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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宝昆一步从地窨子的几级台阶上蹿了上来,“爸……”吴爱武扭扭捏捏的叫了一声,“我们回来了。”
吴宝昆真想狠狠地给两个人来上一顿,但女儿大了,做爸爸的不好动手打,哼了几声,“回啦?”
“啊。”
“干嘛去了,一走这么多天,怎么也不来封信呢?”
姐妹两个也真是想家里人了,一左一右的靠过去,仰起脸看着父亲,“不是不给家里来信,关键是太不方便!您看,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
吴宝昆面色转为和缓,点点头,算是接纳了女儿的亲昵,“小小,去街道,找你舅妈,就说姐姐回来了。”说完又对两个女儿说,“去,看看你妹妹去,打落生你们还没见过呢吧?”
“妈妈生小妹了?”姐妹两个大喜,欢天喜地的向屋中奔去,片刻之后,嘹亮的婴啼声又响了起来。
卢利趁这个机会,捡起地上的书,拿到贺家放好,转身出来,再到街道工厂去找舅妈。
一家人好不容易见面,围着炉子说话,于芳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你们俩呀,过年怎么都不回来?怎么在外面过年呢?吃的嘛?顺口不顺口,穿得暖和不暖和啊?”
吴爱毛一一答了,从婴儿床上抱起小妹,不分青红皂白的先亲了几口,“妈,这小玩意儿多大了?”
“半岁多一点了。”
“哎,多好玩儿啊?”婴儿在大姐怀里吱哇乱叫,她很怕生的,突然给人抱起来,自然不肯答应,好在触目所及,还能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否则的话,早就大哭不止了。
吴爱武坐在卢利身边,一个劲的揉着弟弟的头发,卢利却不愿意理她,尽量躲避,也不和她说话,终于给二姐发现了不正常,“小小,你怎么了?我和姐姐回家,你还没叫一声姐姐呢!快叫,快叫!”
卢利白了她一眼,就是不说话,“小小,你怎么了?二姐和你说话呢?”
“她……她她她她她……”卢利费了半天劲,终于挤出一句话来,“烧……烧烧烧……书!还……骂我!”
“我多咱?”一句话说完,吴爱武也回忆起来了,“哦!你说那回啊?你那是封、资、修的书,就得烧!你看那样的书,就得挨骂!”
卢利这一次连话都不说了,转过头去,理也不理。“小小,听话,二姐也是为你好,”吴爱武觉得语气重了点儿,嘀嘀咕咕的在他耳边说话,“别生气了啊?”她一面哄着弟弟,一面伸手到他的胳肢窝,挠他的痒。
卢利最怕这个,嘻嘻一笑,笑容又立刻收敛,站了起来,转身向外就走,“小小,还真生气啦?不是哄你玩儿吗?”
吴宝昆无可奈何,“天卫讲话,一个旋横,俩旋拧,三个旋打架不要命!小小就俩旋,可像他这么拧的,真是少见。”
“别理他。”吴爱毛说道,“倒霉孩子。”
吴爱武姐妹两个从小把他抱大,对这个弟弟太清楚了!这个孩子从小就与别不同,是他犯了错,怎么打、怎么骂都不是问题;不是他犯错,别人惹了他,他可以十天半月的不和对方说一句话,一直到对方主动和他承认错误才算完事。家里人是看着他长起来的,对他这种脾气实在是太熟悉了。但要让自己道歉,没门儿!我是按照国家的方针政策办事,听伟大领袖的话行事,难道是我有错了?就不和你道歉,看你怎么着!
注1:没日子吃。人只有死了才会没日子吃饭,这是一句骂人的话。
第35节 复课了()
时光如梭,到1967年10月14日,在这一天,国家下发了一份名为《关于大中小学生复课闹革命的通知》的文件,从11月起,所有游荡在社会上的中小学生,陆续回到课堂,新生也开始入学——而大学生重新招生,则是在差两天整整十年之后的1977年10月12日。
复课以后孩子的走势大体是这样的:59、60两年出生的孩子同时进入小学——到1973年五年级结束时,提前毕业升入中学;53、54两年出生的则是在这一年升入中学,他们后来被泛指为69、70届;如卢利、李鑫这样的孩子,两头靠不上,便从四年级开始上起。
名为重新开学,但在特殊形势之下,孩子们课业的内容也照旧紧跟政治,除了这些课文内容之外,还有一些附加内容,例如应用文,祝贺信、标点符号的用法、农村常用字等。
语文之外的主课是算术,同样的充满了政治意味,以应用题为例,可做一叶知秋的见证:1,“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中阿两国远隔千山万水,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北距离地拉那7805公里,在一副世界地图上量得他们的距离是22。3厘米,求这副地图的比例尺。
2,伟人思想是革命的法宝,两位阿根廷青年克服种种困难,来到日夜思念的北,在比例尺为1:50,000,000的地图上量得从阿根廷的都到北的距离是36。7厘米,求他们之间的实际距离是多少?
其他的应用题大多如是,也不必逐一列举。
至于学校的老师,孩子们一窝蜂般的拥进课堂,本来老师就不够用,再加上如自杀而死的高老师,被打倒在地的俞宏等人的缺席,其他仍旧戴着帽子的李丽、赵老师、田老师在人前都有抬不起头来之感,教学更是杯水车薪,不敷使用。好在大批的大中专老师全部被打倒在地,这些人根本没有学生可教,最后经请示天市特殊时期领导办公室,决定从中选出一些人来,充斥到中小学去——堂堂大学教授一级的人物,如今却做了孩子王。
分配到大兴街小学的老师有六个人,各自担任了各班的任课老师。名为老师,但经过近一年的运动,这些知识分子都成了惊弓之鸟,树叶掉了都怕砸到头,畏惧学生如同避猫鼠一般,经常是老师在讲台上自顾自的说着,下面的孩子喧阗一片,沸反盈天,乱得什么似的。
五班新来的李老师曾经有一次,实在忍无可忍,批评了一个学生几句,对方不但不听,反而跳脚大骂,“cnm!你个臭老九玩意儿……”吓得别人引以为戒,哪敢多说乱动?
