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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张府的马车行向了巷子的另一头; 车轱辘卷起泥泞的污水; 腾溅在半空,又落寂又凄清。
而顾温凉瞧着张府的人都离了正厅,这才露出清浅的笑意来,她行至老太太面前,显得既安静又乖巧。
“外祖母勿怪,温凉自作主张了一回。”
老太太听了这话; 佯怒:“这是说的什么话?今日便是你不给个教训; 我林府也是要讨个说法的!”
金氏也站起了身道:“温凉; 你无需顾忌什么,只打个十大板,这惩罚着实轻了些。”
顾温凉但笑不语,她自是不会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真正的惩罚还在后头。
更何况她并无诰命在身,自是不好对官员的家眷动手,免得落人口舌了去。
“那乔氏向来目中无人惯了,今日来我这里打听你,遭我拒绝怕是面子抹不开,想着找个人立一下威呢!”
“也不瞧瞧这里是不是她张府!”
看了这样一出闹剧,老太太身子也累了,众人便回了各自屋里歇息。
顾温凉回到自己的厢房里,发现那月季枝被放在瓶内,只留着些许带刺的梗和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蕾。
“这花倒是修剪得漂亮。”顾温凉浅浅赞叹一句,由着青桃上前解了披风。
“小姐,外头风大雨大,奴婢们急得很呢。”青桃有些担忧地道。
顾温凉安抚地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心,才褪去了外衣懒懒地卧在软榻之上,腰间搭着一条薄被,身子略疲倦意识却十分清醒。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心里惋惜地低叹一声,原是想着悄悄去找金氏将母亲的事问个清楚的,却不料出了这等子糟心事儿。
顾温凉心里有些焦虑,再过月余她便要返京,在这之前,娘亲的事务必要问个清楚。
老太太和金氏显然有事刻意瞒着她,若不能弄清楚,她这心底,总是不踏实,如同被猫的爪子挠着一般,时时记在心里。
罢了,过几日再寻个好的由头去找大房里问问吧!
小憩了一会,青桃便挑帘进来含笑轻语:“小姐,快起了吧?老太太叫小姐去她那儿用晚膳呢。”
顾温凉低低嘟哝一声,一双玉手纤长无瑕宛若凝脂,却是将身上的锦被拉过头顶,难得的孩子气模样。
过了片刻,她又自己将那锦被拉了开来,而后懒懒坐起身问:“外祖母还未用午膳?”
青桃一愣,而后道:“小姐,您是睡迷糊了罢,老太太是叫过去用晚膳呢。”
顾温凉这才轻轻颔首,洗漱更衣,换了身橘黄色的罗裙,这才带着两个丫鬟去了老太太的房里。
谁料到了门口,一个丫鬟也没见着,顾温凉心下疑惑,再踱步向前,便听到了老太太略显沙哑的声音。
“你真要将此事告诉温凉?”
顾温凉屏息凝神,随后又听到了金氏带着哭腔的音。
“不瞒母亲,儿媳这几日瞧着温凉的样儿便想起宿宿,日日睡不着,原我们也不该瞒着温凉的。”
顾温凉心头一凛,里头的人却没有再说话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挑了门帘进去,屋里点的烛火被她身上裹挟着的寒气带得摇曳几下,老太太和金氏端坐在里头,面色是格外的严肃。
“都下去吧。”顾温凉心底淡淡的不安流淌着作祟,她轻声对着身后的两个丫鬟道。
老太太有些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握了她的手道:“可用了晚膳了?”
“瞧我这记性!原就是叫你来用晚膳的。”老太太苦笑,明显有些心绪不宁。
顾温凉反握住她的手,望进她浑浊的眼里,认真道:“外祖母,温凉想知道母亲的事。”
老太太手上一个哆嗦,慢慢闭上了眼睛,许久,才哑哑地开了口:“罢了,老大家的,你讲给温凉听吧。”
顾温凉另一只手掩在衣袖下,捏了一边裙角泛出青白之色,她垂下眼眸,咬了咬下唇,才缓缓起身走到金氏面前道:“大舅母,望将母亲之事告知温凉一二。”
她说得恳切,目光澄澈,金氏虚虚咳了几声,才道:“你可记得,你才来之时,舅母问你爹爹对你可还好?”
“自是记得的。”
金氏冰凉的玉手拂过顾温凉的脸庞,突然落下几滴泪来。
“你长得像你母亲,性子却是大大不同的。”
“你母亲当年长得貌美,却无意婚姻之事,家里人恐她受了委屈,从小便是千娇百宠着的。”
顾温凉美目里泛出异彩,不错眼地望着金氏,一字一句听得认真。
“那年她跟你爹爹远走京都,府里的人既气恼又心疼,京都那样吃人的地,她一无亲人二无好友,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可向谁哭诉去?”
金氏顿了顿,再开口时已带了明显的哭腔。
“你母亲生下你不久,曾回来住过几日,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也不爱笑。”
“我与你母亲交好,那日晚间,她对我说了许多话,边说边哭,我只道她心里不好受,却没成想她回了京都不久,就,就……”
金氏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哭泣,引得老太太也跟着哽咽起来。
帘外的雨打芭蕉声不绝,顾温凉通体生寒,樱唇上血色全无,蠕动了好几次,才堪堪吐出一句话来:“母亲……她与舅母说了什么?”
金氏此时抬了头,一双娇柔的眸子里泛出深沉的恨意来,望着顾温凉一字一句地道:“顾奕怀在边疆之地另有家室,你母亲生下你不久,他便提出要将那女子带回将军府做平妻!”
