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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前臭名昭著的弑君者,波斯曾经的最高祭司长,当年权力大得只手遮天,一度翻云覆雨,即使那时我并未出世,也对他的作为有所耳闻。没想到这个销声匿迹了几十年的神秘人物,就在我的面前。我忐忑地抓紧手里的匕首,怎么也猜不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怎么有能力带人来到幽冥之地。
沙赫尔维笑了:“说实话,我还真担心他不会跟来,但眼下看来,我真是有点多虑了。明明立誓要再生为无情人,却还不惜代价违背诺言……真痴情啊。”
“你一定很迷惑是不是?”他弯下腰,我来不及阻止他拾起尤里扬斯的面具,将它翻过来,我才发现那正对额心的位置,镶着一枚反光的东西。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物事;它们似乎是一样的质地。
这东西,显然跟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有关。我抓紧它,靠近船桅边,一只手展开伸出去,冷冷道:“我猜这个东西对你有用。如果不希望我把它丢进海里,就立刻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心急。我正要告诉你,没有你的帮助,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他张狂的咧开嘴,扫了一眼尤里扬斯。我用匕首瞄准了他咽喉。
“诚如你所知道的,你见到的两个人是双生子。”他抚摸着面具,“只不过,是从一个人身上分裂出来的二重身,一个是本体,一个则是影子。”
似有一道霹雳在耳侧炸裂,我的身体晃了晃:“你说什么?”
他走近了几步,盯着我的手心:“你手里的东西,是‘珀尔修斯之镜’的碎片,你一定听说过有关它的传说
。传说中珀尔修斯曾一面镜子杀死了美杜莎,这镜子被美杜莎死去的怨恨玷污,成了邪恶的法器,可以打开通往冥府的大门,召唤亡者为自己的奴仆,也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世人皆以为这只是传说,但它真的存在,就被封存在尤里扬斯曾被软禁的那个神殿里。你大概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在公元前,那儿被称为‘帕特农神庙’,是供奉雅典娜女神的圣地,也是美杜莎生前的居所,她的墓地。”
“这面杀死她的镜子曾被大流士掠走,为他的儿子薛西斯所用,后来又被亚历山大夺回,与他从东方带来的宝藏一起埋葬在神殿的地底。它经年累月的等待一个与美杜莎同样痛苦的灵魂,将它蕴藏的力量唤醒,成为她的使徒。那个人可依靠它死而复生,摒弃自己的痛苦与疾病,获得一具强大的新躯体。但代价也并不小,他要向她献出心脏,向她许诺不再爱上任何人,以毁灭为新生的养料。如果违背誓言,就要接受考验。镜子里被他摈弃的自己会找到他,他将吞噬他所渴望的,毁灭他求而不得的,最终侵占他的灵魂与躯壳。”
我僵立住,听这诅咒般的句子汩汩流进耳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抖。
“你看,薛西斯是多么驯服的使徒,他冷血残酷,暴虐无情,半生都在血腥的厮杀中度过,只可惜,他还是没有善用它,对他的女祭司动了情。想想他的结局…”
汗液浸透了全身;我的精神有些恍惚,匕首铬得掌心生痛。
雨水浸透了尤里扬斯苍白的脸,他带头发已全然蜕变成近白的金色,仿佛在瞬时之间衰败的植物。他一动不动的阖着眼,脸颊凹陷下去,连骨骼的形状也清晰凸显出来,就像短短片刻走过了数十年岁月,成了一个濒死的迟暮老人。
但也许,他已经死了。
我深爱的人一直在我身边,竭力的向我靠近,而我却固执的驻留在回忆里,呼唤他过去的影子,于是他就像俄尔甫斯的爱人,只因一次回头而永坠深渊。
“你知道救他的办法,沙赫尔维。”我咬了咬牙,“你说你需要我的帮助,你怎么保证你能做到?你扮演的又是个什么角色,怎么这样清楚他的事情?”
他尖锐的指甲拨过我的刀刃,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曾是助他复活的祭司之一。你如果不信我,我可以允许他的部下带他的尸体回罗马,而你,进入冥府帮我取一件东西,作为答谢,我会指引你带回他的灵魂。这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东西?你要拿它做什么?你处心积虑地将尤里扬斯引来,就是要我帮你?为什么是我?”
