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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了肖南的东西,是文学。那时候, 他大约十五六岁。
最开始,他往家里带一些小本子,有旧的《新青年》,也有小说,象什么《为了奴隶的母亲》;《小说新编》。到后来, 印刷的书变成了油印的小册子,
还有英语的东西(我们上的教会中学用英语讲授《圣经》,所以肖南已经可以不费力气地看原文了)。有时侯,
他也自己写文章,翻译东西。他小心地把书和稿件藏在席子下面,不让家里人知道。但他从不避讳我,为了他的信任,我沾沾自喜。
他经常和刘义勉等几个同学在一起扎堆,讨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德先生,赛先生,阶级,还有一个德国人的名字,叫卡尔 马克思。
他们做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我也就跟着莫名其妙的激动。因为刘以勉的父母比较开明,他们家的那个小洋楼就成了哥哥们聚会的最佳场所。
绮真比我大两岁,已经十五了,每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常常端了水果盘子,到刘义勉房里给我们打招呼。
我知道肖南长得高大英俊, 在学校里就常常有女生愣头愣脑地看他。 不过,刘绮真让我格外不爽。 因为肖南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笑。
有一天,我和哥哥去刘义勉家,快到巷尾的时候,我停住了脚。
“哥;” 我闷闷地说:“我不喜欢去刘义勉家,你们以后不能换个地方么?”
“为什么?刘义勉怎么得罪你了?”
“是绮真,…她看你的时候老是色色的。”我知道我又开始嘟嘴巴。
肖南呵呵笑起来,“小毛头,你懂什么叫色色的?”
他伸手去按门铃。
我往后退了两步,拍手叫道:
“洋妞,洋妞。打阳伞,戴洋帽。脖子扭三扭,蛤蟆也卖俏。”
肖南立刻追来打我。
门“吱呀”开了,刘绮真果然俏生生的站在那儿。才三月天,她就穿了洋红夹纱的旗袍,头发帘儿用火钩子烫弯了,蓬松松罩着一张小圆脸儿。“切” 我呲鼻。
“南哥哥,你又带你的小尾巴来了?”绮真的声音娇娇地刺耳。
“讨厌! 你再说,我就不让我哥来你们家了,稀罕?”我推着哥哥就上楼,不让他有搭讪的机会。
那天,我第一次听到了“张文华”这个名字。
我知道,在刘义勉家聚会的人里面,有一两个年龄大的是北大的学生。他们常常带来一些油印的小册子,那是个地下月刊——《赤月》。
我和哥哥一上楼,就看见那个矮胖的北大学生张伟正布置什么。刘义勉探身给我们打招呼,张伟也露出特高兴的样子。
“肖南,怎么才来,正等你呢。”
“我爸今天出门特晚,好容易才溜出来。“
“从下一期开始,你就要变成我们《赤月》的重要写手了。” 张伟说。
哥哥立刻兴奋地坐过去。我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刚刚开始流行的小说《游侠记》,翻看起来。
“你年龄虽然小, 但文笔犀利,思路清晰。是个好辩手。而且对当局的恶劣行径写得很有说服力。”
“嗬”刘义勉嬉笑出来,“你也不看看他爸是干什么的。”
张伟很有气势地一摆手,刘义勉伸伸舌头闭了嘴。
“所以,我们决定,吸收你为我们杂志的正式编辑。”
“真的?”
我从侧面看着肖南。他的眼睛亮亮的,秀挺的眉毛微微挑起来,神采飞扬。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和《赤月》直接接触了,要格外小心。 上个月, 我们的印刷室就被搜——”
张伟突然顿住了,抬头看着坐在门口的我。“即便是李同,你也不能带他来编辑部。他年龄小,小心他会被你爸套出话来。”
我顿时紧张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肖南。
“没关系,他是我从小培养的死党。” 肖南斜眼看我。
“而且还能当个掩护” 刘义勉也帮我说话。
我一愣。隐隐约约的,一丝酸涩冒了出来。
我知道这是真的。 每逢爸爸问起我们去哪儿了,哥哥就会胡乱编个理由。 “我和阿同去打球了,”或者“阿同让我带他去天桥。”
那种时候,我就在旁边猛点头,看也不敢看肖南。
我讨厌撒谎,因为我总是觉得,没有什么事值得让自己心神不安。可是, 我知道, 肖南的事不一样。
张伟勉强点点头,继续派任务。
“以后, 你要和我们主编张文华直接联系了,他也是我们北大共产主义小组最早的成员之一。你去找他的时候,
千万要小心,他那儿是我们几乎仅存的联络点了。你要尽量少去,因为如果有太多进步青年去找他的话,他那里也会受到怀疑的。”
“…”肖南皱着眉头,苦苦思量。
“让李同去帮你送稿子!” 刘义勉突然说。
“不行!”肖南生气。
“太危险了。” 不记得是谁说了这句话。
“他年龄小,又象个人畜无害的小少爷。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刘义勉不放弃。
肖南扭头看着我。
我知道刘义勉说的有道理。我虽然十三岁了,可是个子小小的,白白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再穿个格子呢的小西装,打死都不象个危及政府的家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第二次,我心里难过起来。
我等着肖南回答。
“——”肖南盯着我,不说话。
肖南为什么不说话?
