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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惠早知道,这间牢室的十数间监牢中,除了他以外还关着另外一人。当初他诵读《chūn秋公羊传》时,对方就曾经喝骂过,因此周惠认为那是个粗鄙的莽夫,便不再理他,反而读得更加大声,气得对方把牢门捶得哗啦直响,让守门的狱卒紧张了好一会。
如今听他再次喝骂,周惠自然没有好气:“我自嗟叹,与你何干?”
“怎么没干系?老子听得不自在!”对方一声冷哼,“原以为赦令既下,还被关在这廷尉牢中,应该是个人物,没想到却是这般没用……哼!大好男儿,果真看中那张家女子,出去后直接抢过来便是!何必长吁短叹,作此儿女之态?”
听了这几句用词不俗的话,周惠大为诧异。看来,对方粗莽则有之,却并非他所认为的鄙陋无文之徒。而他的奇怪思维,更让周惠哭笑不得。赦令救不到的,便是个人物了?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不过,经过对方这么一吼,周惠还真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他隔着牢室走道,向对方拱了拱手,言语间不无讽刺:“如此说来,倒是在下失敬!不知足下做了哪些作jiān犯科的事,能称得上是个人物呢?”
“倒也没什么,就是抢过尔朱荣的马,当过葛荣的官而已,”对方哈哈一笑,“强抢女子的事,我兄弟却也做过,抢的还是博陵崔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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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章:白衣还乡(二)()
说着,他也不管周惠愿不愿意,径直将当rì强抢博陵崔家女子的事一一道来。其兄求婚如何被拒,两人如何商议,如何纵马直入其庄,将崔氏女抢至马上,如何强着她在野外草草成亲,当场行礼野合,那崔家人如何愤怒,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上门送来嫁妆……说的是口沫横飞,酣畅淋漓,还不时爆出几句粗口,把大名鼎鼎的博陵崔家百般嘲弄。
周惠知道他是故意的,想拿这些粗俗的话来恶心他。不过,他显然是失算了,正如他并不是周惠所认为的鄙陋之人一般,周惠也并非像他认为的那么正经和道学。对于他的那番描述,周惠虽然十分愕然,却也不至于生气,反而感到有些新鲜。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士族之中也有这么特立独行、无法无天的家伙啊。
然而,对方却讲得越来越带劲,好一会都没有中止的迹象,似乎是因为关押了太久,又没有说话的人,所以闷了满肚子的话似的。周惠听了这一会,渐渐有些不耐烦,直接说破他的出身,以此堵住了他的话匣:“足下也是世家大族中人吧?”
对方果然一噎,话音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他闷闷的问道:“你怎么晓得?”
“很简单,有资格登门向博陵崔氏提亲的,难道还能是庶族寒门?”周惠扳回局面,之前的郁闷几乎一扫而空,于是继续拿话抵住他,“还有,那位被抢的崔家娘子,现在想必就是尊嫂了,足下这么大揭兄嫂的**,恐怕有失厚道哩。”
“是我一时口快,没想到这一节,”对方十分干脆,立刻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你这人倒还有点见识。就是忒不利落了些!真要看上那女子,直接要过来不就成了?上次来看你的那个什么军副,不是说有一支府户军依然会听你的话么。难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到?用得着在这里长吁短叹?”
“自然是做得到的,但问题不在这里,”周惠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其实是家伯的主张,我身为后辈,在这件事情上却不好违背他;强行行事,势必会大大折损自家的声名,也于我现在的处境不利。细想只好就此作罢……可如此一来,却不免辜负了那张家娘子的情意,故而才会有这番嗟叹。”
“你这人倒还是个重情重意的人,但总归还是不够利落,过得太不自在!”对方不以为然的说道,“堂堂大丈夫,若有所好,自取便可。何必管什么长辈。管那些烦死人的臭规矩?”
“足下说得倒是利落,然则又为何进了这廷尉大牢,关得满心不耐?这难道就是足下想要的自在rì子吗?”周惠反问他道,“况且,足下和博陵崔氏相邻,想必是冀州士族。如今却关在这洛阳,想必犯案不轻。难道就没想过会拖累自家声名、牵连家中长辈么?”
