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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啦。”
“回来吃。”
两小并肩向外,小丽迈着小脚跟在后面,奶声奶气的叫,“哥哥,带……我去。”
“不带你去。”狗立轰苍蝇般的挥手,“回去吧,回去吧,等回来给你玩儿。”说完不等她表示不满,一溜烟的冲出屋门。
二小顺着胡同前行,行过一道长长的缓坡,到了天市最最繁华的的和平路上,虽称繁华,但也不过是两车道的一条马路而已,路边的车站正有一辆24路公交车停下,这是从天西站开往东站的繁忙线路,柴油发动机从尾巴上吐出滚滚黑烟,上下的乘客步履匆匆,一个手中拿着票夹的售票员站在后门人流的最后,嘴里念叨着,“刚上车的往里走,哎!”她用手指着车窗内的一个男子,“那位同志,往里走。”
卢利拉了一下同伴的手,两个人仗着人小灵便,从后门哧溜一下钻进正在登车的人丛中,一脚踏上踏板,身子向上一长,手指按在车门边的一个按钮上,随即身体跳跃,把按钮当做玩具,连续按了几次,如斯响应,车厢前面传来司机天话大嗓门的斥骂,“这倒霉孩子,张姐!”
60年代的公交车分两种,一种是单体车厢,还有一种是铰接车厢,后者配乘员三人,一个司机不提,另外有两个售票员。其中的一个不动,坐在汽车后门处——有专门的座位——另外一个则是流动售票。后半个车厢的售票由固定售票员负责,而从铰接车厢的前半部,则是由流动售票员负责。
这个人大多是女子担任,车在行驶途中,她从中间的车门依次向前门,沿途售票,到站之后,从前门下车,再从中门上车,如此来回往复。
另外一种是单体车厢——就如今天所见的——只有前后两个车门,在汽车的后门边,安装有一个按钮,按动按钮,司机身边的电铃就会响——其作用就是在售票员最后上车的时候,提醒司机关门开车。若是误操作的话,容易给司机一个错误的信号,一旦就势关门,就可能出现夹手、夹脚,乃至甩下人的麻烦。
售票员听见同事的呼喊,知道又有人来捣蛋,伸手进人丛去抓,两个孩子见事情败露,咚的跳下踏板,嘻嘻笑着转身跑远,身后还传来售票员不依不饶的骂声,“挨千刀的玩意儿!逮着你们再说的!”
汽车再度冒起一阵黑烟,突突突的开走了,两小看百货大楼就在不远,加快脚步,从大楼的后门蹿了进去。
百货大楼有前后门,前门自不必提,后门却要冷清得多,这里本来是商场用来装卸货物人员使用,还设有一部电梯;同时也可以作为客人上下楼用,但从商场内穿行后门,要所选,时间久了,就成为孩子们的天堂。
顺着楼梯上了三楼,这一层是布匹、服装以及委托售卖的货物的卖场,两小也不进售场,而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楼梯拐角处的硕大搪瓷垃圾桶内,“没有。”狗立失望的说。
他们这一次来,是为了能得到夹心纸棍。所谓纸棍,是布匹在生产的时候使用到的一种用牛皮纸一层一层裹制而成中空棒子,布匹本身软,所以用其作为支撑。等布匹卖完,只余下一条茶杯粗细的纸棍,这种东西可以回收使用,所以孩子们不大能得到;而有时候,纸棍被弄脏,便会被扔掉——孩子们捡回去,用之打架玩耍,又不会真的砸伤人,还有一件趁手的兵器,便将此物视作至宝,谁要是能得到一条崭新且干净的纸棍,是很可以炫耀好一会儿的。
卢利失望极了,眼睛一转,不死心的说道,“我们进去……去,看。”
二人进到楼内,转了一个弯,到了售场的中心,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楼内没有什么人,连售货员也极少,各个柜台上方,一人高的位置悬挂着铁丝,上面几个铁夹子来回摆动。卢利和舅舅、舅妈来过这里,知道这是用来传递货款和票证的
走到布匹柜台前,半人高的柜台上摆满了各种布料,种类虽多,颜色却极其单调,不是灰就是蓝,极少数有看起来蛮养眼的如红、黄、花、绿色的布卷,都放在架子上,客人自己是拿不到的,具体购买的时候,要请售货员帮着取下来再进行挑选。
两小来回转了几步,卢利双脚一跳,身子趴上宽大的柜台,探头向下看去,“有吗?”狗立焦急的问。
“有,好……好好好多。”看着柜台里堆了满地的纸棍,卢利咽了口唾沫,他虽然有胆子趴上来看,却没有进去偷的勇气,只是望着,心里发馋。
“哎!”一个洪亮的嗓门传来,是一个售货员放下饭盒,从休息区走了过来。
卢利赶忙下来,和狗立面面相觑,“叔……”
售货员探头看看,是两个小男孩儿,脸色稍霁,“干嘛的?”