他不是从不让我一个人去危险的地方吗?
实施上,不管他回答什么,我都会去帮他做这件事。可是, 我心里却执拗地想听他说:“不行。”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为大局着想,肖南。“张伟也同意了。
“——”
我心里的那点酸痛悄悄地蔓延开来。
“只要能帮肖南,我愿意。”
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了。可是我却感到,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在家里的时候,他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沉思默想。不再亲切地抚着我的脑袋问我一天的行程,
也很少过问肖南地成绩了。 这样的父亲让我感到陌生和害怕。
我不知道如果他晓得了我和肖南的秘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也不知道我们做的事到底有多危险,一旦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大部分时候,和肖南在一起的快乐让我忘记了这些疑虑。我全心全意地投入了哥哥们所谓的“事业”。
是的,那半年里,我和哥哥都醉心于革命。 革命,对于十六岁的肖南来说,是一个崇高的游戏,可以让他放弃一切;对于我来说,则是用来黏住哥哥的工具。
北大在很远的西郊,每个周末,我都会坐着黄包车,经过一大片荒地,到燕南园的那个小楼去。燕南园里古木参天,稀疏地盖着十几幢西式房子。
有一个同情革命的方教授租了一个单间给张文华,那儿,就是《赤月》的编辑部。
张文华是个面色青黄的青年,目光炯炯,常常在黑黄的牙齿间咬半截熄灭了的纸烟。我说不上喜欢他。同为革命同志,他看起来远没有肖南明朗。我在他那里呆半个小时左右,他就会把一沓稿纸放在我的书包里,有时是修改后的稿件,有时是新一期《赤月》的小样。
每当我从北大回来,肖南都激动不已。他常常兴奋地挠乱我的头发,揪我的耳朵。然后就跑进自己的房间,坐在灯光下,凝神改稿。桔红色的灯光调和了他麦色的皮肤,在容长的脸上打下柔韧的光影。我则在肖南身后吹爸爸新买给我的萨克斯管,反正他从小就习惯了我制造的噪音。
对于他做的事,我没有兴趣,我关心的只是肖南。
还有就是,我对意外没有准备。
( 三 )
事发时, 已经到了初夏。
那天早上, 我起了床就有些头昏脑胀。 不过因为平日里我就比不得肖南粗枝大叶,头疼脑热时有发生,
加上又怕妈和肖南逼我吃药,我就打定主意不告诉任何人,自行解决。早饭的时候,我说要到自己房里吃,偷偷跑出去,把油条倒进垃圾桶。吃完饭,肖南说要出去,
也被我推托掉了,我说我已经好几天没练琴了,要补课。他就跑没了影。
练了一会儿琴,还是有些鼻塞头重。我推门出去,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晃。
五月,虽然换了单衣,天还很凉爽。梧桐树巴掌大的绿叶子重重叠叠的,留下了很多荫凉。新来的小丫头子秀明在院子里给金鱼换水,我蹲过去捣乱,撩起水珠往她脸上弹,她也反过来泼我。咯咯唧唧笑了一会儿,我们蹲在那儿闲聊。
秀明突然鬼鬼的笑着凑过来脑袋对我说:
“你知道南少爷昨天跟我说什么?”
“什么?”
“他说,你们家剥削我。 “剥削”,吓了我一跳。听着跟千刀万剐差不多。” 秀明比我大一点,圆圆眼睛瞪大了也挺好看。
“他说的也有道理。 你怎么来的我家?”这种词我在刘义勉家听多了,所以有资格故作深沉。
“穷呗。 我有四个弟妹,怀柔县的地又少。亏来你们家,每个月还有五个大洋的份例。”
我语拙。
想着要是肖南在就好了,肯定知道怎么跟她讲道理。
决定换个话题。
“我爸那儿有客?”
“嗯,一早就来了,在厅里喝茶呢。”
“什么人?聊天还要关着门?” 我抬头看看大厅。
“是个署长,管老师的那种。”
“嗬嗬” 我逗秀明,“你够行的啊,连署长都知道了。”
“讨厌。”秀明拿水珠弹我。 突然又凑过脑袋来,坏坏地说:“同少爷,我今天早上倒垃圾的时候,看见了两根油条哎。你说,我该不该告诉太太啊?”
我抬手去揪她的辫子,她比我更快,拎起水盆就跑了。
我施施然起身回房,却听见大厅门响。爸爸和一个中年人走出来, 我忙站在一边, 我记得这个人,是教育署长,和爸爸素有交情。 他走过我身边时,
面无表情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有些心惊。正自不安,爸爸已经送他出了门。我转身溜走,却听耳后一声断喝:
“李同, 站住!”
缓缓转过身,刹那间我的脸变得雪白。爸爸极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跟我到书房去,我有话问你。”爸的声音里蕴藏着怒气。
我不由自主地挪动双腿,跟爸爸进了书房。爸在我身后“砰”的一声撞上房门。
“跪下!”
我双膝一软,“嗵”,跪在了地上。
脑中一片空白,心怦怦象要跳出胸膛。
老天爷保佑,不是因为那件事。
“你告诉我, 最近你都在那里混?”
“就,就是同学家,还,还有学校。”
“你有没有经常去北大?” 爸爸的怒气笼罩着我。
“——有。”恐惧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去找谁?”
“去, 去方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