他的这句话,似乎正说到了对方的痛处。让对方沉默了好一阵。半晌之后,他再次哈哈一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但求行事酣畅,念头通达,哪能顾得了那么多?不过,有所为有所不为,倒也是君子之风,刚才算我高昂错看了你,现在给你赔个不是罢!”
“高昂?”周惠诧异的反问他,“渤海高氏的高昂高敖曹?”
“没想到你也听过我的名声,”高昂笑道,“不错!我就是渤海高氏的高昂,朝廷的通直散骑侍郎、武城县伯,也是纵横河北的马贼!”
……,……
洛阳宫北的华林园内,已界七十四岁高龄、即将归老还乡的司徒公杨椿杨延寿,正在向元子攸奉表辞别,并为之前赐下的朝服几杖,安车驷马、给扶传诏等仪仗拜谢天恩。其弟侍中、司空公杨津杨延祚,其子散骑常侍、镇东将军杨昱杨元晷,其侄黄门侍郎杨侃杨士业、通直散骑常侍杨愔杨遵彦,嫡孙员外郎杨孝邕,侄孙秘书郎杨师仲,尽皆肃立在其身后,一同向元子攸拜谢。
对于这位忠于魏室、功勋卓著的六朝元老,元子攸是实实在在的舍不得。他走了以后,还有谁能够为他制约元天穆?可是,杨椿的年龄也确实大了,身体也不太康健,还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也实在无法继续留在朝中。前年担任关西大行台、负责平定整个关内时,就因为生了暴疾不得不辞任,结果朝廷不得不赦免兵败的齐王萧宝寅,接替他担任关西大行台的职务,然后就有了萧宝寅叛魏称帝之事,整个关内也因而更加混乱不堪。
国难思能臣啊!杨椿这一走,能够辅弼朝政的重臣又少了一位,尔朱党羽的气焰势必会更加嚣张。想到这样的处境,元子攸走下御座,执着杨椿的手潸然泪下:“司徒公先帝旧臣,实为元老。但高尚其志,决意不留,朕既难相违,深用凄切。”
“昏老之人,蒙陛下如此看重,老臣实感惭愧。”杨椿扶着鸠杖,准备跪地叩拜,却被元子攸强扶着,免去了他的这一礼仪。不仅如此,元子攸还再次赐下绢布,令羽林卫五十人送杨椿回乡,让身后的杨津、杨侃等人尽皆感激涕零,纷纷拜谢天子的恩惠。
然而,杨椿之子杨昱却向元子攸请求辞职,理由是要照顾年老的父亲。元子攸自然不会答应,他还要依靠这位曾经的徐州刺史、东南道大都督,制约现任的三徐大行台尔朱仲远呢。
“卿家四世同堂,阖家百口,且上下敦睦,当世莫不钦羡,难道还担心司徒公没人照顾吗?”元子攸抬手扶起杨昱,“朕知道,卿还为之前屈身元颢的事耿耿于怀。这其实大可不必,朕完全能够理解。现任御史中尉高卿道穆,乃是第一位随朕北狩的近臣,其侄不一样是依附元颢?朕问他当初为何没有带子侄随行,他直言回答说‘臣家百口在洛,须其经营。且yù其今rì之来,知京师后事’,朕亦毫不怪罪,仍授其侄秘书郎中,转通直散骑侍郎……朕既没有怪罪道穆叔侄,卿又曾于荥阳血战,朕怎么会苛责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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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章:白衣还乡(三)()
“陛下仁厚,微臣铭感五内,”杨昱也颇为元子攸的大度所感动,“当rì荥阳之战,麾下诸将尽皆死于王事,微臣每思及此,未尝不惜之愧之。有西门守将、巩县子王建,曾击退夜袭,出城求援,如今因微臣及太府卿臣宽的推举,擢升从六品厉威将军,以勋臣子弟用为太府寺丞;然另一守将周惠,其品xìng和才能尤为可观,如今却还系于廷尉监牢。陛下既有容人之量,又有爱才之心,何不遣之用之?”
