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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何陆两人被留了下来,受邀在江府小住几日。何应欢一心一意的想着报仇,恨不得赖在江府不走了,而陆铁音则没什么主见,素来最听师弟的话,自然也满口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何应欢尽情发挥他死缠烂打、吹嘘拍马的本事,很快便与江家上下打成了一片,从老管家到烧火丫头,个个被他哄得欢欢喜喜的。因此,他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已把江勉的性情习惯打听清楚了。
他知道江勉喜欢清净,每天清晨都会去后山的竹林转上几圈,于是特意起了个大早,独自一人跑去那林子里练剑。
随意舞了几招之后,耳旁果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何应欢心中暗笑,面上却只装做不知,继续专心挥剑,顺便将那日对付宋玉声的招数使了出来。只见他手腕微抖,剑光横扫,霎时间幻出无数剑影,气势凌厉。
这一招刚刚练完,旁边就传来轻轻的击掌声,伴着一声赞叹:“好。”
何应欢微微笑了笑,收剑回鞘,转头,果然瞧见江勉站在自己的身后。
“江大侠?”他故意摆出一副惊喜的神情,欢欢快快的跑过去,道,“你起得真早。”
“却比何贤侄晚了许多呢。”江勉也跟着笑笑,低头望住他手中的长剑,问,“刚才这一剑威力惊人,不知是什么招数?”
“这是销魂剑中最厉害的一招,名字叫做‘如梦似幻’,是我师父的得意之作。”
“嗯,吴大哥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江勉点点头,视线慢慢转到何应欢脸上,凝视了他一会儿之后,方才开口说道,“不过,何贤侄你的剑法虽然精妙,内力却似乎稍嫌不足。”
哪里只是不足?根本就是一点内力都没有!
何应欢暗暗哼了几下,脸上却仍是天真无邪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答:“我资质太差,练武又不够勤快,因而学不到师父的绝世神功。”
闻言,江勉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下甚疑。
他想何应欢年纪轻轻,剑法就已如此了得,怎么可能资质不佳?但这毕竟是别人门中的事情,自己不好随便过问,只得顺势转了话题:“以你现在的功力来说,若当真单打独斗,恐怕不是宋教主的对手。”
“不错,跟姓宋的交起手来,我最多只能在他剑下走完十招。若接着打下去,就要断手断脚、小命不保了。幸好宋玉声心思狠毒、阴险狡诈,他自己喜欢使毒,便以为天下人个个跟他一样,因而才不小心中了我的计谋。”
“你既然知道,那天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实在也太卤莽了些。”
“不打是死,打了却还有一线生机,与其坐以待毙,倒还不如拼上性命赌一赌。我生平最爱赌博,纵使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也定要分个输赢出来。”说那到那个赌字时,何应欢整张面孔都生动了起来,黑眸亮晶晶的,流光溢彩,甚是动人。
江勉看得呆了呆,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柔情,轻笑出声:“你这孩子也真是贪玩。”
微微一顿,随即正色道:“何贤侄,以后可别这样胡来了。你毕竟远来是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师父交代……”
何应欢见他神情认真,仿佛打算滔滔不绝的说教下去,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江大侠,你总叫我和师兄不必客气,怎么自己却反而这般多礼?别再一口一个‘贤侄’啦,直接喊我应欢就成了。”
“应欢,应欢……”江勉把这两个字轻轻念了几遍,笑着赞一声,“好名字。”
然后又朝何应欢望了望,问:“你师父平日都是如何唤你的?”
“这个嘛……”何应欢咬了咬唇,仰头思索片刻,答,“师父一般都拿根木棍追着我跑,又瞪眼睛又吹胡子的,大声嚷嚷‘臭小子’!”
他一边说,一边扯了扯两边的眼角,双眸瞪得极大,努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最后的三个字,还特意粗着嗓子喊了出来,尤其学得惟妙惟肖。
“你师父有这么凶吗?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江勉一下就被他逗笑了,唇角微扬,目光盈盈,“可惜我这几年来俗事缠身,一直没功夫收徒。否则,若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徒弟,倒也有意思得很。”
何应欢听了,连忙摆一摆手,摇头晃脑的说:“不可,不可。”
“为什么?”
何应欢直勾勾的盯住江勉看,一双眼睛眨了又眨,嬉皮笑脸的说:“江大侠虽然跟我师父同辈,瞧起来却极为年轻,这一来是因为你内功深厚,二来则是由于没人在跟前气你。若你也像我师父那般收了徒弟,整日皱眉生气,‘臭小子’、‘臭小子’的叫个不停,我哪里还有机会见识到如今这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江大侠?”
江勉行走江湖多年,听过的奉承话自也不少,却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少年这样夸赞自己的容貌,不由得怔了怔,心中觉得甚是有趣,面上也笑得更加温和了。
他本就对何应欢很有好感,此刻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叹一句:“可惜,你偏偏是吴大哥的徒弟。”
“怎么?江大侠打算跟我师父抢?”
“这倒不是。只不过,若你不曾比我小了一辈,我倒很想结交你这个小朋友。”
何应欢愣了愣,暗中哼道:我才不稀罕跟你这伪君子交朋友!
