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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仁贽不说有意,也不说无意,只一揖笑道:“多谢相公!”
这当然是愿意的表示,于是赵普派了一个小吏,引他去访周保权。临别之际,约他晚间便酌,孟仁贽称谢应诺。
到了周保权的住处,只见门额大书“右千牛卫上将军府”,及至投刺请见,才知道这位“上将军”只有十三、四岁,倒生得文质彬彬,教养极好。陪着他见客的,都是周行逢的旧属;连左右侍奉的厮役,都是一口浓重的乡音。这一下,孟仁贽才相信朝廷真个宽大。
到得黄昏,赴宴相府,虽说便酌,实为盛宴。赵普所约的陪客,都是高继冲的伯叙——高保融的兄弟:卫尉卿高保绅、将作监内作坊使高保宣、鸿胪少卿高保绪、司农少卿高保节、左监门卫将军高保逊。
宴罢回玉津园,已有两名访客在等着,请教姓氏,才知是孙遇和杨蠲;孟仁贽大惊问道:“不是说两公被捕,至死不屈;原来不曾死!”
“是!”杨蠲微有窘色地回答道:“不但我们两人未死,连赵彦韬亦未死。”
“喔,他人呢?”
“在王全斌军中充当向导——”
“那,”孟仁贽打断他的话问:“王全斌军列成都,怎的不曾见他?”
“赵彦韬不曾入蜀。”杨蠲答道:“大军攻到兴州,他留在那里当本州的马步军都指挥使。”
孟仁贽把这意外的会晤,细想了想,才弄清楚事实真相:“这一说,所谓至死不屈,原是故意这么说的。”
“事非得己,只是朝廷为了保护我三家在蜀眷口,不能不出此虚饰的举动。请王爷恕罪!”说着,杨蠲和孙遇一起伏地请罪。
“罢了,罢了,你们请起来。”孟仁贽叹口气说:“如今又算一家人了。你们在这里可还好?”
“不瞒王爷说,”这一次是孙遇开口了:“我与杨蠲,为赵彦韬所出卖,起初虚与委蛇,只想找个机会逃回蜀中;要逃也还容易,但细想一想,天下岂可长此割裂纷扰,必定于一,必归于英明有道之君,那就一动不如一静了。”
“今日来谒王爷,是特申故主之义。”杨蠲接口说道:“不知官家何时可以到京?”
“休再说‘官家’了!如今只有一位官家。”孟仁贽不胜感慨地:“前路茫茫,将来还不知是何了局?”
“王爷也休如此说。宋主既视天下为一家,王爷何必自己见外?”杨蠲接着又问:“王爷可曾去看过右掖门外、面临御河的大宅?共有五百多间,日夜赶工,如今已在装修。”
“喔!”孟仁贽很关切地:“有五百多间?”
“是的,起造得美仑美奂,真是王侯第宅。”
这让孟仁贽得到一个领悟,孟昶入朝,不失封侯之份;不然住这样的大宅便不相称了。
杨、孙是奉了使命的,要探问孟昶入朝的日期,以及中途会不会有意外?因为孟昶无论身份、修养,到底与高继冲、周保权大不同;拜表投降,或者不是出于衷心所愿,中途可能有羞惭自尽等等不测之处,探明了意向,好预作防范、因而又问起,孟昶何时自成都起程的话。
“总在这个月。”孟仁贽答道:“王全斌命人拆取殿材,造船二百艘,从峡路人京,到底那一天起程,要看船造得怎么样?”
“是!”杨蠲想了想,很谨慎地说:“老太后高年跋涉,这里都不大放心,官家总须谨慎将护才好。”
“是啊!”孟仁贽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意,所以这样答道:“主公所以忍辱者在此!失掉先朝疆土,不息已甚;岂可再负不孝之名?”
