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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点了下头,又喝了两口绿豆汤,然后把碗递给萧媺芷,随口道了句:“这大薏仁的味道有些奇怪。”
“是吗?那下次我让她们换小薏仁。”萧媺芷把碗送到了外面的桌案上,再回来时见杨广已经起身更衣,她快步走到丈夫身边,拿过他手上的长衫,自然地转到他背后。萧媺芷低着头,压低气息试探着问起来:“阿麽,我有一个不适宜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希望……”
杨广正在系中衣的带子,听到身后之人话语吞吐,脸上不禁泛起疑色,但语气却又格外柔和:“宓儿,你我之间还用这么客气吗?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萧媺芷眉头轻蹙,目光也有些飘忽,她服侍杨广穿上长衫后,才为难地说:“阿麽,如果你在南朝见到我母亲,可不可以饶她一命,虽然我和她感情不深,但毕竟也是我的亲生母亲。”
杨广面上的疑虑瞬时消失,他转过身看着爱妻,郑重地回应道:“放心,张皇后是被萧岩和萧瓛裹挟走的,陛下一定会开恩的。”
萧媺芷点了点头,一时间心底也说不上是何种滋味。
杨广看到妻子忐忑不宁,便将话题随意转移到其他事上:“听说陈朝的宰相叫江总,就是他带头召集了一批狎客,整日陪陈叔宝吟诗唱曲,才致使朝政荒废、国家*。”
萧媺芷淡淡地接下话:“殿下所说的江总,年轻时聪明敏慧、才学渊博,可是颇负盛名的。”
杨广很是好奇,疑惑道:“哦?你怎么知道?”
萧媺芷仔细地替杨广整理着衣襟,同时如实对答:“因为他是梁朝旧臣,高祖梁武帝曾对其诗作大为赞叹,以致朝中重臣争相与他结交,其中还包括我的外祖父。”
“那这个江总如今怎么变成佞臣了?”杨广挺直身子,微微仰脖,垂目看着为自己更衣的妻子,大为不解地问道。
此时,萧媺芷的脸色正渐渐回暖,她稍加思虑后,幽幽感慨道:“佞臣也算不上吧!阿麽,你记得我与你说过庾信吗?其实江总的境遇和庾信差不多,只不过庾信最后没入了北朝,而江总却是没入了南陈,都是寄人篱下罢了!我想他可能确实没有经世治国的才能,倒是擅长作诗,正好迎合了陈叔宝的兴趣,想来他年少时曾潜心向佛,不像处心积虑追求权势之人,也许只是随波逐流、明哲保身之举。”
杨广因萧媺芷缓和了情绪,不由露出了笑颜:“一说到江南的人和事,你就来了兴致!”
萧媺芷有些尴尬,轻声细语地严肃道:“阿麽,我又多言了,这也是我一家之言,你就随便听听。”
杨广却是嬉皮笑脸地说:“好了,我们赶紧去看女儿吧!”
萧媺芷打了一下杨广的肩膀,嘟着嘴轻嗔道:“殿下可真偏心,就只知道把女儿挂在嘴边,也不怕阿孩吃醋!”