一面却又忍不住洋洋得意起来,心想自己演戏的本事还真是高明,竟连大名鼎鼎的江大侠也被骗住了。
当即上前一步,傲然一笑,道:“辈分有差又如何?难道便不能交朋友了?哼,只消偷偷瞒着我师父就行了。”
江勉闷笑几声,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柔声道:“不错,若是给你师父知道了,他必定又要拿棍子追着你跑了。”
说到后来,竟学着何应欢刚才的口气,轻轻喊了一声:“臭小子。”
话落,两人目光相遇,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第七章
笑过一阵之后,江勉轻轻拍了拍何应欢的肩膀,问:“你练了这么久的剑,有没有觉得累了?不如去我书房坐坐吧?”
何应欢只怕没有机会跟他亲近,听了这话,自然连连点头,大声应道:“好啊。”
但随即又发现自己表现得太过热切了,面上一红,假意咳嗽几声,客客气气的说:“那便打搅江大侠了。”
他这一番装模做样的表情,看在江勉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调皮可爱,当下侧了侧身,长袖一甩,引着他走出了竹林。
江勉的书房就在不远处。
何应欢先前向下人们打探消息的时候,早听说江勉对这间书房宝贝得紧,平日总在里头消磨时光,惟有贵客光临之时,才会请人家进去喝一杯茶。他与江勉相识不过几天,便能得此待遇,心中甚为得意,等真正跨进房门之后,则更是大吃一惊。
只见房内环境清幽,陈设古朴雅致,左边一排书架列满各色典籍,右边墙上挂了不少山水字画,案头摆了文房四宝、墨香扑鼻,后窗里斜斜的探出一丛竹叶来,更添情致。若非他认识江勉在先,定会以为这书房的主人是个饱学秀才,而不是什么江湖侠士了。
何应欢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四下里张望一阵,方才开口说道:“原来江大侠不但武功高强,连琴棋书画亦是精通。”
“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哪里及得上吴大哥?”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命人泡壶茶过来。”
何应欢乖乖坐下了,一双眼睛却频频瞥向不远处的矮桌,赞道:“好漂亮的棋盘。”
江勉微微一怔,眼里顿时现出惊喜之色,问:“应欢,你也喜欢下棋?”
“虽然有些兴趣,但是从来不曾学过。”
“那还真是可惜了。”江勉轻轻叹了叹,唇边浮起一抹淡笑,眸中却有几分落寞之意,“我一不会做画,二不会抚琴,于这黑白一道却偏偏情有独钟。不过,平常来往的尽是些江湖豪客,少有机会以棋会友。”
何应欢眼望着他的盈盈浅笑,耳听着他的温言软语,不知怎地,胸口竟突然发起闷来。他抬手按一按胸膛,只觉莫名其妙,心底却蓦地掠过一个念头。当即拍了拍手,站起来冲到江勉身旁,笑说:“江大侠,不如你教我下棋吧?”
“啊?”
“我从前看人赌棋,实在是羡慕得很,老早就想学了。如今难得有这机会,不知江大侠肯不肯……费些心思教我?”一边说,一边使劲眨了眨眼睛,那双黑眸里立刻罩上了一层水雾,瞧起来迷迷蒙蒙的,满是期盼。
江勉见了他这模样,哪里还狠得下心推拒?当下温温柔柔的笑了笑,软声道:“你若是想学的话,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只是料不到,你竟会如此热心。”
何应欢嘻嘻笑了几声,并不接话,心中暗想:你喜欢什么,我便也跟着喜欢什么,哼,迟早要将你骗上勾来。
至于讨得江勉欢心之后,于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却是来不及细思了。
江勉因为跟何应欢说话投缘,心情极是舒畅,一时竟连茶水也忘了,直接领着他在那矮桌旁坐下,认认真真的教起棋来。
然而,江勉虽然专心致志,何应欢却有点心不在焉。他一边听面前的男子讲解棋路,一边不断的提出一些希奇古怪的问题,拐弯抹角的打听江勉的生平事迹。
原来何应欢一直没能想出报仇的法子,于是打算先摸清江勉的弱点,以便对症下药,用最有效的方式施行报复,令得他痛苦万分、悔不当初。
可惜,何应欢辛辛苦苦的缠了江勉半天,收效却是甚微。江勉倒是对他推心置腹,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何应欢听了一大堆之后,却完全寻不出他的弱点。
江大侠既不重名也不重利,很少跟人动怒,待人总是和和气气的,仿佛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难怪宋玉声那日会称他做伪君子,他这与世无争的性子,实在是温和得过分了,教人忍不住心头起疑。
他这斯斯文文的模样,分明就是装出来骗人的,怎么江湖中人个个都被蒙蔽了?论起演戏骗人的伎俩,他兴许比自己高出很多,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免得露出了马脚。
这样想着,何应欢终于不再追问下去,只收敛心神,低头学起棋来。间或抬几下眼睛,对着江勉的笑容发一阵呆。
不知为何,他跟江勉在一起的时候,总觉时光过得特别快,只一转眼的功夫,天色就已暗了下去。他们两人的午饭都是在书房解决的,这会儿又到了晚饭的时辰,何应欢却丝毫不愿起身离开。
正犹豫不决之际,江勉突然拈起一粒白子,握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目光朝门口瞥了瞥,低低叹道:“麻烦来了。”
何应欢呆了呆,刚想问个明白,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房门就被人一脚踢开了。
一个锦衣玉冠的年轻男子急匆匆闯进来,慌乱无比的问道:“岳父大人,可有地方让我躲一躲?”
话落,也不待江勉应话,便已弯下了腰,手脚并用的爬进书桌底下。谁料,他身子尚未藏好,门外就又飘进了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