这个答覆,在杨蠲听来,相当明确,也相当满意;有李太后在,孟昶决不会有什么决绝的举动,可以放心了。
于是,杨蠲悄悄向赵普去覆命,修奏皇帝。皇帝深为嘉慰,决定派礼部侍郎窦俨到江陵迎候;同时有一道答诏,交孟仁贽带回。曾诏不曾封口,上面写的是:
朕以受命上穹,临制中土,姑务保民而崇德,岂思右武以佳兵?至于临戎,益非获已。矧惟益部,僻处一隅,靡思僭窍之愆,辄肆窥觎之志;潜结并寇,自启衅端,爰命偏师,往申吊伐。
灵旗所指。逆垒自平,朕常中宵怃然,兆民何罪?屡驰驿骑,严戒兵锋;务宣拯溺之怀,以尽招携之礼,而卿果能率官属而请命,拜表疏以祈恩,托以慈亲,保其宗祀,悉封府库,以待王师,追咎改图,将自求于多福;匿瑕含垢,当尽涤于前非。朕不食言,尔无他虑!
19
“照这道诏令看,似乎可以无虑。”花蕊夫人问道:“不知雅王说些什么?”
容颜惨淡的孟昶,连声音都哑了,“说什么也无用!”他指着舟外答道:“滔滔江水,难洗一身耻辱。”
花蕊夫人不知如何安慰他?亡国之痛,她亦不下于孟昶。但是,她更重视的是,李太后和孟昶的安全,夜夜枕上思量,总觉得此去不能安心。从来降王多无善果;虽然宋主仁厚,还是不能不作最后的打算。这个打算她已经有了;只等孟仁贽回来,看是何光景?再作最后的定夺,所以一定需要知道他在汴京的所见所闻。既然孟昶不愿多说,她就只有直接去找孟仁贽商议了。
听完他的陈述,花蕊夫人总算宽心大放:“我有一件事跟你谈。”她说:“如今有个宫女,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你看应该作何处置?”
孟仁贽一时无从回答,他先得弄清楚她问这话的意思。
于是他问:“官家对此女作何打算,可是还要给她什么封号?”
花蕊夫人苦笑了:“今日之下,那里谈得到此?而且官家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然则应该让官家得知才是。”
“我就是想跟你商量停当了。再去告诉他。”花蕊夫人面色凝重地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孟家不能不作最后的打算。”
这两句话,入耳心惊。但细想一想,孟仁贽虽佩服她顾虑深远,却也觉得她不免杞人之忧;宋主仁厚,在汴京所见所闻的一切,纵不能疑虑尽释,但眼前决无危险。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意味着她怕有“族诛”之危,更是决不会有的事。
因此他便益持审慎保留的态度,沉默着等她作进一步的表示。
“我有这么一个打算,想把那个宫女,放了出去。你看如何?”
这就是所谓“最后的打算”,在任何情形之下,孟家还有一条根留着;宗族血胤所关,孟仁贽不敢公然表示反对,想了想说道:“此是家事。不如请太后裁决。”
“不!”花蕊夫人摇摇头说:“这话如何能向太后开口?不惹她老人家伤心?”
岂止伤心,还要让太后惊惧不已!孟仁贽也醒悟了;太后只要问一句:为何要把怀孕的宫女放了出去?怕到了汴京,教人家杀得一个不留?这话如何回答。
“那还是问一问官家的意思。”孟仁贽说“万一之防,虽无不可,但怕‘赵家’知道了,以为别有异国,引起疑虑,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这话说得是!”花蕊夫人点点头,“看来真个非官家莫能定策了!”
于是叔嫂二人一起去见孟昶,花蕊夫人很婉转地陈述了这件事;孟昶始而惊喜,继而感慨,最后却有无限的伤心,黯然叹息:“不幸生在帝王家!生者已难堪,却还有人要生下地来受苦。”
“官家体伤感。”花蕊夫人强忍着眼泪劝道:“其实这也是过虑。”她在这一刻忽然改变了想法,“还是一起到汴梁吧!好歹是官家的骨血,何忍流落民间。”
“不然!放出去的好——”
“官家!”孟仁贽打断他的话说:“此事骇人耳目,只恐‘赵家’猜疑,别生枝节!”
“猜疑什么?”孟昶问道:“怕未来的那个孩子,长大了会兴兵报仇?”
