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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未必。”王祥道:“东林这帮子分好几等人,最末等的那种也就是想着升官财,在家是大乡绅,当官入东林党,就是捞好处,没甚主张节操,刘国缙,宋师襄就是典型。二等就是杨涟左光斗高攀龙那样的,附已为正,恶已为邪,正邪不两立,总信自己才是对的一方,但他们有操守,有气节,有的事打死也不会做,更不会替自己捞什么好处。第一等是叶向高,袁可立,孙承宗这样的,有节操有理念,还有本事……可惜,第一等的太少了,上智下愚,聪明人被一群蠢材和一大群的混帐行子要挟把持,陷于党争而不能自拔,奈何,奈何。你看吧,东林尽去,阉党无人可制,这帮孙子也不是好草料,会加紧搜刮地方,他们可是一帮不要脸皮的小人啊,未必就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徐小七含笑道:“管他呢,先出口恶气再说。打从王心一开始,东林党给咱们找的麻烦少了?换一帮人也不会比他们更恶心了,他们为难你就为难你呗,还摆出一副自己正人君子,你们邪恶小人的嘴脸来,这几年咱们也真是受够了。”
王祥一想也是,当下收起心中隐隐担心,笑着道:“你还不赶紧写报告?”
徐小七一本正经的道:“我还想等等哩,看这风色,这一两天内,必定还有大变化!”
……
史可法神色仓惶走在小巷深处,前头就是正阳门东大街,适才似乎有两个灰衣人在一直跟着他身后走,史可法怎么甩也甩不脱……
“宪之,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史可法才敢抬头看过去,原来是叔父史从斌。
“三叔,”史可法有些意外的道:“你不是去昌平了?”
史从斌道:“我在昌平办了一些货,在和记投了保,他们要绕道这边来和另外几个车队会合,所以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史从斌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他压低声音对史可法道:“这一次为叔抢先投保,和裕升这边很高兴,说是为叔替他们打开局面,功劳不小,上次撺掇众人挤兑的事,一勾销,不过千万不要再有下次……”
史可法面露苦笑,知道这是叔父对他的警告,当下将有人追踪他的事说了,又道:“恩师已经被下锦衣卫诏狱,还有杨大洪,黄白安,都被抓了……适才我从北所那边出来,隐隐有番子跟随于我,三叔,我要随你回祥符了。”
“黄白安也抓了?有人盯着你?”史从斌吃了一惊,说道:“你自然要随我回去,京城的浑水不能再趟了。”
史从斌在进京前隐隐听说了一些,汪文言被抓不是稀奇的事,谁都知道这人是个白身出身的官员,在东林党有智囊之称,不抓他才是奇怪。杨涟和左光斗被抓也很正常,近来过百官员上疏请诛魏忠贤,带头的就是杨涟和左光斗,两人上疏最早,辞气最盛,又向来是东林风向所在,抓捕这两人才能对近来的公案盖棺论定,其余的东林党人,多办是贬谪出京或是免官了事,抓起来构陷至死的,毕竟应该是少数才对。
“这样看来,事情要闹到很大啊。”史从斌虽然不走仕途,非官场中人,但在史家这样的官宦世家出身,见闻非普通人可比,一听说黄尊素都被抓了,知道这一次的事情肯定不小。
黄尊素也曾上书言事,说起来抓的不冤枉,但此人奏疏词语平缓,并不激烈,被抓的原因定然不是因为上书之事,这两个月上书的官员何止百人,最少有近二百人上书弹劾魏忠贤或是其党羽,要是都抓了,恐怕朝堂要为之一空。抓黄尊素的原因很简单,此人多谋善断,自身是进士和大儒,清流的一份子,又如汪文言那样擅长出谋划策,被人称为东林两大智尊之一……东林三君是东林的门面,两大智囊则为东林头脑,这一次如果魏忠贤只满足于平息事态,抓汪文言是肯定的,杨涟和左光斗也不免,另外对赵、南星和高攀龙这些战斗力很强的老头子也应该扫地出门,如果是普通党争,就可以到此为止,然而从抓黄尊素来看,这一次的党争显然是要白热化,要死不少人了。
“你们的消息有些落后啊。”
史可法看到一个中年人踱步出来,对他微笑着道:“最新的消息,厂卫刚刚抄拿了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等大人的家,诸位大人也都拿捕到锦衣卫北所那边去了。”
第九百七十二章 出京()
史可法骇然失色,他今日被人盯梢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冒险到锦衣卫诏狱去探监……那里岂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史可法还是找了一个史家当初的旧交,现在在锦衣卫经历司当经历,冒险将他带了进去,一进去之后觉左光斗已经被刑迅过,身上伤痕累累,气息奄奄,左光斗见到这个爱徒便是厉声斥责,令其即出京,不得上书亦不得为他奔走,待将来党争气氛稍微缓和之后再求仕进……史可法痛哭一场,不过亦无计可施,只能依师言而出。
这一段故事后来流传甚广,也是为史可法加了不少分,在当时那种魏阉到处抓人的气氛之下,史可法敢于到狱中见左光斗,绝对是一种颇有胆气的行为,史可法能成为江南东林魁,仕途一路向上,最终负责弘光朝的军事,由来并非无因,除了是左光斗的弟子外,这一段的表现也被后来的东林党人认可,这也是重要的原因。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的史可法心中隐隐不乏后悔,但事情已经生,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强撑到底……
“自古未见邪能胜正……”史可法强撑着道:“魏阉无非也只是得意于一时……”
“哈!”出来说话的是李国宾,他摇摇头,笑道:“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啊。什么邪恶正义,无非是党争罢了。你们东林的人,收我们银子的最少有七成,阉党也有不收银子的,收银子有办事也有不办事的,两党皆有,什么正邪?我看不出来。”
史可法面色涨的通红,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若是旁人说这话,他还有反驳的余地,可是眼前说话的是京师最有名的大掮客李国宾,出入太监和勋贵百官府邸十分如意,除了寥寥的几个官员之外,京师各家府邸,恐怕没有哪个府邸是李国宾进不去的……
“罢了,我也不来为难你。”李国宾道:“你的三叔已经又重新与我们和记站在一起,投保之后,我们负责他的货物和人员安全,你要回祥符,可以随车队一起走,不管是土匪响马或是喇虎无赖,又或是厂卫旗校,反正只要是人不是妖魔鬼怪,这一劫咱们和记帮你挡了便是。怎样,你是跟着你三叔走,还是自己想办法?”