“纸……纸……”狗立胆子小,根本不敢答话,只得由结结巴巴的卢利说话,“纸……”
“纸嘛纸?”售货员天话的大嗓门在空荡荡的卖场中回响,惹得正在吃饭的同事纷纷探头出来观看,“怎么了?”
“倆小孩儿,不知道说的嘛。”
卢利咬紧牙,努力想改正自己的结巴,但说出口的话依旧不能成句,“纸,棍!”
“哦,你说的是这个吧?”售货员弯腰拿起一根中空的纸棍,看孩子们使劲点头的可爱样子,微微一笑,“要这玩意儿干嘛用?”
“玩儿!”
售货员点头一笑,“叫好听的,叫伯伯就给你。”
“伯,伯。”
“叫大爷。”
“大爷。”
“敬个礼!”
狗立举左手,卢利举右手,学着画片上解放军的样子敬了个礼。男子哈哈大笑,觉得今天能够有两个小孩儿供自己耍弄、消食真是不错;“行了,回去吧。”
“纸,纸!”卢利又急又怒,对方竟然说了不算?生气之下,结巴更加严重了。
“纸嘛纸?这都是有用的!快走,快走。”
两小气得没奈何,看男子转身回去休息,恨恨的拿白眼球剜了对方的背影一眼,又觉得这样不解恨,卢利忽然灵机一动,退后了半步,拉开裤子上的松紧带,掏出小小的雀雀,对着柜台就是一泡尿!一边尿,一边使劲向后仰身,这泡尿又急又冲,甚至溅到了柜台上面!打湿了布匹的一角。
狗立学着他的样子,褪下裤子,尿了一泡,还不及他们尿完,就给人发现了,“哎!你们两个缺德孩子!老蔡,他们在你这尿尿了。”
戏耍二小的男子一惊而起,却只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向门口的楼梯处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骂着他们自己也不懂其含义的街,“cnb的大sb!”
注1:铁丝传递,在6、70年代的时候,顾客如果到百货大楼这样的较大型的商场购买物品,交钱、交票之后,售货员把点清楚的钱款和票证用一个铁夹子夹好,顺铁丝直接传给分属不同柜台的出纳,由后者再度清点清楚之后,将票据和找剩的零钱再用铁夹子直接传回来。繁忙的时候,卖场中最常听到的声音,就是夹子划过铁丝发出的嘶嘶的锐响,可谓一景。
注2:伯伯,这两个字发‘掰’字音,念起来就是‘掰掰’。在天人的语言习惯中,是叔叔的意思;和其对应的是‘大爷’,也就是伯伯的意思。
第5节 时代特色()
第5节特殊时代
黄昏降临,卢利和狗立一路从外冲进小院,舅舅、舅妈、两个姐姐、姥爷都已经吃过了,落地的矮桌上,放着碗筷,晚饭是窝窝头,去年秋天存下的西红柿酱炒土豆。
“干嘛去了?这么晚!倒霉玩意儿!”于芳从锅中取出几个窝头,又到门外盛菜,“洗手!不洗手就吃饭?”