“冥河之水。”沙赫尔维笑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别无所求,只求长生不死。至于为什么是你……”他挑了挑我的下巴,我躲开,狠狠划破他的手背。
“除了你长的挺可爱之外,还因为你是萨珊王室的血脉,追根溯源,你们的老祖宗是薛西斯的后裔,他曾使用过珀尔修斯之镜复活,所以冥府永远为他的子孙后代敞开大门。多么巧呀,这世间命运就像一个□□,都是冥冥注定,不是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答应你,但我要亲自护送他上岸。”
“那我将等候你的归来。”
第91章 【lci】又遇故人(小小花)()
破晓之际,迷雾渐渐淡了。金色日轮将灰濛濛的河水晕染成温暖的颜色,却无法驱走我遍身的寒冷。河面上异常平静,像镜面一般映出深蓝的天穹,与我的倒影。我行尸走肉般的重复着划桨的动作,如同冥河的摆渡人。
而船上躺的不是亡者,是我阔别已久又失去了的爱人。
抵达岸边时,我才敢重新看向他的脸。我俯下身去,手指一笔一划描过他的眉眼,在他的嘴唇落下一吻。
我将他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海滩。淡淡的晨光投射出我们俩的倒影,相依相偎,仿佛多年前一样。耳边忽然响起空灵的七弦竖琴的乐声,飘渺又遥远,我轻声诵念起他最爱的希腊诗篇,盼望他能在冥府听到
。
雾气从海滩上散去时,一只队伍在晨曦中渐行渐近。身后一直沉默不语,亦步亦趋跟随我们的人越过我,将尤里扬斯从我怀里接过。
我看的出他眼中的愤怒。他想杀了我,但这点却令我安心。他是一个非常忠诚的奴仆,我此时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因为阿泰尔而致他于死地。
我向他询问沙赫尔维的事,并请求他给我三天时间,他答应了。
他的名字是马克西姆,东哥特部落的末裔,一个厉害的巫师,更曾是沙赫尔维的老师。尤里扬斯的父亲尤利乌斯在高卢征战时,曾对他的部族有救命之恩,于是他发誓效忠他与他的后代终身。沙赫尔维与他的交集发生在前者势力倒台,从波斯出逃之后。沙赫尔维来到雅典,投靠自己曾经的老师,潜心学习巫术,但在见识了“珀尔修斯之镜”的神力后,他窃取了它,此后不知所踪。
在没有碰到合适的灵魂之前,珀尔修斯之镜就与一面普通的镜子无异,所以沙赫尔维拿到它百无一用,隐名埋姓沉寂了数年,但弗拉维兹唤醒了它。
假如不是对爱恋如此执着,他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新生。他本生而为王。
马克西姆将面具盖回他的脸上,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的神情再次刺痛了我。我攥紧手里的瓶子,沉默地走向海中。
“浸泡过冥河之水的灵魂,即使能救回来,也不会完整。他也许会遗失他最深的执念,那意味着,他很可能会忘记你的存在,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幸事。去吧,年轻人,跟随你的执念去把他找回来,但别犯和俄尔甫斯一样的错误。你决不可以跟他一起走出冥府,决不可以让他带着对你的眷念复生。”
马克西姆的低喃如同一串魔咒从背后传来,我咬了咬牙,点点头,将瓶口打开,一仰脖灌了下去,朝愈来愈深的水域游去,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这是美杜莎的眼泪,只要把它喝下,心甘情愿的赴死,你就能通往冥府。记住,回不回的来,就要看你的意志了。”
沙赫尔维不久前的告诫回荡在脑中,我的身体好像愈来愈沉,被卷入了一个深深的漩涡里,无止境的陷进去。所有感觉像是从体壳内渐渐离去。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我在黑暗中苏醒过来,眼前是一扇门。诚如沙赫尔维预料的那样,冥府并不像人们描述中那样黑暗可怖。这扇门前雾气弥漫,内里透出淡淡的阳光,白色的罗马式门柱上缠绕着常青藤,比起冥府,这里更像一座幽僻的花园。
你会见到他,但他也许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只要让他走出任何一扇“门”,你就成功了。
想起沙赫尔维的话,我踟蹰地朝里面走去。就在这时,几丝清悦的声响从里面传了过来。
那像是竖琴的声音。我浑身一震,顺着通往花园的鹅卵石小道加快了步伐。这地方看上去有些眼熟,我向四周张望着,总感觉自己曾来过这里。再往里行,斑驳的树影里显露出一个优美的身影———一尊雕像。
它的身边坐着另一个小小的人影。那像是一个孩子,正捧着一架竖琴,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琢磨着琴弦。草坪上盛满了红色的异花,朦胧的阳光照出他一头柔软的金发,在他洁白的衣袍上潋滟流转,勾勒出他精灵般漂亮的轮廓。花瓣随风在他周围翩翩起舞,这一幕美得像一幕画卷,一个梦境
。
心脏被无形的手擭紧,我失神良久,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到了他的身后。
生涩的拨琴声里混合细微的啜泣———他在哭。
留在这太多往事的老皇宫里,只会让我心上生疮。这句叹息忽而回响在耳畔,我的心颤了颤。
这是弗拉维兹,一定是弗拉维兹。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心中说道。
他似是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依旧低着头拨琴。
熟悉的曲调飘入我的耳中,这是弗拉维兹曾教我弹奏过的乐曲,与记忆里的天籁之音不同,我现在听到的乐音并不连贯,甚至有些粗拙。
“嘿,你好像弹错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
琴声戛然而止。他闻音回过头来。他的样子是六七岁孩子似的稚嫩,那双蓝眸噙满了泪水,却透出不合年龄的忧郁。我一下子找到了弗拉维兹的影子。我蹲下来,注视着还与我未曾谋面的爱人,忍耐住想拥抱他的冲动,笑了一下。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抹净泪水,睫毛在白得病态的脸颊上扫下一片暗影。
是了,弗拉维兹这个时候怎么会认得我呢?
我勉强扯起嘴角:“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迷路了,恰巧听见你弹琴,所以走了进来。”
弗拉维兹抱紧怀里的竖琴,好像被冒犯了似的,他盯着我,蹙起了眉头:“出去。这是我的秘密花园,不许别人进来!”
他脸上布满了胆怯,表现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我坐下来,努力使自己显得和善:“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来罗马进贡的一位外宾。很抱歉我冒犯了你,所以作为赔罪,”我指了一下他手里的竖琴,笑了一下,“你的琴技不错,可惜弹错了,我可以教你这首曲子正确的指法,怎么样?”
他戒备地打量着我,却没有立刻拒绝,眼睛亮得像星辰。
我擅自拿起竖琴,在七根弦上轻轻抚过。
连我自己也未曾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仍还将这曲子的指法熟埝于心。弗拉维兹立即被吸引了,他专注地望着我,像极了当年的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