杨广耸了耸另一边的肩头,双眉一挑,故意作出一副欲求不满的表情,但萧媺芷却是冷哼一声,偏不满足他的要求。
杨广不依不饶地拉起爱妻的手,硬是往自己的右肩上拍了一下,然后开玩笑似的大方承认:“跟那淘气的小崽子比起来,我确实是格外疼女儿呢!”说罢,他又爆发出几声大笑。
萧媺芷被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手握成拳在丈夫的胸口捣了几下,随即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
正午过后,杨广独自在书房处理公务,萧媺芷哄睡了两个孩子后,在清芙的陪同下于王府后院悠闲漫步。九月金秋,天气微微透着凉意,萧瑟的风卷起了零星的几片黄叶。
清芙多年来仍未适应北方的寒意,穿着一身厚实的高腰绵裙,还是觉得后背发凉。走了片刻后,她眨着眼睛随意闲聊起来:“王妃,要不你跟殿下说说,给张姨妈的儿子在府里觅个闲差,省得姨妈为了看儿子总往莒公那跑,你也知道,她其实不喜欢莒公。”
萧媺芷侧首望了一眼清芙,见其杏眼含笑、双颊绯红,聪慧的王妃立刻洞悉了个中内情,她淡淡地勾了下嘴角,不置可否:“你怎么也学会说人事非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的年纪确实不小了,不过那萧籍可是有正妻的。”
清芙当即羞赧不已,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王妃说到哪里去了,奴婢根本没动那个心思,我可是要一辈子留在王妃身边的……”她的声音细如蚊鸣,越来越小。
主仆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直至一个黄石所刻的拱形大门前,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句女声:“夫人,奴婢真替你不值,你年轻貌美哪里比不上王妃,为什么殿下永远只偏心她!”
这话音明显透着吴语的腔调,萧媺芷顿时停下脚步,与清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听出那是萧婧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婢莲儿的声音。
下一刻,站在拱门另一面的萧婧也开口发话道:“萧媺芷是萧岿的女儿、萧詧的孙女又如何?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一样都是昭明太子的后人。当年若不是萧詧没有及时援救我祖父,皇位哪里轮得到他,今日晋王的正妃也只会是我!”
这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说得傲气十足,再加上萧婧那尖细的嗓音,听起来很是刺耳。清芙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想要上前理论,却被晋王妃用力拽住。
萧媺芷以目光示意,瞪了清芙一眼,然后便掉头离去,清芙虽心有不甘,但只能挂着一脸怒气,寸步不离地跟随在王妃身边。
直到离开拱门很远后,萧媺芷才呆呆地望着秋风扫落叶的景象,自言自语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江陵的政权不论谁做皇帝,都只是依附北朝残喘偷生罢了!谁又比谁高贵些?婧儿真是太天真了,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晋王妃一双澄澈的明眸泛起点点波痕,她的目光随着急风之中一片枯败的黄叶飘向了远方。
第六十七章 风华正茂(下)()
同一时节,远离京城的益州却是降水频繁。申时刚过,天空又飘洒起连绵秋雨;雨水顺着蜀王府略有坡度的青瓦屋顶簌簌淋下;在正厅和天井之间形成了一道水帘。
眼下;衣着朴素的长史元岩正在向蜀王喋喋不休地谏言:“殿下,引郫江开渠的工程已基本完成;粗略估算可以灌溉良田数十万顷,以后即使大旱也不愁粮食无收了。”
坐在软席之上的杨秀端着藩王的架势;表情严肃正派;轻轻点头道:“终于完工了,这可是利民的工程;元长史监工数月,辛苦了。”
元岩立刻谦虚起来:“都是分内之事,是我应该做的。”语毕;他细细观察了一下蜀王,微启双唇;吞吐后欲言又止。
一时间;厅堂内陷入沉寂。杨秀手上不由搞起小动作;无意中握住腰间的白玉小坠;掌心的热火与那冰凉的温度缓缓融合。屋外天阴,厅里更是一片昏暗,他心中难免有些发毛,见元岩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只得耐着性子客气道:“其实这件事,元长史可以待明日处理公务时禀报,无需特意来府上跑一趟嘛!”
