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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皇后表面上也是宁静惬意,其实内心自有波澜。这是一个外柔内刚,内心很有章法的女子,在想事情的时候,她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无意间会透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样。
皇后的心思是被刚刚说笑话的太监勾起来的,她微皱眉头,心中着实不满魏忠贤一党的胡闹。
天启皇帝却已经在西苑的水面上畅快的游玩起来了。
皇帝到底才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手工活只是他爱好的一方面,游湖,垂钓,这也是相当有乐趣的事情,能叫人乐在其中。
这可不是后世,青年人抱个手机能躺一天的时代,在这个时空,人们能做的休闲事情其实不多,眼前就算是一桩叫人心旷神怡的乐事。
皇帝穿着燕居的袍服,夏季袍服以蚕丝制成,相当的轻薄,在湖面上风很大,水气阴凉,叫人一解暑热,心情当然就越发愉快。
天启其实是不会钓鱼的人,他也不至于叫人偷偷到水底在钩子上挂上鱼来叫自己开心,垂钓只是找个由头,能叫皇帝舒舒服服的在湖面上呆上个把时辰,如此而已。
八月的天气虽是闷热,天启在船上久了被风吹了个通透,突然一下子就是旧疾复发,倚在船头开始猛烈的咳喘起来。
一个乾清宫御前牌子心中不安,上前道:“皇爷,进船舱里歇息一下,回回力气再来垂钓吧。”
天启意动,刚要答应,这时钓鱼钩一动,皇帝一边忍着喘,一边笑道:“且待一下,等吾将这鱼提起来再说。”
说着手上用力,但肺部不争气,只这么一用力就咳的更厉害,皇帝一时失了平衡,竟是头朝下栽了下去,众人但见天青色的身影一闪,皇帝头顶的翼善冠已经掉落下水,接着是人落下水,再看时,皇帝已经沉入水底去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的魂魄离体,各人足足楞了好一会儿,乾清宫太监才尖着嗓子叫道:“还楞什么,还不赶紧下水救皇爷!”
这一下众人才醒悟过来,所有会水的宦官一起跳下水去,向着皇帝落水的地方赶紧游过去。
这时岸上也看到了,几百人一起冲向水边,但这些人要么是太监,要么是宫女,此等人哪里会游水,也就是在岸边干着急。
皇后已经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双脚已经快踩到水里去,还好几个宫女死死将皇后拉住,不叫她冲到水里去。
人们都是面色发白,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
皇帝身边足有数百人伺候,附近还有过千人宿卫,船上也有好几十人,四周还有几只船待命,谁能想到,在这样严密的环伺护卫之下,皇帝居然在画舫上落水了!
几百人一起叫喊起来,接着更多人叫喊起来,整个西宛象是一锅沸腾的油猛烈的炸响起来,接着连宫中那边都听到了动静,几个太监带着人仓惶往这边赶……宫中是严禁喧哗的,不是出了要紧的大事,没有人敢如眼前这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
在一片混乱之中,皇帝终于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画舫上的人是最惶急的一群,开始他们还只是不敢相信或是震惊,到现在终于回过味来。如果皇帝淹死了,他们这一群人肯定没有一个能活下去,国法无情,他们定然会被全数处死。不仅处死,还多半都会被凌迟处死,非如此不可泄皇室和百官的愤怒,特别是魏忠贤的愤怒!
就算是皇帝被成功的救上来,也肯定会有相当多的人被打死,乱棍打死就算是相当不错的结局了。
船上的人想明白了这一点,无不争先恐怕的去看皇帝的面相。
天启皇帝在水中扑腾了不到三分钟,溺水的时间很短,上船后呕出几口水来就恢复了呼吸。但皇帝面色惨白,并且胸口一起一伏,接着就开始了剧烈的咳喘。
“皇帝旧疾犯了!”这一下乾清宫的太监们无不清楚,这一次吹风加溺水,使皇帝逐渐好转的旧疾复发了,并且看样子是相当的严重。
所有人都不要命一样的撑竿向岸边靠去,到了岸边时,王体乾等大太监已经全部赶了过来,连客氏都到了。
皇后看到皇帝的样子,都是忍不住大哭起来,众人忙不迭的将皇帝从船上抬下来,皇后也要亲自上前去抬皇帝,还是宫人将她给拉开了。
这时几个大太监上前,挨个抽船上人的嘴巴,噼里啪啦的嘴巴子声响个不停。
还是客氏镇静一些,喝道:“还不赶紧奉皇帝回乾清宫,传太医医治!”
众人这才从一团混乱中恢复过来,此时魏忠贤也赶到了,见皇帝的模样,魏忠贤当时便急红了眼。
船上的人当然全部锁械起来,押下去待审问过后再处置,皇帝则被放到软轿上,众人听着轿中有不停的咳喘声,只是由于过于虚弱,皇帝的咳喘声都特别的小,听起来令人份外焦急。
待到乾清宫,太医已经赶到了五六位,后妃和宫人回避,只有过千太监侍立在宫门和殿阁内外,神色都是十分的焦虑。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 遗诏()
待太医出来,魏忠贤红着眼珠看向那群太医,也不寒暄客套,直接道:“如何?”
众太医面面相觑,却是无人敢于答话。
魏忠贤心一沉,知道大事不妙。他做了一个手式,身边的人都退后了十几步,只有几个太医与魏忠贤当面。
“有话直说。”魏忠贤哑着嗓子道:“不要误了国家大事。”
一个太医嗫嚅着道:“皇上此前就有喘疾,并未痊愈,此番落水,受风,受惊,加上溺水,病势加重许多。”
另一个太医也道:“且此次病来如山,无法徐徐调治……”
魏忠贤道:“你等还不直说,要咱家将你们送到北所去说?”