史从斌一听,立刻劝说道:“宪之,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回祥符读书待考,正好看看风色再说。”
史可法有些犹豫,看看李国宾,说道:“在下曾经指使三叔为难你们和记……”
“戚。”李国宾道:“我们和记都不放在心上,史先生好歹还是个举人老爷,难道胸怀还不如我们商人大?”
“李先生也是老友。”史可法知道李国宾也有功名,算是能平等论交的,当下拱手道:“算在下承贵号一个情,将来必有所报。”
“将来再说将来。”李国宾道:“现在的平安是贵叔侄拿银子买的,我们和记做事就是这样,一码归一码。”
若是五年前,李国宾自己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现在说起来却是十分自然,并无异样,史可法听着心中十分不适,却也只能黯然接受。
翌日天明,车队起行。
车队都是沿着6路往南去的,有往真定顺德的,也有往保定一带的,最远的便是往河南开封方向去的,十几个客商分成六个车队,出的时候并在一起,四十多辆大车并一个中队的商团团练一起出,在京城这里,团练们只是穿着灰袍,没有军衔胸章等鄣显军人身份的东西,甚至他们的火器也是藏起来的,大明不禁百姓拥有刀枪弓箭,但是禁火器铠甲,其实民间也有用鸟铳打鸟打猎的,只要不太出格也不会真有的管,因为保险业的展开需要相当长时间内保持商队的高安全率,另外近年来流贼明显增多,响马杆子的数量也大为增加,和记的车队没有人敢碰是前几年打出来的威风,现在却并不敢保障会不会有人狗急跳墙,又或是实力增加之后再想称称和裕升护卫的斤两,前方战事不紧,和裕升从前方先后调了二十多个中队回来,多半是新兵,分散在北方诸州府用来肃清地方和保护商队,当然他们不会去干预太多,治安和剿匪都是地方官府的事,和记的态度就是只要不侵犯和记商行的车队,则和记绝不出手,一旦有人敢于侵犯,则会动手将其剿灭,绝不饶恕。
史可法连夜收拾了行装……他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行李,因为一直住在左光斗的府邸,书籍都是看左家的藏书,左光斗是大儒名臣,家中藏书足够,不需要史可法再去刻意搜求、购买了,只有几十本时文精选留在手头,时刻揣摩,八股文是戴着镣铐跳舞,不是光光古文做的好就能中举和中进士,秀才精通五经之一,八股不破格就能中,考举人就困难的多,进士中取率虽然高的多,但水平不到,考十次也是考不上,到了史可法现在的水平地步,文章造诣已经不浅,只要时时揣摩时文墨卷精选,下科得中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这是左光斗日常的话,史可法倚在车上,手中拿着时文精选,眼睛是盯着卷子在看,但神思不属,心里想着老师的音容笑貌,根本就没有看的进去。
“这车子倒是真的不颠簸。”史从斌和侄儿对面坐着,口中也是不停的赞叹着。
史可法虽然一脑门子官司,也是不由自主的赞道:“侄儿是第一次坐这车,倒是真的平稳舒适,久闻大名,名不虚传。”
众人从永定门的官道一路向南,这一段的官道由于人流量大,沿途州县密集,各地都年都会签大量徭役修路,路况相当良好,沿着大道一路南向,虽是秋风瑟瑟,但由于车况良好,行路相当快捷,史家叔侄等人都是一心离开事非之地,看着萧瑟秋景,心境反而是相当的愉快轻松。
出京城二十余里地后,史从斌突然道:“宪之,看,果然有人跟着你啊。”
从官道右侧有五六个骑马的缇骑出现,均是劲装佩刀剑的汉子,策马飞驰向前,扬起大片的尘土。
史可法心里突然无比紧张……尽管恩师一直教授他一些忠义节气的大道理,但事到临头还是劝他先暂避一时,甚至天启五年不要应考为官……一个举人只要不跳出来上书,阉党也没有到祥符抓人的道理,而如果中了进士,入朝为官,那就是任人揉捏了。别的不说,将史可法配到哪个王府当官,这一辈子的仕途也就完了。在天牢之中,左光斗身上全是溃烂的伤痕,苍蝇与蛆虫飞舞,左光斗本人倒是撑的住,丝毫没有软弱的迹象,但对史可法这样的青年人来说,眼中的场景等若是噩梦一般恐怖,当恩师淳淳叮嘱叫他暂避时,史可法居然并没有反对,而想到若是自己真的因为探监被抓回去,遭遇恩师那般拷打时,史可法脸上的血色涮一下变成了惨白。
“宪之,莫慌,稳住。”大约是看出史可法神色不对,安慰他道:“你要相信和裕升,上了他们的车,就算旗校来了也准保你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