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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房遗爱身侧,谢瑶环嗤笑一声,心想,“这冤家还挺记仇的,之前在四宫镇平白无故被百姓叫骂一顿,想来这口恶气少不得出在衙役和县令的头上。”
此言一出,考成县令登时泛起了一身冷汗,暗想,“莫非这三个狗才,当着通判的面儿,说了通判的不是?若是通判听到他们说了通判的不是,本官岂不是要被通判责罚?”
正当考成知县在心里默念“通判绕口令”时,只听堂上拍击惊堂木,接着再次传来了房遗爱的冷声言语。
“县尊,你就是王法?本官可不敢让王法站着,快上来坐下吧!”
“下官不敢!下官不不敢!”考成县令躬身答话,一身酒意登时消了大半。
房遗爱手摸惊堂木,看着桌上的酒壶,含笑道:“你叫做什么?”
“下官金祥瑞,乃是考成县正堂。”
“金祥瑞?我大唐那条律法写着,县官可以在办案之时饮酒取乐了?”
金祥瑞见房遗爱质问饮酒一事,连忙拱手道:“启禀通判,本官昨晚得了风寒,大夫开了一壶药酒,这吃酒也是用药,用药也是吃酒,还望上官明察。”
房遗爱将信将疑的打开酒壶盖子,见其中盛放着的乃是西域葡萄酒,心中怒火登时增添了几分,冷笑道:“这葡萄美酒能治什么病?解你的酒瘾吧?”
金祥瑞正要辩解,只听房遗爱怒拍惊堂木,呵斥道:“嘟!大胆金祥瑞,敢是欺我年幼不会为官?可知我曹州通判的官职?”
话语出唇,金祥瑞双腿一软,登时跪在了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支支吾吾的道:“哎呀上官啊,你就饶恕了卑职这一遭吧。”
“饶了你,只怕有人不答应!”
“那个不答应?”
“你辖下的百姓!”
说完,房遗爱从签筒中抽出一根令箭,对着跪在堂下的金祥瑞吹了一个口哨,道:“喂,县太爷,没睡着吧?”
“没有,没有,上官请讲。”金祥瑞连连点头,生怕再次惹怒了这小煞星。
“县太爷,你为官一任,做了几年的好父母官,辖下儿女百姓无恩可报,这不,三言两语就将您给刷下来了!”
令箭落地,房遗爱对着两厢的捕快、衙役道:“来啊,将这三个大胆的恶差押到四宫镇游街示众!”
“金祥瑞暂且停职查办,等本官上奏朝廷,再来处置!”
众人见房遗爱手段凌厉,任谁也不敢有半点怠慢,七手八脚的将三名衙役的官服、皂帽摘下,押着他们去到四宫镇游街去了。
等到捕快、衙役走后,房遗爱对着跪在堂下的金祥瑞道:“县太,可想要这顶乌纱?”
“下官下官”金祥瑞支吾几声,想要开口,却又怕中了房遗爱的套儿,只得说了一句奉承的话,“全仗老大人做主。”
“去将县志、民生书薄拿来,本官要一一对照,做的没错便饶了你!”
房遗爱欲擒故送,威逼金祥瑞拿出考成县卷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让开座位,示意谢瑶环细细盘查小槐村的近些年记录,房遗爱唯恐金祥瑞察觉出异样,索性走下高台,带着他去到县衙门口透风去了。
二人站在县衙门前,众百姓见金祥瑞颤颤巍巍,对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极为恭敬,顿时升起了疑惑,站在县衙三丈开外,开始对着二人议论了起来。
“县太爷这是怎么了?”
“怕是喝多了吧?把这书生当做了他爸爸?”
此言一出,众人开怀大笑,奚落之余,不难看出大家对这位酒鬼县令的愤恨。
房遗爱对百姓的指点置之不理,轻声问道:“县尊,考成县这些年可曾闹过瘟疫?”
“啊?瘟疫?没有啊!我们县没闹过瘟疫啊!”