“为这罪人周惠,卿还要和朕顶上一场么?”元子攸无奈的叹道。
上次将周惠转入廷尉监牢的时候,元子攸本想将其家族黜落士籍,本州大中正杨昱却坚持认为,周惠既然有从五品的资望,还执掌过京师,其父也曾立功受爵,家族就应该留在士籍之中。临淮王元彧得知后,也引用九品律令替他申辩,说士籍系于门资,与功过无关,如南朝谢晦、沈攸之据荆州反叛,陈郡谢氏、吴兴沈氏依然为士族;本朝扰乱三齐、受到三十万台军征伐的刑杲,其出身的河间刑氏,不也没有黜落士籍?结果元子攸拗不过他们,只好打消了那个心思。
不仅如此,连刚刚致仕的杨椿,闻言也扶着鸠杖向元子攸解释:“陛下,老臣曾经教导过家中子弟,令他们多多奖掖后进,勿要交结权臣,故而犬子虽忤圣意,却也是奖掖后进、为朝廷揽才的意思,这一点请陛下明察……老臣也听说,那周惠执掌京师的时间不长,但处事明晰,治政有方。很好的维护了京师的稳定;还有他所举荐的城门司马和城门丞,都是忠于朝廷的宗室勋门子弟。正是他们守住宫室府库,将其移交给朝廷麾下的官军。由此想来,京师能安定的回归朝廷手中,其实颇赖那周惠的维持和荐人功劳。”
“司徒公所言甚是,”元子攸点了点头,“不瞒司徒公,前河南尹、现廷尉卿天水杨机,也是引其治政和维持之功,只判了罪人周惠监禁三个月的刑罚。如今既有两位卿家替他分说,朕索xìng就免了那罪人剩下的刑期。将其遣送回乡罢!”
……。……
周惠自然不知道,杨椿和杨昱父子,已经在华林园替他免去了罪责。此时的他,正与渤海高敖曹海阔天空的闲聊着,聊到兴致盎然的时候。连之前与张家娘子无缘的失落心情,也因而冲淡了许多。
对于渤海高家,周惠自然不会不知道。渤海高家势力极大,名声极高,当初葛荣肆虐河北,河北的不少世家大族率乡闾避往三齐,朝廷在三齐侨立河北州郡,其父高翼就是理所当然的渤海太守,并兼东冀州刺史职务。而当时的河间刑杲。家门和声望颇不如高氏父子,因朝廷论及资荫,将河间太守之职另授其堂侄刑子瑶,愤而掀起反乱,结果就闹出那么大动静,引得三十万台军征伐。所以朝廷对高氏父子极尽拉拢。虽然他们在河yīn之难后附从葛荣,但一旦重归朝廷,即刻封高翼为乐城县侯,别封次子高敖曹为武城县伯、通直散骑侍郎,授长子高乾为给事黄门侍郎,兼武卫将军。到了高欢崛起时,为了拉拢高乾、高敖曹兄弟,派嫡子高澄前往拜见两人,以叔祖相称呼,也就是他高欢自居为两人的子侄。
至于高敖曹这位“马槊绝世”的名将,那更是鼎鼎有名,被时人视为项羽一般的人物。他的xìng格甚至行为,也和项羽十分接近,年少时最烦读书,长大后结交北地豪杰,颇有纵横天下之志。因而在河yīn之难后,认为天下将乱,于是起兵受了葛荣的官职;后来尔朱荣被诛,又再一次起兵保境自守,得知其兄想投靠高欢,起初极为不忿,送去女子裙钗以示羞辱,直致高欢派嫡子高澄来拜,他才勉强赞同,成为高欢手下的第一重将,死前麾下已经统率着七十六部都督。
此外,高敖曹还是个坚定的汉族主义者。高欢虽自承鲜卑人,每申令三军皆用鲜卑话,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