元岩隐隐察觉到杨秀的急躁,于是试探着委婉道:“殿下不要嫌我耽搁你休息的时间,其实我想说的不止这一件事。”
杨秀放开手中的玉坠,赶忙安抚了一句:“我怎么会嫌弃元长史呢!长史有什么指教,我自当虚心聆听。”
元岩这才安心,郑重地劝谏起来:“殿下想在城北建望乡台一事,我觉得有些不妥,主要是圣上向来提倡节俭,像如此没有实用性的建筑,怕是会令圣上不悦。”他边说着,边向蜀王逐步靠近,直到与他仅一步之遥,才停了下来。
杨秀先是“哦”了一声,但那浓眉明目之间却闪烁着意气风发的光彩,他刻意挺直了身子,恭敬又毫不示弱:“元长史所担心的很有必要,不过这次是你多虑了。一来只是一个小台而已,实在算不上多么铺张奢侈的大工程,二来建此台也是为了寄托我对关中的遥思,慰藉我对父母的牵挂,圣上若是知道,定会理解我的这份思乡之情。”
元岩没想到杨秀会将此事提及到孝义之上,面对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词,自己确实无力反驳。既然蜀王如此执意,又算不上重大过错,他便缓和态度默许同意,随即转移了话题:“殿下最近和官员讨论政务时,总是心不在焉,可是有烦心之事?”
杨秀嘴角一沉,被说得浑身不自在,立刻反驳道:“没有啊,元长史想多了吧!”
“没有就好……”元岩若有所思,忍不住继续道:“殿下也别嫌我多言。眼下正是伐陈的关键时刻,虽然圣上念在殿下年少,没有让你领兵出征,但殿下还是应该争取主动好好表现,比如问候一下在信州备战的杨素,看看他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元岩的谏言终于磨光了杨秀的耐心,他皱着眉头抬手一挥,再次否定了对方的意见:“这信州离益州也没那么近吧!再说父亲此次摆明了,是要给二哥和三哥建功立威,我若去横加干涉,岂不是有抢功的心思,元长史这个建议真的是失策了!”
见对面之人情绪急躁,元岩也心焦起来,他并不甘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一声轻快的笑意打断了思路:“哎呀,我是不是来得不巧,打扰殿下和元长史讨论政事了?”
杨秀看到长孙蓉独自一人走进正厅,脸上顿时浮现笑颜,他如抓到救命稻草般甩开元岩,直接起身迎向妻子:“没有,没有!我和元长史只是在闲聊!”
元岩见那夫妻二人情意绵绵,自然也懂得识趣,他向长孙蓉行了一礼,然后便自请告退:“既然王妃来了,我就不耽搁殿下了,还是等明日再聊吧!”
蜀王夫妇将元岩送走后,杨秀终于如释重负。他连连抻臂踢腿,舒展着筋骨,同时没好气地抱怨道:“这个元岩是上岁数了吗?怎么越来越絮叨了!”
“别这么说元长史,他也是认真负责啊!”长孙蓉谨慎地应了一句。她今日穿了一套新做的绢织对襟襦裙,袖口点缀着鲜红的梅花绣纹,这看似不起眼的点睛之笔却是出自益州手艺最精巧的绣娘,费了一番功夫才绣制而成的。
长孙蓉有意无意地牵袖轻拂着胸前的雨痕,杨秀却丝毫没有在意,他只顾将妻子拽到隔壁的小室,见四下无人后焦急地问道:“蓉儿,我让你以你的名义替我给夏蔓寄的信,你有没有寄出去?”
长孙蓉的袖子被杨秀攥出了一片褶皱,她低头抚摸着那蜀绣花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痛。但下一刻,她却笑盈盈地对上了他的目光:“有啊,有啊,昨天就寄了。其实,秀哥哥你不用这么着急的,上个月不是已经寄过一封了!”
杨秀沉沉的叹息声充斥着整个房间,这里是蜀王平日小憩之处,一切都非常熟悉。他憋着气坐到卧榻边,身体使劲儿往后倒去,仰在厚实的锦褥之上,两脚一蹬甩掉牛皮小靴,双手握拳连连互捶着,着急又不敢大声,挤着嗓子囔了一句:“可是夏蔓都没有给我回信,也不知道是不是寄丢了!”
长孙蓉听到这话,心里五味杂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轻声安慰了一句:“你再耐心等等,这从蜀地到京城一去一回,也需要一些时间。”
杨秀似乎并没有听到长孙蓉的话,自己辗转合计一番后,突然整个人忐忑不安起来。他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