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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攸一怔,难得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什么喜色,迟疑一下才问道:“既然留在都门中枢,如今朝局,总要站队,到时候儿子是对付杨凌呢?还是和他站在一处?”蔡攸这句话问在了点子上,如今朝局,已经非结党而不能立足脚了,只有蔡京复位之后,无非是保一个尊荣富贵而终。
以他地位,已经不必如何结党了,结党反而就是大招忌讳的事情,此次出马对付梁师成,无非是提醒诸人,他蔡京虎老威风犹在,谁也不能在他在世的时候动他的权位,说是再想一手遮天,将朝局完全掌控,蔡京已经没有那份心思了,而蔡攸之辈,要在中枢立足,却只能结党,必须要选边站不可,杨凌和蔡京算是有一份香火情,而蔡攸也不得不认可杨凌本事,至少此子命硬,不是轻易能得罪的,他蔡攸将来如何应对杨凌在朝局中的异军突起?
蔡京沉默良久,却始终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到了最后,他缓缓甩开蔡攸掺着他的手,负手慢慢离开这个花园,两名使女无声的接过,蔡京并不回头,只是极是感慨的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旧人总要去的,眼前这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了……将来如何在朝堂当中立足,但凭你本心自处罢……为父就一句话,也不算是叮嘱,也不知道对错,若是为父换了你,将来就不要恶了杨凌!”
……
宇文虚中宅邸,也在汴梁南薰门左近,论起来离杨凌在南薰门外所赐宅邸并不甚远,安步当车,要不了小半个时辰便能走到,南薰门这一带并不是什么汴梁城高尚社区,五方杂处,环境也甚是喧闹,可见官家赐第杨凌与这里,也不见得有多大方。
宇文虚中虽然服官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是未曾任过什么外路军州亲民差遣,多履的是一些清密的位置,对钱一向也看得甚轻,俸禄到手,便散漫去了,也从来未曾下手去捞钱,出身也不是什么大族,世代诗书传家而已,就是南薰门这般的社区,也置不下自己的产业,只是典了一个三进深的院子,和自己妻子儿女还有一些投庇过来吃闲饭的亲戚安居而已。
今日军营热闹,他也不会去凑的,但凡士大大稍微爱惜羽毛一些,还不是不愿意在这事情上头出丑露乖,从东宫出来之后,就带了一些往日陆续向李纲索来的枢府日常文报,在内院当中置了一壶酒,摆了三两样小菜,换了宽大舒适的家居衣服,也不曾戴帽,就在树荫底下慢慢翻看,偶尔喝一盏酒,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家中人也知道这些日子他和梁隐相走得近,这两日风传隐相在那平燕归来,又在汴梁设了轰动全城的军营的杨大人手里折了威风,怕宇文虚中心中不豫,也不敢来打扰于他,倒让宇文虚中落得清净。
正一份份的翻阅文卷,看得入神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宇文虚中惊动,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一个表侄充当的门政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近前,低声道:“耿中允来拜,不知道官人……”
话音还未曾落,就看见耿南仲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两个自家家人跟在后面,不敢阻拦,耿南仲脸色极不好看,兀自冷眼看着那两个家人:“我与叔通兄是什么交情,他至我家,也是抬脚就进,还要候什么通传?”
宇文虚中一笑,心里面有数,按照耿南仲这养气功夫之深,今日连在外面等候通传的心情都没有了,这样直走进来,可想而知,官家亲临的军营那里,杨某人不知道又生出什么花样来了,当下只有起身含笑招呼:“道希兄难得!往日道希兄最是关防紧密,从来不曾往别人宅邸交游,不知道小弟今日得了什么彩,蓬筚灿然生辉!酒尚有半,肴亦未残,难得午后消闲,坐下同饮如何?”
耿南仲板着脸立定,仍然规规矩矩和宇文虚中见了一礼,挥手又让那几个家人退下去,正色道:“食不重餐,便不必了,叔通兄倒是雅兴不浅,现在还这般耐得住性子……可知道军营那里,传来什么消息了?那小子得什么差遣了?”
宇文虚中仍然笑意不减,让耿南仲坐下,摇头道:“却是不知,小弟在这里洗耳恭听……道希兄,这酒却是不凡,要知道禁军经营的那些茶酒务,酒税一监下来,就淡得不能喝了,近日风俗浇薄,就是可以自酿发卖的七十二家正店,也越发不耐看!”
宇文虚中仍然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耿南仲只能勉强按捺住胸中焦躁,这次梁师成行事,清流旧党配合,居中策划,多是宇文虚中在出谋划策,一旦事败,他却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现在人才凋零,自己一党中人,心思灵通清明,而且敢于任事,敢于出谋划策得罪人的只有这么一个宇文虚中,耿南仲真不愿意在这里挨下去。
但凡所谓君子心性的,对于自己要求固然刻板,但是对别人那就更加挑剔十倍,耿南仲便是这般一个人,要不是实在觉得惶恐,怎么也不会求上宇文虚中门上来,当下他只能按捺胸中恼恨,冷言道:“纵然是琼浆玉液,此刻又怎么入喉?叔通叔通,你可知道官家已然亲许那小子一个帅职,管勾检查驻泊京畿路京西南路禁军财计费用事的差遣?如此差遣,是破格重用!原来以为官家总要顾忌梁宫观情面,不至于如此,局面尚能维持,现在却是如此,梁宫观地位也未必持……”
“天下谁不知道此子和太师是为一党?太师复位,前些时日尚自老成,现在声势大张,朝局好容易有所改观,如是观之,又要复宣和二年以前气象了矣!你怎么还能如此坐得住?”
