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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大哥,我还没问过你的年纪呢。”她温柔的笑了笑,“忙着逃难,什么也没问。”
“我?”他搔了搔头,“我已经二十五啦。对你来说,我可是个老头呢。父母亲在我七岁那年过世,叔叔把我赶了出来,若不是师父收养我,我早冻死了。”
云涛笑了起来,声音里没有过去的阴影,反而充满开朗和谅解,“现在叔叔看我从老家门口经过,还会吓得发抖呢。我可没意思对他怎样,瞧他这样忧心忡忡的怕我报复,我想他心里也不见得好过吧。”
唐药弹着琵琶,月色温柔的照在面纱上,她脸上不像蒙着纱,倒像蒙着朦胧如梦的月光,“龙大哥,你心真好。”
“不是心好,只是瞧叔叔自己的孩子那么多,都自顾不暇了,又哪有空照顾我呢。每次看到叔母弯腰驼背的操持家务、叔叔早白的头发……我气就全没了。”
他粲然一笑,“再说,若不是叔叔把我赶出家门,我又怎么遇得到师父?师父是个大好人,好武成痴,没有娶妻,偏偏养了一大家子的徒弟,大家都叫他疯大侠,因为只有疯子才会养那么多孤儿。大家都以为侠客生活很潇洒,其实才不呢,我们得自己种田、打水做饭……连师父都要轮班哩。”
唐药停了手,神色诧异,“罗大侠侠名何等响亮,连我这小女子都知道,何以生活如此清苦?”
本朝素有养士之风,侠名远播者,常有皇亲国戚登门拜访,引为国士。罗霜锋乃湖南名侠,居然没有被网罗,她颇感奇怪。
“你哪懂我师父那石头脑袋?”云涛提到师父,眼神都柔和了,“他说,侠名乃虚名,荣华乃幻影,贪慕虚荣,乃水中捞月。所以他甘愿拿锄头,也不想贪人家一分半毫。”他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从小到大听熟了,师父不知道解释多少回,我就是听不大懂。”
“我听得懂。”唐药笑了,罗大侠果然是侠者。“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罗大侠知道万事皆是空妄,知道何者为轻,何者为重,这是很难得的。”
云涛听得一愣一愣的,埋怨道:“你怎么跟师父一样,老喜欢打哑谜?若说万事都是空的,那我们还活着干嘛……哎哟!小鬼,小心点!你险些栽到船下去了……”他一把抓住顽皮的小孩,转身又忙着帮晕船的人拍背,一插手管闲事,就忙个不停。
唐药微笑着继续弹琵琶。说起来,她和罗大侠,恐怕都还不如云涛呢,他们是嘴上说说,他却是卷起袖子做……
她清澈的瞳孔倒映着他的影子——只有在他背对她时,她才敢这样默默注视着。这让她觉得心满意足,也有点哀戚。
染香群《药师令》
第四章
前两天,风平浪静,云涛也乐得在船上东帮西忙。到了第三天,船上却安静得有点诡异。唐药虽然觉得气氛意外的沉静,一时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直到有人落水,呼救声惊破了夜的安宁——
她觉得不对劲。满船的人连看都不敢看,个个僵硬得跟石头一样,脸上没有关切,只有恐惧。
云涛一马当先要下水救人时,她抓住他的衣襟,“龙大哥!不要去!”
“人命关天,怎么可以不去?”
他甩开了唐药的掌握,跃入水里,一把抓住溺水者,换得的却是匕首的招呼。
“糟糕,是陷阱!”他在水里用力扭断杀手的脖子,周遭却出现更多的杀手攻击他。
唐药紧张的冲到船沿,关切的望着渐渐泛成血红的水面,突然,她颈后寒毛竖起,只觉得身后有人悄悄逼近,她不动声色,一等那人搭上她的背,立刻用小擒拿手制住对方。
她的力气虽小,但是手中锋利的匕首却是很可怕的。
船老大哭哭啼啼的,“我……我也不愿意这样,但是金鳌帮警告我,若不让你们下船,这一船人……谁也逃不掉呀!姑娘,饶命呀!救救我们……”
唐药厌烦的将船老大推到一边。
其他的船客见状,也同声哭喊起来,“姑娘,拜托……我还有老母在家等我呀……”
“求求你发发慈悲……”
“离岸还不远,你们游得过去的……”
龙大哥,这些就是你帮助的人们哪。她讥诮的弯弯嘴角。这一路上,云涛总是在船上到处帮忙,如今换得的却是他们哭着要自己和云涛的牺牲。
“我相公跟人在水底杀来杀去,生死未卜;我这弱女子识不识水性,你们谁知道?”她冷冷的笑了声,“罢了,我早知人心贪婪愚蠢,又不是今日才晓得。”
她扯下面纱,丑恶的烧伤在黯淡的月色下,和姣好的右脸形成鲜明的对比。“不劳诸位动手,我自己先行。”她清泠的眼冷冰冰的掠过每一个人,只见众人像是冰水浇顶,有着说不出的心虚,纷纷低下头去。“希望你们永远记得,你们亲手杀了人。”抱着云涛的剑,转身就跳入河里。
有些懊悔的人想抓住她的衣角,却扑了空。
她潜入水里,眼睛慢慢适应黑暗,瞧见一些尸首缓缓的浮起,眼睛暴睁,头呈古怪的角度歪斜着。云涛的怪力真是惊人……
不远处,云涛解决了最后一个敌人,一看见她,立刻游过来,抓着她冲出水面。
“你下来干什么?!”他喘着,眼中有着奋战后的狂热。
“船上的人逼我下来的。”唐药无辜的指指船上,“金鳌帮干的好事。”
“我们的包袱!我的剑!”云涛惊慌起来。
唐药把剑给了他,“包袱他们也丢下来了。”秋末的水面已有些冰寒,她划动几下,已开始觉得疲倦,“但是水流湍急,追不回来了……再说,我怕我游不远……”
担忧的看着她雪白的脸,云涛几乎没有考虑,一把拖着她游向岸边。
好不容易挣扎着上岸,唐药拨开额上的湿发,眼中有种无奈的笑意。“怎么样?被自己帮助的人赶下船,心情如何?”