“没有?既然不曾闹过瘟疫,为何一个中等大县,才只有区区八千人?本官上任梅坞县时,县中也有近两万人,那还是经历过水患、蝗灾之后的人数。”
“这个”金祥瑞看向房遗爱,脸色难看的厉害,就好像新鲜的猪肝儿,黑里透红,红中透黑,反正不是个正经脸色。
“怎么?县尊有难言之隐吗?”见金祥瑞言语支吾,房遗爱心中一喜,赶忙问道。
金祥瑞嚅嗫了半晌,这才拱手道:“大人,此事与府尊有关,大人还是少问为好。”
“哼!府尊?曹州知府吗?他在本官眼里一文不值!”
“金县令,你为官一任,虽然好酒贪杯,但在本官看来也并非穷凶极恶之人,莫非真的忍心见辖下百姓无故冤死么?”
“小槐村究竟有什么隐秘?不妨说出来与本官讲,只要说的如实,本官保你平安无事!”
面对房遗爱接二连三的询问,金祥瑞一双豆眼闪烁不定,过了半晌,下定决心似得跺了跺脚,拱手小声道:“大人请到内衙,下官如实说来就是。”
第四百二十三章 人神共愤()
见金祥瑞被说动,房遗爱大喜过望,转身返回公堂,恰巧遇上了查核完卷宗出门的谢瑶环。
“去内衙说,这里不方便。”见谢瑶环正要开口,房遗爱急切将其打断,拉着她径直朝内衙走了过去。
见房遗爱轻车熟路的走进内衙,金祥瑞摸了摸酒糟鼻,打了个喷嚏,道:“怪了,这老大人还真不见外。”
三人先后进到金祥瑞的住处,将房门倒扣后,房遗爱坐在茶桌上,也不等金祥瑞倒茶,直截了当的说:“直说吧。”
金祥瑞恭恭敬敬对房遗爱二人拱手,这才悠悠的道:“大人可知曹州知府的来历?”
“不就是关陇门阀出身吗?”房遗爱自顾自的倒上茶,放在谢瑶环面前一杯,示意金祥瑞坐下,接着说:“关陇门阀遍布河南道,此事本官怎会不知。”
接连两次听到“关陇门阀”,金祥瑞豆眼闪过一丝愤恨,长叹一声,这才缓缓坐在了下座上。
“大人只知其一,曹州知府确系关陇门阀出身不假,但在这之前他曾经担任过梅坞县令。”
此言一出,倒叫房遗爱吃了一惊,他万没想到,这曹州知府竟是自己的前任。
“梅坞县三任县令第一、第三任离奇惨死,唯有第二任一年内便得到升迁,莫非曹州知府便是这第二任?”
金祥瑞点头称是,接过谢瑶环的话,继续说道:“曹州知府先任梅坞县令,后升知州,再任知府,连升三级,不过短短三年罢了。”
“哦?他还担任过知州?”房遗爱摸着下巴,心说:“倒是将这曹州知府小看了。”
“曹州知府在梅坞县担任县令,其中细节下官不过道听途说,不言也罢。”
说着,金祥瑞下意识朝门窗看了看,见门窗关好,这才沿着嗓子继续道:“他担任知州时,考成县曾爆发过一场不大的匪患,那些流寇多是刁民地痞,曹州知府时任知州,出兵剿灭,杀了约莫二三十人,反倒受到了刺史的嘉奖。”
“刺史?长孙安业么?”房遗爱嘀咕一声,金祥瑞见他直呼刺史名讳,眸中再次闪过一丝精光,不同之前提起“关陇门阀”的怨恨,这抹精光却是有些震惊。
“不错,正是长孙安业。得到嘉奖曹州知府好似尝到了甜头,有事没事便来考成县扫荡,到最后竟抓住由头,将小槐村、三柳村、武典村等多个村寨判为流寇,一一屠杀了!”
“什么!”
“这!”