吴家长女来弟跟在两小身后出了来,一手抓住一个,押着到了水盆边,“低头!”对狗立说道,“别跑,等着。”
男孩子洗脸被大人戏称为‘猫洗脸’,讲究的是用手捧起水,在脸上划拉一下就算完,一点儿也不认真。来弟使劲给弟弟搓着、挠着。卢利小小的身体被摇晃个不停,脖子给姐姐的指甲挠得火辣辣的疼,嘴里一个劲儿的直哼哼。“看看你这脖子,怎么跟车轴似的?都成铁色儿了!”
给他洗过脸,又抓起他的手,打上肥皂,一直洗出红红白白的颜色,方始作罢,“去吧。”
卢利在小板凳上坐下,抄起一个窝窝头,狗立洗过了脸,也坐下来,两个人抄起筷子和勺,大口啃了起来;这两个孩子成天聚在一起,今天在这家吃,明天到那家吃,双方的家长已经成了习惯,到开饭的时候不回来,就知道一定是在对门吃了,也不会担心。
于芳点上烟,美美的吸了一口,侧身大声训斥,“吃土豆!缺德玩意儿,就知道拿勺舀西红柿,你倒不傻!”
吴宝昆吸了几口烟,掐灭烟头,起身出门,“宝柴,干嘛去?”
宝柴是舅舅的绰号。原来,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上演了一部电影,叫《三月三》,是描写白族人民在党的领导下翻身做主人的故事,里面有一个反面角色,是国党的一个军官,名叫吴宝柴;其实,这个人物和他除了名字有几分相似之外,全无半点关系,但家里人和胡同中的邻居觉得好玩儿,便给他起了这个外号。
“去四号院。”
“就知道拉你的二胡,你还有点别的事儿吗?”
吴宝昆会拉二胡,而且技术相当不错,每天在晚饭之后,和胡同邻居一起摆弄几件乐器,是他的最爱;成员除了他之外,还有同为卢利小伙伴之一的李鑫和刘敢二人的爸爸,一个拉手风琴、一个弹扬琴。
他不理妻子的抱怨,拉开门,回头说了一句,“小小,吃完刷碗,别让你舅妈干。”
“孩子吃饭呢,你催嘛?”于芳瞪了丈夫的背影一眼,回头看着吃得连呼噜带响的狗立,“你慢点,看你的嘴吃的,和鸡p眼子似的。你吃那么快干嘛?看看小小?”
狗立理也不理,管自埋头大吃,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只顾着疯玩,午饭也没有正经吃,这会儿都饿得不行了,很快的,窝头很快填了五脏庙,一搪瓷盘子的土豆西红柿也分别进了自己和小小的肚皮;卢利用手抹抹嘴角的菜汁和面渣,手脚麻利的端起空碟子,转身向外,“干嘛去?”
“刷!”
“搁在那儿,等会儿我去。”
“舅舅舅舅……说说说了,”
“别听他的,放那,等会儿我弄。”
“于芳,让他去吧。”吴吉厚说道,“都这么大了,嘛也不会干哪行呢?小小,去刷碗!”
有了公公的说话,于芳不好阻拦,她知道,因为女儿的死亡,公公把满腹思念化作对卢学东和这个遗腹子的憎恨,数年如一日的从没有半分好脸色,甚至孩子刚刚到自己家中的时候,他从来不曾抱一抱襁褓中的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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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宝昆一家人的生活条件算是很不错的,舅妈虽然没有工作,但孩子却不多;舅舅是警察,工资每个月46圆6角,和工厂中的三级工相同。
在当时的年代,如同吴宝昆这样的国家工作人员是比不来工厂职工的,原因很简单:机关是100的清水衙门,绝对没有任何正常收入之外的灰、黑、白色收入,每个月只是依靠国家发给的数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