云涛无奈的爬上岸,呛咳几声,没好气的回答,“如果有人需要帮忙,我还是会帮忙的。”
本来走水路应该比较快,不过半路从船上跳下来,可就快不到哪儿去了。
“不过,”云涛眼中燃着怒火,咬牙切齿的,“若是有人胆敢再骗我,我一定会扭断那家伙的脖子!”
看着顺流而过的尸首,唐药叹了口气。若不是金鳌帮的杀手拿出匕首,云涛也不会真要了他们的命。
她从头到脚都在滴水,脸上伪装的伤疤倒是一点事也没有。两年前,她从一个严重烧伤的患者脸上,仔细的拓了黏土下来,试验了很久,才找到防水又能长久附着的材质。说起来,她的逃亡计画很久以前就开始筹画了。
“别沮丧了。”唐药安慰着他,“其实我早就料到金鳌帮那些人会这么做,只是不知道何时会行动,这个结果比我想像中的好多了。”
“你早就知道了?!”云涛却更沮丧了,“也不提点我!”
“所以我才说要花钱消灾——”
她话还没说完,云涛又吼了起来,震得一旁树上的叶子都掉了下来,“给那些人渣钱?!我宁可掉进河里!”
唐药苦笑着不跟他争辩。她早有所警觉,所以将飞钱包上油布,缝在衣襟里,至于一些珍贵的药和铜钱,跟着落水的包袱献给了河神,马也留在船上……不过,药单在她脑子里,再配就有了,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命还在。
两个人像湿老鼠似的对望,忍不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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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涛把唐药背了起来,她没有抗议。夜风冷得让人颤抖,再担心这种男女之防,恐怕两人都活不成。
她对生死看得极淡,只是有股不屈支撑着她,让她不愿束手就擒。在唐门这几年,她实在是倦了,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把玩草药,读道德经与金刚经,或许再研究些奇门遁甲……
“妹子,你现在还不能睡。”云涛发现她呼吸渐渐浅缓,心跳也不规则,身体慢慢的烫了起来。即使她柔软的身躯伏在他身上,他却连遐思的时间都没有,“睡了怕就醒不来了!乖,告诉我,算学是什么?”
唐药觉得自己仿佛分裂成两个人,一个趴在云涛的身上呓语,一个则冷静的在一旁看着。
无疑的,落水着了凉,加上自己素来血行不足,她应该是发起烧来了。
“算……算学?天地人三才……五经算术……上中下数……大衍之数……五行八卦……”她含含糊糊的念着,直到云涛将她放下,才无精打采的住了口。
空气间淡淡的弥漫着牛羊的骚味,唐药抬头望望,发现他们身处于一间破败的小屋,这儿应该是放牧人春夏时的住所,只是现在入秋了,已有些荒废。
云涛四处找寻,找到了几条粗糙的布被,他犹豫着想叫唐药把湿衣服脱下来,又觉得太唐突,说不出口。
几经挣扎,看她苍白的脸开始泛出异样的红艳,他还是说了,“妹子,你把衣服脱下……盖……盖这布被吧。”他红着脸,说得结结巴巴的,“要不然……会着凉的……”
唐药迟缓的脱着衣服,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放心不下这个傻大个儿。这样纯良的心性,一定会让他吃大亏……一定会的。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不可得罪小人……”停下脱衣的动作,她一把扯住他,掌心烫得像炭火,眼睛赤红得让人害怕。
说完,她身体一软,已然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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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醒来,唐药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密密实实的被裹在布被里。
金黄色的火焰啪啦啪啦的轻响,从屋顶的破洞散出烟,仿佛回到金蛇寨的营火边。她突然有种强烈的渴望想回到那儿去——回到能安心和云涛一起漫步的金蛇寨。
她眨了眨眼,命令自己不可软弱的滴下泪。她动了动,发现自己被一双手臂紧紧的抱住——云涛在她颈窝旁缓缓呼吸。
原来温暖……不是因为火的关系。
她闭了闭眼睛,享受片刻的温馨和安全感……不过,她散落的头发快落到火堆里了,她无奈的伸出裸臂,把自己的头发救回来。
这一动,惊醒了云涛。他惊慌的把手一松,险些害唐药滚进火堆里,立时又手忙脚乱的将她抱住。
“我不是……我没有……呃……你若继续穿着湿衣服……所以……我眼睛有蒙起来……”云涛慌着解释。唉,连自己都听不懂,他怀疑唐药怎能听懂?
唐药望望晾在一旁的衣服,叹了口气,“我懂。我睡多久了?”
“几个时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