房遗爱和谢瑶环齐声惊呼,任他们二人想破头,都无法想到,曹州知府竟敢做出杀良冒功这等人神共愤的恶事来。
“曹州知府与他手下的恶兵一连屠杀了四五个村寨,其中除去年幼的孩子、老人侥幸逃生之外,壮年男子、女人都被屠杀殆尽。”
“这样一说,曹州知府是有意放老人、孩子活命的了?”
房遗爱这话出唇,登时便引起了谢瑶环的不满,“杀良冒功猪狗不如,他怎会放过活口?”
金祥瑞恨恨点头,“不错,曹州知府的确猪狗不如,他并非有意放过老人、孩子,而是命令兵卒趁夜主要屠杀壮年男子,这才有几个老人带着孩子侥幸逃出村子。”
得知老人、孩子逃生的真相,房遗爱冷哼一声,“曹州知府,狗官!本官回到府衙,定不与你干休!”
恨骂一声,房遗爱心中升起一丝疑团,喃喃道:“就算有多个村庄被屠,考成县怕是也不应该只有八千人口吧?”
“小槐村等多个村寨被屠,附近村镇人心惶惶,碍于文凭路引有限,不能逃往其他州郡,只能迁移到曹州其它县城,饶是这样舍家撇业,考成县一年之内便搬走了五百余户,加上被屠的村子、死于天灾的人口,考成县也只剩下八千余人了。”
听完金祥瑞的话,房遗爱心中疑惑顿消,但新的疑团紧随而来。
“既然是逃往其它县城,难道这个消息就没传出来吗?”
金祥瑞苦笑一声,道:“逃出的村民个个噤若寒蝉,生怕引来曹州知府的屠杀,而且就算有人传扬,哪一个敢去告官?告到本县还是本府甚至是河南道?”
“不光河南道,就是其它道省、乃至于长安,都有关陇门阀一党的势力,上书纵然出了曹州府,也难过河南道,就算真的进了长安,怕也得让中书省扣下,毕竟长孙无忌可是当朝丞相啊!”
说出此话,金祥瑞一脸无奈,见状,房遗爱好奇的问道:“县尊莫非曾为此事上过奏折?”
“说来惭愧,下官虽然有心,但却没那个胆量。梅坞县前两任知县便是前车之鉴了。”
房遗爱心间一凛,失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前两任梅坞知县,之所以死于河工,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想要揭发曹州知府杀良冒功的行径?”
“不错,二位同僚并非关陇门阀出身,对于此事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不过下官却没他们二人的气节,想来许是辜负了恩师的栽培。”
见金祥瑞神色落寞,又听他所言并非出身于关陇门阀,房遗爱好奇问道:“县尊莫非不是关陇一党?”
金祥瑞微微点头,红着脸道:“说来惭愧,本官并非出身关陇门阀,而是出身山东士族,早年曾拜在杜丞相门下。”
“杜丞相?莫非是人称房谋杜断的杜丞相么?”房遗爱含笑问道。
“大人所言不差,下官曾在贞观初年得中一甲十六名进士,有幸拜在恩师门下。”
“不过谁又想得到,当年一个意气风发的进士,到头来竟成了一个好酒贪杯、收受贿赂的赃官呢。”
听到金祥瑞这番话,房遗爱心生感触,暗想,“若非借助万岁、父亲的背景,我只身来到这河南道,怕过几年也会变成金祥瑞这幅模样吧?”
“金县令不比气馁,可知这位曹州通判的来历?”谢瑶环笑靥如花,对金祥瑞道。
金祥瑞才思敏捷,接话拱手道:“下官还未请教老大人的名讳。”
“本官姓房名俊字遗爱,日前曾拜在杜丞相门下,说起来和金县令还是同门呢。”房遗爱含笑道。
得知房遗爱的身份,金祥瑞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打了一躬,道:“下官不知驸马到来,还望恕罪。”
“县尊不畏强权,为民揭发曹州知府的卑鄙行径,早已将功折罪,眼下何罪之有?”房遗爱起身搀扶起金祥瑞,脸上笑意多半却是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