者都没机会了,除非想监守自盗。
岳飞就更不用说了,他在这方面从来没让赵构高兴过。这时,赵构怕他会变成淮西军第二,组织一支叛军发动政变。
前首相李纲的上书引发了第一次反抗高潮。他在奏章里写道:“……自古夷狄陵侮中国,未有若斯之甚者……今陛下藉祖宗两百年之基业,纵使未能恢复土宇,岂可不自爱重,而怖惧屈服,以贻天下后世之讥议哉!陛下纵自轻,奈宗社何?奈天下臣民何?奈后世史册何?”
这是正面的、不留余地的指斥,是赤裸裸的打脸。这些话迅速传遍天下,尽人皆知。每个人都在想,赵构会怎样回答呢?难道他会直接承认,他就是怯懦,就是“不自爱重”,就是不顾一切地要求女真人饶命?不,大家都忘了皇帝的特权。
皇帝可以不回答。
李纲的指斥石沉大海,掉进皇宫里,连个浪花都没溅起来。以往这招的确百战百胜,哪个臣子也没法指着赵构的鼻子问他为啥不回复。
可这一回,城门失火,连最听话的禁卫军都打上门来了。
临安禁军三衙长官,即殿前司公事杨沂中、侍卫马军司公事解潜、侍卫步军司公事韩世良(韩世忠兄)一起去都堂找首相秦桧,以及首相的大爪牙御史中丞勾龙如渊。
他们威胁说,一旦皇帝以臣礼受诏书,天下军民不服,因此而闹事的话,他们三衙军没有把握能平息暴乱。
并且,他们提出一个问题——盖缘有大底三个在外,他日问某等云:“尔等为宿卫之臣,如何却使官家行此礼数?”
三个大的,是指在外的三大将。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三位禁军大统领其实很怯懦,是非常合格的赵构式臣子。他们提出的这两条,与其说是为难秦桧,还不如说是提早给自己安排后路。潜在的危险,我都提前告诉你了,出了事不要怪我啊。
秦桧不屑一顾,打发走人了事。
说到底,军方给赵构的压力很小,因为到这时为止,还没有军人敢跳出来对他怒吼:“你爸受罪是罪有应得,你哥受罪是咎由自取。你为了你妈一个人的自由,就让整个民族当孙子,你脑子进水了啊。老子不服,反了!”
只要还没人敢这么说这么干,秦桧就不怕,完全可以无视军方的任何意见。
可文臣集团的怒火是他所无法平息的。有宋一代,从赵匡胤开国时就一直作养的文臣们,代代相传,耿直敢言,这是经历了靖康之祸后也没有改变的传统。
这时,反对的言论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的人直接到临安城里找秦桧面谈。整个官场除了少数几个聚在秦桧身边的无耻之徒,如勾龙如渊之外,其他全都是秦桧的敌人。
最先站出来的是礼部长官。
金国以臣奴之礼压江南,正属于礼部的职权范围。礼部侍郎兼侍讲张九成先去见了赵构,很平和地提出了反对意见;转身去找秦桧时,立即变得冷若冰霜。秦桧很机敏,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抢先开口,他说,这个当官做人嘛,应该“优游委曲”,才能对国家有益处。
张九成要给他讲道义,他要教张九成怎么“做人”……张九成进一步了解了眼前这个人的本质,干脆也别说事情的对错了,来点真格的。
张九成说:“未有枉己而能直人。”没听说过对自己放纵、变成奸邪的人,还有资格去教别人怎样。你都是个坏蛋了,还想对我说三道四,你配吗?
秦桧顿时恼羞成怒,这是史无前例的侮辱!这是自从宋朝立国以来,首相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奇耻大辱。
宰相礼绝百僚,唐代以前,皇帝之下的任何官员见到宰相都必须施以跪礼。宰相是真正的位极人臣,达于巅峰。别说是教某个官员做人,就是做出再出格的事也不为过。所以,秦桧刚才的话符合身份,可张九成偏偏无视、讥讽,这让秦桧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很好,他找到了借口。赵构也找到了理由,走正常程序罢免了礼部侍郎大人。
噩梦才刚刚开始,接任的礼部侍郎名叫曾开,这人上任之后没去办公室,直接就来找秦桧了。秦桧察言观色,再一次抢先开口。这一次,他面带微笑,语气舒缓,说:“主上把宰执的位子留给了你。”
直截了当的收买,开价开到了宰执,这是多么高的封口费啊。秦桧觉得自己很有诚意了,却不料曾开脸板得跟块茶盘似的,问了他一句话:“你说说,这次宋、金议和是什么样的体制?”
秦桧很郁闷,这人怎么比张九成还直接。体制,这是问两国之间的名分问题。秦桧想了想,没必要瞒,也瞒不住。
他举了个例子,说:“就像高丽对我朝一样。”
曾开顿时就怒了,这是当面骗人。高丽对宋朝一向称臣,可两者不接壤,宋朝想控制也没办法,这和金国、南宋的关系能比吗?稍加一句,曾开之前是在直学士院上班的,很有学问。他当场引经据典驳斥秦首相,从古人的正义正理开始上课。
秦桧气得发抖,老子当年是状元好吧,用得着你来上课!怒火上头,他回了一句:“侍郎知道古时的事,唯独我秦桧不知道吗?”
被曾开抓个正着,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秦桧被气疯了,急火攻心,再也没法保留所谓的面具与体统了。他公开声称,这是陛下决定的,你高尚,可以“自取大名而去”,我秦桧只想成就国家大事而已!
第二任礼部侍郎迅速被罢免。第三任礼部侍郎名叫尹焞。尹侍郎的来头很大,是北宋圣人程颐的入室弟子。大概是赵构等人觉得程圣人的门下一定会尊王守法,与皇帝步调一致吧。事实证明,他错得很离谱。程圣人纵有千般古板万般讨厌,说不出的不近人情,也从来没有教学生当卖国贼!
尹焞不屑与秦桧说话,他要找的人是皇帝赵构。
尹焞抄录了《礼记·曲礼》中的一句话寄给赵构——《礼》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现在,金国与陛下有父母之仇、兄弟之仇,你不共戴天了吗?不反兵了吗?反而要议和。这样做孝顺吗?有礼吗?要知道国之大事,无非“礼”、“孝”二字!
赵构急得焦头烂额,他一直以来都以老妈的自由、所谓的“孝”道来做挡箭牌,这时根本无从解释、无法掩饰。他能做的只有沉默,然后迅速罢免尹焞。
一个小小的礼部成了秦桧的梦魇,挥不去绕不开。秦桧无奈、懊丧之余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他的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