顾温凉瞳孔一缩,蓦地往后一顿,面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她喃喃自语,不敢相信:“怎么会呢?怎么……”
在她记忆里,顾奕怀常年阵仗,严于律己,平素里虽不善言辞,却从未亏待过她半分。
甚至……就连将军府的书房里,挂着的都是林宿的画像,现在金氏却说……顾奕怀在边疆之地和别的女子好上了。
这可能吗?!
她澄澈清透的眸子里含了水雾,薄薄的一层欲落不落,睫毛上沾上了一滴晶莹。
金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动了气,开始咳嗽起来。
还是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到顾温凉身前,干枯的手掌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心里哽得十分难受。
“温凉,你舅母说的,都是真的。”
顾温凉这才抬眸,脸上划过两行清泪,才哑着声音问:“母亲的死,与爹爹有关系吗?”
老太太眸光一厉,手中的拐杖都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母亲死后,我们久久无法接受,亦对你大舅母的个人之言不敢轻信,直到——我们收到了你母亲托人辗转寄来的书信。”
顾温凉心头一震,直直地望着老太太,眼也不错一下。
老太太明白她的心绪,自己心底也不好受,却仍是强忍着痛道:“原你母亲为了你爹挡刀而死,我们虽然接受不了却也不会对你爹爹淡漠至此。”
这也一直是顾温凉疑惑的地方,林府众人待她极好,每每提及顾奕怀都要变了脸色。
“直到看了那封信,我们才知你母亲这个将军夫人做得何其艰苦。”
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顾温凉瘫坐在地上,冰凉的湿意透过衣物传到四肢百骸,冷得她浑身发抖。
“我……我想瞧瞧母亲的信。”
顾温凉牙关轻颤,好容易吐出这么一句话后,眸中就全是灰沉之色,再无一丝活力。
老太太轻叹了一口气,从衣袖间抽出一份古旧的信来,信封上的字迹隔了多年,依旧娟秀淡雅。
“你自己瞧吧,我与你大舅母去二房走走。”老太太看不得这样的画面,手抖个不停,给顾温凉留了一个适应的时间。
门帘掀起时有冷风灌进来,而后便是一室的寂静。
顾温凉素手轻轻抽出里头的信纸,上边的字迹像是被人长期摩挲而显得有些淡,写的内容却仍是清晰可辨。
顾温凉一字一字看下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是越看越心惊,最后那轻飘飘的信纸从她手中飘落至地面,又被她摸索着拾起。
再无任何侥幸的心理,信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顾温凉缓缓闭上了眼,大颗大颗的眼泪打在信纸上,落成一个个小小的水坑。
竟然是这样的,当初传遍京都的惨烈之举,内里却藏着那样龌蹉的心思!
她闭上眼睛,信中的内容却一遍遍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林宿性子执拗,断不同意顾奕怀纳平妻,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却在不经意间知晓那女子已到了京城。
她才终于知道顾奕怀想做什么。
他先是设下一酒局,再买了杀手在席间行凶,再由那女子替他挡刀,众目睽睽之下,世人皆会称赞那女子忠肝义胆,便是做了将军府的平妻,也无人会说些什么。
林宿彻底寒了心,她身子已有亏损不能生育,若是府里再进一个平妻,尚在襁褓之中的顾温凉,日后会被如何磋磨?
她不敢想!
但是她敢做,林宿既知晓了这事,便不会放任它发生。
事出当天,她与顾奕怀并排而坐,离得最近,在瞧见那明晃晃的刀子之时,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那凶手都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
鲜红的血流到了顾奕怀的衣袍上,他眼底突然带了一丝惊慌,林宿却只笑着叫他照顾好顾温凉。
那凶手本是顾奕怀的人,自然不敢真的行凶,只是林宿抱着必死的心态,生生用力撞上了刀口,再加上生育时坏了底子,这才救不回来。
顾温凉脑子里各种念头都有,却生不出一丝力气来,她下意识里不相信,瞥到手里的斑驳的信纸又无从反驳。
自她记事起,便没有听人提及过母亲,如今从这样一张薄薄的信纸上,感受到了久违了两世的母爱。
顾温凉突然想到前世……
前世她未到外祖家来,自然也全不知晓这样的内情,浑浑噩噩过了一生,不仅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母亲的期许。
顾温凉哭得喘不过气来,眼泪从白皙的脸庞蜿蜒到了分明的下颚,而后滴落到地面上。
屋里熏着安神清心的檀香,顾温凉的脑子里却闪过了顾奕怀每每提及母亲时的神情。
那种悔恨与自责交织,她一直以为是他对母亲的死无法释怀,也怎么也想不到他便是那幕后推动的刽子手!
现在想想,那哪里是什么回忆与爱恋,明明是浓得化不开的歉意才对,亏自己还以为触及了他的伤心事,渐渐的不再提及!
真是笑话。
屋外的大雨不停,顾温凉却觉得打在了自己身上一般,青桃不知何时进了来,默默地给她擦了眼角的泪珠。
“小姐,夫人也是希望您好好儿的。”她虽不明白事情原委,老太太离去前也与她提了几句,叫她安慰住小姐。
顾温凉慢慢止住了抽泣,一双杏眸有些红肿,却从里边透出锐利的光亮来,刺得人心底发疼。
“外祖母走前还说了什么?”她一只手捏着信纸,一面十分冷静地问。
青桃如实地答道:“老太太说,十数年前林府护不住夫人,今时今日,恐怕也无能力护住小姐。”
“所能帮得上小姐的十分有限,希望小姐不要嫌弃。”
顾温凉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