二班的情况还好一些,最起码没有骂老师的情况,因为卢利。
复课之后的第一天,班上的黑板两侧各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下联是:老子反动儿混蛋;横批是:基本如此。这种充满了侮辱性的文字,让卢利怒不可遏,拿起板擦,三下两下涂了个干净,这下可惹怒了曹迅等人,“卢利,你个y派家庭的狗崽子,你干什么?这是革命的红小兵组织写上去的,革命的人进来,不革命的滚蛋!”
红小兵和红兵一样,都是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这个名字的来历是北香山路小学提议,经由批准成立的,取代少先队成为全国少年儿童唯一合法的基层组织,在原本佩戴大中小队长袖标的位置上,改为佩戴红底金字的菱形红小兵标志。同时在学校也开始实行军事化管理,学校、年级、班各自提了一格,分别以:营、连、排称之;班上原本的组长改称班长。
入选红小兵有着严格却唯一的选择标准,那就是看你的出身。卢利是大y派家庭的狗崽子,根本挨不上边,他身边的伙伴中,只有一个韩小东、一个刘敢成为了第一批被选中的红小兵,带着漂亮的袖标,成天价在大鑫、张丽几个孩子眼前显摆,让众人又羡慕又妒忌。而在班中,则是以李铁汉的出身最好,代替杨玲做了排长。
杨玲很觉得委屈,要是真上来一个品学兼优的替换自己也还罢了,偏偏是什么都不及自己的李铁汉?女孩儿偷偷哭了一场,又无可奈何——李铁汉现在可不得了了,他出身根红苗正,哥哥是名震天卫的大人物,论政治,自己是怎么也比不过的;好在排长虽然给免了,还让她担任班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卢利话也懒得和他说,举起板擦,向吵闹的最凶的曹迅抛了过去,板擦正砸在曹迅脸上,洁白的粉笔末扬了满脸!曹迅勃然大怒,小手一挥,带领董玉强、丁氏兄弟两个就冲了上来。
“cnm的……”丁聪、丁明兄弟冲得最快,孩子们打架没有任何的章法,更是不懂应该向‘敌人’的哪个部位下手,只是在自己家长打自己时,经常下手的肩膀、头顶等部位狠揍,这些地方要么肉厚,要么坚硬无比,卢利从小打架次数太多了,论及经验,根本不是这几个孩子能比的,眼见丁聪到了身前,一个侧身让开丁聪的一脚,随即张开小手,以自己右手的虎口位置,用力砍在对方脖子上!
丁聪如同一辆被狠命踩下刹车板的小汽车,嘎登一声站在了那里,一张清秀红润的脸蛋瞬间变成紫红色,手捂着嗓子,咯咯有声的当场跪了下去。丁明几个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哥,怎么了?”
卢利冷笑一声,不退反进,猛冲到丁明跟前,扬手一拳,打在对方的鼻梁上,丁明只觉一股胀痛,拿手一抹,满脸是血!“啊!”吓得大哭起来。
曹、董两个竟不敢动了,呆呆的站在那里,忽然明白过来,转头就跑,“老师?李老师?”
李丽进门也被吓了一跳,丁家兄弟一个满面是血,一个萎顿在地,“怎么回事?卢利?这又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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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二班的班主任还是李丽,她终究是刚刚出校门不久的年轻老师,除了一个可供马文石羞辱的‘破鞋’问题之外,没有太多可以被人拿来无限上纲上线的,仍是由她担任班主任老师,同时还担任了年级主管,语文组的组长。
奇怪的是,二班的课堂纪律在全校是最好的,因为有一个卢利在,曹迅几个根本不敢招惹他,只要他回头看过来,就立刻变得乖巧已极,若是有人不服,课下在学校后面的小操场摆开阵势,卢利应约而至,当场比划。经常是一阵尘土飞扬之后,几个孩子满头满脸的土,分别到厕所去洗,然后没事人一般的进教室上课。
一直到68年的春节前,卢利没有一天不是衣衫凌乱、鼻青脸肿的回家的,于芳又气又恨,外加心疼,每每拳脚相加,“你怎么又惹祸了?你不是说……”她使劲给了孩子一拳,“……不是说以后听话了吗?怎么……怎么就不改呢?”
对舅妈的打骂,卢利既不出言解释,更加不予反抗,左右是拳来身受,脚来臀受,舅妈那两下,早就熟了,只要不掐大腿,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36节 知识青年()
1968年下半年之后,轰轰烈烈的特殊时期开始进入相对冷静期,伟人大手一挥,数以百万计的年轻人,又投入到一场名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中去,所有66、67、68三届高中毕业生都属于应该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的范畴,最忙碌的要算各个街道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先要和派出所的民警办理户口转移手续、然后要说服一些不愿意离开城市的年轻人服从党和伟大领袖的安排,为他们未来的走向出谋划策,等等等等。
吴家的两个女孩儿可不必居委会的人来动员,本来,家中的孩子如果都属于适龄知识青年的话,在政策上会有一定的优待,简单的说,可以有一个孩子留在距离市内比较近的区域,以便在父母家中有事情发生的时候,就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