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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兹瑞安学了一身魔法,此刻却束手无策。催眠咒语已经用掉了,而他并没有铭记别的咒语。不管怎么说,只要他还被对方这么没头没脑地扼住咽喉,就发不出只言片语来进行瞬间移动。法师的手握住一只又大又重的玻璃瓶的瓶颈。他奋力一挥,砸中人偶头部,那家伙颓然瘫倒在地。
玛兹瑞安倒没有完全失望,他琢磨着脚边闪闪发亮的肉体。看来它的脊柱协调性很好。他在桌上调了一剂白色药水,抬起那颗长着金发的脑袋,将药液灌进它微张的嘴。人偶动了动,睁开眼,撑着胳膊肘支起身。疯狂的神情已从它脸上褪去——玛兹瑞安在它脸上搜寻智慧的闪光,却一无所获。那双眼瞳和蜥蜴的眼睛一样,空茫一片。
法师恼火地摇摇头。他走到窗边,沉思的侧影在椭圆的窗玻璃上刻出一片黑暗。要再问图亚安一次吗?然而,即使面对最恐怖的审问,图亚安依然守口如瓶。玛兹瑞安的薄唇扭曲起来。如果他往通道里再增加一个拐角,也许……
太阳已从天幕消失,玛兹瑞安的花园中一片朦胧。他的白昙花开了,迷得灰蛾们在一朵朵花间飞舞。玛兹瑞安打开地板上的陷坑,走下石梯。往下,往下,再往下……最终,一条通道自右侧截过楼道,里面亮着黄色的长明灯。通道左边是他的蕈类温床,右边则是坚实的包铁橡木门,锁着三重锁。往下,往前,石梯继续延伸着,直没入黑暗中。
玛兹瑞安打开那三把锁,推开门。这个房间几乎空无一物,仅有的一座石台上放着一个带玻璃盖的盒子。盒子边长约一码,大概四五寸高。这个盒子准确地说是个方形回廊,一个有四个转角的跑道。里面跑动着两只小生物:一个追,一个逃。追猎者是条小龙,长着狂暴的红眼睛和尖牙利齿的血盆大口。它展开六条腿,在回廊中蹒跚而行,边走边抽动着尾巴。
另一个生物仅有龙的一半高,是个健壮的男子,浑身赤裸,惟有一条红棕色发带束着漆黑的长发。他的行动比追捕者稍稍迅速一些,但后者仍旧坚持不懈地紧追不舍,使出各种诡计,或是骤然加速,或是回身追逐,或是潜伏在角落等着他一时疏忽自投罗网。这名男子一直保持警觉,这才没让那些毒牙咬中。他正是图亚安,几个星期前中了玛兹瑞安的奸计,被他缩小体形后,囚困在这里。
玛兹瑞安欣欣然瞧着那条蜥蜴扑向一时松懈了戒备的男子,后者则以毫发之差退避闪过。是时候了,玛兹瑞安想,该让他们休息休息、补充一下营养了。
他降下嵌板,将回廊分成两半,把人与兽隔离开来,给双方都喂了肉和几小杯水。
图亚安颓然坐倒在通道中。
“啊,”玛兹瑞安说道,“疲惫不堪了。你渴望休息吗?”
图亚安保持着沉默,闭上双眼。对他而言,时间的消逝和周遭的世界已经失去了意义,惟一的现实就是:灰沉沉的回廊和无休止的逃跑;只有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间隙中,才能得到食物和几小时的休息。
“想想湛蓝的天空,”玛兹瑞安说,“白耀的星辰,戴纳河旁你的米尔堡;想想在草地上自由自在信步闲逛的时光。”
图亚安的嘴唇颤抖着。
“好好考虑,你或许就能用脚后跟碾碎那只渺小的龙。”
图亚安仰起头,“我更喜欢碾断你的脖子,玛兹瑞安。”
玛兹瑞安无动于衷。“告诉我,你如何赋予培养物智能?说出来,你就自由了。”
图亚安纵声大笑,笑声中带着疯狂的意味。
“告诉你?而后呢?你马上会用热油烫死我。”
玛兹瑞安的薄嘴唇不悦地往下撇去。
“可怜虫,我知道怎么让你开口。就算你的嘴塞实了,封了蜡,打了印,你还是会说的!明天我就挑出你的手筋来织布。”
小小的图亚安在走道上伸开腿,坐着喝他的水,一言不发。
“今天晚上,”玛兹瑞安刻意恶狠狠地说道,“我会加上一个转角,把你的跑道改成五边形。”
图亚安停下来,透过头上的玻璃仰望着他的敌人。接着,他慢吞吞地啜饮着自己的水。有五个转角的情况下,避开怪物冲刺的时间更少了,在每个转角能看到的空间也更少。
“明天,”玛兹瑞安说,“你就得全力以赴。”
这时,他冒出了另一个念头。他若有所思地瞅着图亚安,“不过,我倒同样可以放了你,只要你帮我解决另一个难题。”
“遇上什么困难了,着魔的法师?”