耿南仲惶恐原因其来有自,归根结底,还是党争二字,从王安石变法以来,在朝中掀起了党争滥殇,这几十年下来,大宋为官之人,这士大夫阶层,居官全部目的几乎就都是为了党争了,只要党争能得胜,其他全部可以不管不顾。
倒不是他们这些人目光短浅,格局狭隘若此,只是人一旦牵扯到党争当中,再浸淫几十年下来,自然而然就成了风潮,让身处其中的人们再也顾及不到其他地方去了,在史书上,这一切都是斑斑可证。
往前推一些,汉末党锢之祸后,党争双方交相引用外戚和地方实力派压倒对手,最后断送大汉帝国的事情太远了,可以不论,宋上承于唐,唐时牛李党争,将安史乱后尚有可能收拾的大唐帝国局面彻底败坏得不可收拾,你交好藩镇,我就连通内宦,只为了能压倒对方,最后将文臣权力全部断送到了藩镇武臣和宦官手中,最后彻底断送了大唐帝国,往后推一些,就是明末故事,明末历史就是一部党争亡国历史,各党之间,为了压倒对方,连狗脑子都能打出来。
所谓正人群集的东林党,更是党争史上恐怖的大杀器,哪怕到了南明时期,外患临头,灭亡无日,仍然斗得不亦乐乎,最后让区区一个辽东小部落颠覆了大明帝国,其实这争斗各党,要说他们政见和治国之策有什么区别,完全是谈不上。
所有党争目的,就是要将对手彻底压倒,朝中重权,就要为我这一党完全掌握,一时获胜的要拼死维持自己所得利益,暂时输了的一方千方百计也要卷土重来,只为这权位归谁,什么手段都拿得出来,什么国家大事也都不必顾忌,人与人一旦斗起来,纵然圣贤之士也难以超拔其间,只有随之沉浮,直到抱成一团彻底毁灭,或者有一个能跳出这等格局的人横空出世,将这旧框框彻底砸碎,另外立起一番新局面出来。
耿南仲这等道学君子今日气急败坏若此,惶恐不安如许,原因也就是如此,他们这个旧党中人,苦于被轮番上台,打着新党旗号的人物压迫久矣,蔡京用事几十年,更走过得苦不堪言,还有元佑党人碑故事,一帮士大夫被追夺出身文字,永不录用。
在大宋这个时代和抄家诛九族也差不多了,好容易等到宣和年间,蔡京年老宠衰,梁师成地位蹿升,王黼童贯等辈背离蔡京麾下,蔡京二度去位,局势才有所松动,他们这些旧党士大夫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蔡京旧日羽翼,梁师成等人自然不敢重用,培养自己班底还要时间,而且梁师成从政治光谱来说,是偏向于或者说是不排斥这些旧党士大夫的。
他们才捞到了一些出头的机会,也有些人能在朝堂中枢当中占据一席之地,如那得了枢府使位置,也算是执政之一的李纲,就是其中爬得最高的一位,为了保住这得来不易的权位,李纲在这次事中,也陪着梁师成折腾得最起劲,究其内心,并不是这些旧党士大夫一系对梁师成有多忠心,而是深惧蔡京。
哪怕蔡京已经是年老若此,蔡京出身士大夫阶层,又是传承了新党的正统血脉,朝中羽翼广有,自身又精明强干,还有官家侍重的理财本事,他要在位,大家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而梁师成虽煞号称隐相,王黼蔡攸童贯等辈虽然一时风光无两,但是在旧党士大夫眼中,还是不足惧的,只要有一些时间稳住在朝堂阵脚,对付他们比起对付蔡京来要容易许多。(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九章 幸进(九)()
谁想到此次以梁师成权位,借打压杨凌进而打压蔡京的计划完全落空,杨凌和蔡京看似各自行事,却暗中配合得天衣无缝,杨凌一下就冒出头来,而且还将要大用,旧党中人暂时还依为泰山之靠的梁师成反而露出了宠衰的态势。
一旦蔡京配合着杨凌再恢复了往日权位,大家还能有什么指望?苦读诸书,东华门外唱出。为的就是权位二字,这些年大家被压迫得苦不堪言。好容易有出头机会,再来这么一出,谁不是惶恐郁闷?要是这么一直被压着倒也罢了,一旦给了人机会再夺走。
非身在其中之人,难以体会其间况味,这简直能令人发疯!什么指望太子将来,其实都是虚话,赵佶今年才四十岁,身子又健朗得很,太子继位,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大家群集于太子门下,也是无奈的选择。
主要是当时蔡京在位,官家身边除了蔡京就全是幸进之辈,看也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大家不群集于太子门下,还能去哪里?而且大宋文臣士大夫与君共治天下的传统久矣,这些自诩正统士大夫的旧党中人对于赵佶君权之重,也不满得很。
他们的权位,不仅别的党派不能夺去,就是被君权攘夺,他们也受不了得很,太子好听的话说简朴沉静,言行稳重,难听一些就是性子有些懦弱,耳根子也软,无奈中在太子身边浸润久了,将来这太子真的继位了,也好在手里摆弄。
大家此刻,更多的还是扯起太子这张虎皮,稳住脚步而已,就算是要倒霉,也是太子顶缸在前头,大家最关心的,还是眼前权位如何,偏偏这段时日,等来的是一道又一道的坏消息!和宇文虚中这等聪明人对谈,从来不用多说什么。
一句杨凌得了如此重要的差遣,宇文虚中顿时就明白了,这位道希兄和那帮旧党士大夫清流同僚们现在全部的心情,他皱眉凝思一下,又洒然一笑,摆手道:“道希兄可知现在河北与燕山府情形如何?”
耿南仲正怀着希望,看宇文虚中又能拿出什么奇策不成,虽然他内心知道眼前局势不容乐观,宇文虚中也未必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惶恐之下,这也是不多的指望了,却没想到宇文虚中却扯到了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