众人悚然,进了锦衣卫北所就别想囫囵着出来了。
一个太医终于道:“此番是难以调治了,若捱过这一段危险期,皇上还有机会。若难捱过,恐怕御体难以痊愈了。”
“捱?”魏忠贤道:“多久时间算捱过去?”
这太医惨白着脸,沉声道:“三五天。”
这一下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九千岁也懵住了。
原本想皇帝最少还能拖一段时间,容他考虑清楚将来的事,不料距离皇帝殡天可能就三五天的时间!
众太医默然不语,他们多半是京师的太医世家的世袭,医术其实相当的有限……明朝皇帝的短寿可非由来无因。
大明京师有十可笑,相当有名:光禄寺的茶汤,武库司的刀枪,教坊司的婆娘,养济院衣粮,神乐观祈禳,营膳司作场,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最后就是太医院的药方。
为人所笑者,就是太医院的药方是永远救不了人,治不了病的废物开的方子。
并不是说所有的太医就一定完全没有学识,倒未必尽然。但太医院的方子是肯定没有办法治病,这也是事实。
医者治病,要考虑到被医者的很多方面,除了自身的身体素质外,还有性格品行,财力是不是能承受。
为皇帝治病,这些额外的考虑已经大过了救治病人本身。
良医会根据病患的情况,药材的情况来作医治,而病患情况的不同,用药是需要行险的。治好了,就是名医,治坏了,不免被嘲讽甚至殴打。
虎狼之药,不是随便能用的,脉案药方,很多二把刀的士大夫都看的懂,一见药方,各种议论都会有。
给皇帝治病,当然不要想着用虎狼药了,否则风评一起,谁也顶不住这压力。
在场领头的太医是太医院正,也是品官,魏忠贤都知道这厮下去之后会做什么,四平八稳没有瑕疵的药方,还有脉案都一起公布。
除了叫人知道皇帝病重垂危之外,太医院就和他魏忠贤一样,没有鸟用。
“你们先下去。”魏忠贤心烦意乱,挥手道:“拟方,公布脉案。”
“是,下官等告退。”
几个穿补服的太医匆忙退下去,魏忠贤矗立良久,四周也没有人敢靠近他。半响过后,一个小宦官才匆忙赶过来,半跪禀报道:“皇爷略好了些,传了客老太进去见面说话。”
魏忠贤知道皇帝可能会有话交代,赶紧回身,走到乾清宫殿阁之外。
半响过后,方见客氏红着眼出来,魏忠贤小声道:“皇爷说什么?”
客氏道:“皇爷没说什么,叫人拟了张单子,有一些器物,古玩,云南熔的金锭,叫人送到我居处去。还有,这几日叫我无事不要再进来了。”
魏忠贤顿足道:“皇爷这是在安排后事了。”
客氏道:“我看皇爷定能闯过这一关。”
说罢这妇人眼中又全是泪水,这几年来因为皇帝的宠爱和信任,客氏其实是当之无愧的宫中一霸,魏忠贤得到重用,在开初时完全是因为与客氏的对食关系,他和魏朝抢这个位子,天启也没有偏向谁,只叫客氏自己选。
最终客氏选了魏忠贤,也成就了魏公公的风云之路。
这两年来,魏忠贤在外朝得意,厂卫在手,内廷之中也是权势最大的一个。但他对客氏还是保持着绝对的友善和亲近,这是因为魏忠贤深深明白和清楚,在皇帝心里,客氏排第一,张皇后排第二,信王排第三,第四才轮得到他魏某人。
在这等事上,皇帝是不含糊的!
但此时此刻,魏忠贤却知道客氏已经无可依赖了,她已经成了一个彷徨无依的中年妇人,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自己又会落到什么地步。
“厂公稍待。”一个惊魂未定的乾清宫太监拦住了魏忠贤,小声道:“皇后在里面。”
魏忠贤点点头,知道皇帝可能要抚慰一下皇后。
可能天启未必知道自己性命多半不保,但现在局面相当险恶,皇帝适才有相当长的时间几乎神智不清,而从河里救上来之后,皇帝喘疾加剧,呼吸不畅,太医们来了也束手无策。这种局面相当危险,皇帝可能也意识到这一次可能不会痊愈,提前做一些准备也是理所应当。
待张皇后红着眼从殿中出来之后,天启方召魏忠贤入内,皇帝胸口起伏不定,脸色从苍白黑为黑紫色,这是呼吸不畅带来的结果,从皇帝的脸色和痛苦的表情来看,这一次真的是很难挽回了!
“大伴来了。”天启艰难的开口,看了看魏忠贤,说道:“此番落水,实是吾自己不慎,追究不必太苛。”
“皇爷……”魏忠贤两眼眨了眨,两行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天子确实是厚道人,这时候召见魏忠贤,嘱托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这事!
“请皇爷放心。”魏忠贤跪下叩头道:“这事除了几个必然要追究的,余者打几棍就放了。”
“哦,好。”天启也不多说,沉吟片刻,又对魏忠贤道:“吾将离世。”
“不至于此。”魏忠贤砰砰叩头,很快碰的额角流血,他道:“皇爷春秋正盛,一时落水致疾,徐徐调治,纵不能痊愈,亦不至于说到如此田地。”
“凡事不预则废。”天启说道:“今日且不急。但明早若吾尚不好转,速召信王入宫,吾有旨意,令府军前卫派兵宿卫信王府,若信王入宫,则由锦衣卫和府军前卫共同侍卫,你要随侍一起入宫,不得懈怠误事。国将有大变,不得不持重谨慎,大伴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