“一个女人的影像时常在我脑海中作祟,我要抓住她。”玛兹瑞安的双眼因为沉思变得迷茫起来,“她总是在傍晚时分来到我花园的边上,骑着一匹壮硕的黑马——你认识她吗,图亚安?”
“不认识,玛兹瑞安。”图亚安啜着水。
玛兹瑞安继续往下说:“她有足够的巫法可以避开‘菲罗扬的次级催眠法术’,要不,也许她有什么护身符。每次我靠近的时候,她就逃进森林。”
“然后呢?”图亚安一边问,一边一点一点地啃着玛兹瑞安给的肉。
“那个女人会是谁?”玛兹瑞安反问,探究的视线顺着他的长鼻子往下落到那个小小的俘虏身上。
“我怎么知道?”
“我一定得抓住她。”玛兹瑞安出神地自言自语道,“用什么法术,要用什么法术呢?”
图亚安朝上望去,可他只能透过玻璃盖看到法师朦胧的身影。
“放了我,玛兹瑞安。我敢以玛拉姆祭祀长的名义保证,我会把这个妞儿交到你手上。”
“你怎么办得到?”多疑的玛兹瑞安问道。
“穿上我最好的活化靴子,背诵满脑子的法术,追着她进森林里去。”
“你不会比我强多少。”法师反驳,“知道你的培养物合成法以后,我会给你自由。我自己会去追踪那个女人。”
图亚安低下了头,以免法师读出他眼中的心思。
“那么我的事呢,玛兹瑞安?”一会儿后,他问道。
“我回来以后再对付你。”
“如果你回不来了呢?”
玛兹瑞安摸了摸下巴,笑了,亮出满口漂亮的牙齿。“其实,要不是为了问出你那该死的秘密,那条龙现在就会吞了你。”
魔法师走上石梯。直到午夜时分,他还在继续研读熟记着皮绳缚起的大书和凌乱的纸页……曾几何时,上千的符文、法术、魔咒、诅咒和巫法广为流传。摩索兰的各个地方——阿斯科莱斯、考奇克的艾德、南方的艾默里、东方的坍墙之地——蜂拥云集着各种各样的施术者,个中翘楚就是亡灵法师梵达尔。
他亲自创造了一百条法术——不过传闻说他施法时,有魔鬼在他耳边低诵。之后成为摩索兰统治者的虔诚者波特希拉曾对梵达尔百般折磨,接着,在一个恐怖之夜后,他杀死了梵达尔,并在自己的国土上取缔了所有巫法。因此,摩索兰的巫师们像是强光下的甲虫般四散逃离,这方面的知识也从此流佚散失,为人忘却。直到现在,直到如今这未来黯淡无光的时期,随着日光阴晦,荒原吞没了阿斯科莱斯,白色之城凯茵也泰半已成废墟,仅有一百多条法术还留在人类的记载中。在这些法术中,玛兹瑞安能使用七十三条,靠着计谋,他正渐渐地获取其余的法术。
玛兹瑞安从书中选出五条法术,费尽心神将它们强记在心:梵达尔之回转术、菲罗扬的次级催眠术、强效棱镜七彩喷射、无限补给术、全能法球。记忆完法术后,玛兹瑞安浅酌了几杯,躺在床上休养。
翌日,红日低垂时,玛兹瑞安来到自家花园中散步。他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就在他给月光天竺葵松土时,一阵轻柔的沙沙声和脚步声表明,他渴求的事物出现了。
她笔直地坐在马鞍上,俨然一位风姿绰约的妙龄佳人。玛兹瑞安为了免得惊动她,慢慢沉下腰,将脚套入活化靴子,在膝上扣紧靴口。
他站直身。“嘿,美人,”他招呼道,“你又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你每晚都到这儿来?是要欣赏这些玫瑰吗?它们是鲜红的,因为在它们的花瓣里流淌着活生生的鲜血。如果今天你不逃走,我就送你一朵作为礼物。”
玛兹瑞安从惊慌颤抖的花丛中摘下一朵玫瑰,朝她走去,抑制着活化靴子奔跑的冲动。他才走出不过四步,女子就一挟马肋,没入林中。