“是!这不可不防。”
“倘或宋主明理,即令得知此事,也应该想到,就算此子长大成人,二十年以后,无权无势,哪里去兴兵报仇?再说,如果连这点都放不过,宋主享祚,又何能久长!”孟昶又说:“即令有猜疑,亦不过想到是怕有不测之祸,留下万般无奈的一个最后打算,应能见谅。”
有了这番话,事情就算定局了。于是由花蕊夫人安排,把怀孕的宫女,许配一个忠诚谨厚,也是姓孟的禁军;给了几百两银子以外,另付一个锦囊,里面盛着足值中人之产的珠宝,作为一世衣食的倚靠。
那宫女感念恩义,泪如雨下,说什么也不肯离去。花蕊夫人费尽唇舌,多方开导,才把她说服。趁夜来舟泊在一个叫湖氵襄渡的地方,把这一双夫妇悄悄送上了岸。
孟昶一直不曾露面,但暗中一直在注意着;听得那宫女在岸上哭哭啼啼,不由得也陪她落了几滴眼泪。
“但愿生个男儿!”他默默地祷视着,“孟氏的血胤就可以不绝了!”
20
船到江陵泊岸,礼部侍郎窦俨早在那里迎接了。投刺通谒,孟昶不敢怠慢,亲自到船头上来迎接。
“礼部侍郎窦俨,叩谒殿下!”窦俨高声报名,就在码头上跪了下去。
“不敢当!不敢当!”孟昶在船头上唱喏还礼,一面吩咐李廷珪:“快请窦侍郎上船相见。”
到得船上,重新见礼;孟昶叫左右的人把窦俨扶住,不容他跪拜,只以平礼相见。
“殿下远涉风波,陛下很不放心,特命窦俨赶来迎候。幸喜一路平安!”
“托陛下的鸿福。安然过了三峡,一无伤亡。”
“此是顺天应人的盛举,自然百神呵护。”窦俨又说:“窦俨离京之时,陛下特别嘱咐,要向国母问安。请为先容。”
听说皇帝称李太后为国母,降王兄弟君臣,无不喜动颜色。孟昶便深深一揖:“陛下垂念老母,感戴不尽。就我转达陛下的德意好了,不敢劳动钦使。”
这给亡国君臣,带来了不小的难题,因为窦俨虽极恭敬,而在蜀国这方面来说,是待罪之臣,李太后不能对“国母”这个尊号,居之不疑。但孟昶又极孝顺,自包可以降尊纡贵,却不愿老母受到屈辱。因此,一时很难找出一个面面俱到的应付办法。
无可奈何,只得请窦俨宽坐待茶,由孟仁贽陪着寒暄。孟昶自己和李昊及李廷珪等人,商量了好半天,决定请李太后照常受礼,而由孟昶陪谢。
于是,由李廷珪去导引窦俨。孟昶自己先行通报——多少天来,他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晨昏定省,见老母的那片刻,心中懊悔哀痛,就像无数把钢刀,一见李太后的面,那些钢刀就在刺心。但这天却好过些,因为窦俨此来,总算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娘!”他轻声说道。“宋主派了使臣来,一定要向你老人家问安。”
李太后没有等他说完就摇头:“我不见!”
“娘!”孟昶赶紧又说:“人家此来,礼节隆重;宋主称娘为”国母“,吩咐那使臣,一定要大礼谒见,娘若不肯见他,他无法交差,似乎也不是待客之道。”
听这一说,李太后倒颇有意外之感,“这倒也罢了,不过我还是不能见。”她说:“难道我真个老着脸,受他的礼?”
“儿子跟大家商量过了,自有妥善处置;娘只管稳稳坐着,等那使臣——礼部侍郎窦俨来给娘磕头好了。”
“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娘受他的礼,份所应当;不过儿子须尽待客之道,该另外还他的礼。”
这总算是妥善的处置,但却委屈了曾为一国之主的儿子。李太后了解孟昶的苦心,实在不忍再峻拒、便点点头说:“那就请来一见。”
于是窦俨上了李太后的船,孟昶亲启肃客,进入中舱;李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