玛兹瑞安让靴子的活力升到最高点。它们跃出一大步,接着又一步,再一步。他开始全速追赶她。
就这样,玛兹瑞安进入了神话森林。林中到处都有生着青苔的大树,盘绕着撑起奢华的绿叶盛装。树与树之间穿插着红日的光束,在草皮上投下深红的斑形。树荫里,长茎的花朵与柔脆的蕈类从腐殖土中冒出。在这地球日见衰亡的时期,大自然是如此温和闲逸。
穿着活化靴的玛兹瑞安在林间飞身起落,可那匹黑马毫不费力地奔跑着,轻易地领先于他。
那位女子骑出了好几里格①,秀发在身后飞扬,宛如一面旌旗。她侧脸回望。玛兹瑞安看到她肩后露出的面容,那是只在梦中才会出现的美丽。接着,她倾身向前俯去:金眼睛的马儿顿如风驰电掣,瞬时消失了踪影。玛兹瑞安只得紧跟草地上留下的足迹。
【①长度单位,1里格约等于4。8公里。】
活力靴的弹性和冲劲渐渐削弱,因为它们已经高速前进了相当远的距离。靴子原本惊人的远纵长度变得越来越短,步子也越来越沉重,不过从留下的蹄印看来,那匹黑马的步伐也是越来越短,越来越慢。眼下,玛兹瑞安进了一片草甸,看到了那匹马。它正在吃草,背上的骑手已经不见了。法师略略停步。他面前是一片广袤的嫩草地。留着马蹄印的林间洼地空无一人,却没有任何离开此处的脚印。因此,那名女子一定是在后面某个地方下了马——距此有多远,法师无从得知。玛兹瑞安朝黑马走去,可这只动物惊慌退开,箭一般飙入林间。玛兹瑞安企图追上它,却发现他的靴子软趴趴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死了。
他把靴子踢掉,怨天尤人地咒骂着自己的坏运气。他抖开身后的斗篷,脸上现出邪恶的表情,开步原路返回。
森林的这一片地方到处是黝黑的岩层和绿色的巨岩,常常可看到玄武岩和蛇纹岩——表明不远处就是戴纳河上的峭壁。在其中一块岩石上,玛兹瑞安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形生物,骑在一只蜻蜒上。绿色皮肤,穿着纱一般的薄衣,提着一枝有他两倍身高的长枪。
玛兹瑞安停下步子。那个图克人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低了下去。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跟我同族的女人经过,特微克人?”
“我见过这个女人。”特微克人考虑了一会儿后,答道。
“我能在哪里找到她?”
“告诉你消息我会得到什么回报呢?”
“盐——你拿得动多少就给你多少。”
图克人挥了挥长枪。“盐?不要。劫匪莱纳为所有部族首领提供了丹萏花盐。”
玛兹瑞安能猜出,那个劫匪兼吟游诗人以盐为报酬索取的是些什么服务。特微克人骑着速度飞快的蜻蜓,能看到森林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瓶从我的黄铁矿花里提炼出来的油如何?”
“不坏。”特微克人说,“给我看看那瓶子。”
玛兹瑞安照做了。
“她从你前面不远处那棵被雷劈倒的橡树那里离开小路,直往河谷去了,那是去湖边最短的捷径。”
玛兹瑞安将油瓶搁在蜻蜓旁边,往橡树走去。特微克人目送着他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