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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后二话不说,先拿着旁边杯子,咕嘟了两口茶,这才自袖间掏出一张宣纸来,呼啦,展开在孔词面前的书桌上。
“宁先生出题了?”孔词禁不住一喜,瞬间疲态尽去,隔着面罩沉纱飘出的声音中,也漾起了一抹明亮雀跃。
实则,孔涟漪带着哥哥去雀风堂找丁保,除了玩耍、送年货,还是带着孔词交待的“政治任务”的,不过这点小事她在饭前外面游荡时就已经搞定。丁保因为对孔词的豪爽大方很感激,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自不会吝啬,直接沐着风雪,掏出备纸,用自制的简易签字笔一蹴而就。
所以,此时展在孔词面前的这张纸上,墨迹凌乱,竟不知是用什么笔书写的,不过她更关心的还是上面的题目。
两月前在西雁,“双龙通天、空中飞火”、“阴阳潜舟”接连被丁保解掉,甚至连一直以来心里最大的遗憾“冰火同盟”都被丁保借着孔连顺的手给完美展示,那一瞬间,激动得她禁不住慨然高歌,一腔诚挚地为丁保送行……
她不知那日宁先生为何不肯与她直接照面,虽有遗憾,甚至还有淡淡莫名的沮意,但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自己知晓自己情况,自己委实不是个可以与人照面的人,猛不丁的,怕是会吓到对方,但面对宁先生这样的高人,遮遮掩掩的又太不敬,因为高人通常意味着怪人,搞不好就会激怒对方,直接甩袖而去,这让觉得好不容易才遇到同行者同类人的她,心里着实有些小忐忑……
两个月来一直待在西雁忙碌,闲暇时间,已经将丁保那日托孔连顺留给她的“冰火同盟”要诀道理领悟了七七八八,愈发觉得深入浅出、妙不可言,所以今日早起刚回到终南家中,一听闻孔连顺、孔涟漪嚷嚷着要去雀风堂,立马拉住孔涟漪交代了一番。
一直都是她在出题,这次,她想看看丁保的题目。
这种感觉,就像交了生平第一个笔友,必须得你一封我一封、你一问我一答地往来,心里才觉得明亮畅快……
丁保出的题目极简单,仅有寥寥两行字:
蜡烛三问:
何时不吹也熄?何时吹也不熄?何时无翅自飞?
第104章 第一百〇四章 丁芬奇密码()
书房内极为安静,产自澹台家的凝神海香袅袅徐燃,淡淡烟霭,在略显昏暗的屋子里渐拢成一圈圈淡薄的香云。
孔涟漪无声做着鬼脸,张牙舞爪地用手去扑,想要抓散那静雅奇特的漫散香云。
而孔词自打目光投注在桌面纸张上,就再没移开过,斗笠下的沉纱面罩垂如静波,纹丝不动,仅有那只白皙到毫无血色,甚至隐泛透明的纤巧右手,中指和食指两根指节,在姑苏金丝楠木的桌面上,清晰而极富节奏地叩击着。
显示主人正在极力思考。
“涟漪,你怎么想?”
半响,垂垂沉纱轻漾,孔词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半是凝思半是明媚的兴奋。
“我想不出。”
孔涟漪早拿到题目,自是忍不住偷看过的,闻言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自张牙舞爪活蹦乱跳的姿态中溃败下来,一屁股蹲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肘部无力地撑着桌面,两只小手托着稚嫩的下巴,满脸沮丧道:
“大哥哥太欺负人了。我请他出题,他就问,涟漪,你之前玩双龙通天时说自幼爱玩蜡烛是不是真的?我自然说是。然后大哥哥又说,那好,咱们就出个关于蜡烛的题目。我一想好啊,满怀欣喜,眼巴巴地瞅着,还以为会和双龙通天一样有趣神奇呢,没想到却是这个,太也失望!”
说着,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嘟起嘴巴,鼓起腮帮,哼哼道:“小表姐,你说大哥哥会不会是故意为难我们,我左思右想,这蜡烛既然‘不吹也熄’,那又何来‘吹也不熄’?分明就是前后矛盾!更遑论,什么无翅自飞的,难道要迫我将蜡烛绑在小鸟的翅膀上,点着蜡烛,小鸟吃痛,扑棱扑棱飞走了,这有甚么意思嘛……”
噗嗤。
听她娇憨慧黠,说的有趣,孔词禁不住轻笑出声,细柔的声音中染起一抹明显的愉亮,道:“你倒是真敢想。这无翅自飞也好,吹熄、吹不熄也罢,均不能简单以字面意思来理解。我想宁先生出这个题目,定是要考量对蜡烛火焰特性的通悟,是需要自行辅以相应条件和环境的。若是如你所说,仅从字面意思下手,无翅自飞可以将蜡烛绑系在鸟儿羽翼上带着飞,那前面不吹也熄直接拿水泼,吹也不熄干脆先用木板隔着蜡烛挡风……如此一来,这题目还有何意义?”
孔涟漪眼睛一亮,“难道小表姐你已有所悟?”
“前两问还需进一步验证斟酌,但这最后一问,看似最难,实则最易。”孔词的声音明快而又自信,“涟漪你还记得以前我教你引放的孔明灯吗?”
“孔明灯?呀,我明白了!将孔明灯内的燃油换成蜡烛,这不就是无翅自飞了吗?而且,这可要比绑在鸟翅上高明百倍,想来大哥哥也是极佩服的。”孔涟漪大呼小叫,拊掌大喜道。
“嗯。此法用到了蜡烛火焰特性,才算契合宁先生出题之义。”
孔涟漪听完撇了撇嘴,不自觉地咕哝道:“说话模样都跟大哥哥一样臭屁,活生生一对聪明到可怕的男女怪物……”正嘀咕着,忽而想起中午临过来前大哥哥那番真假难辨的言辞,小心脏腾的一下,赶紧住口不语。
“涟漪,你刚说甚么?”孔词观察力很强。
“没……没甚么。”孔涟漪支吾。
“老实交待。小耳垂都快变红虾子了。”孔词打趣道。
孔涟漪蹙眉、抿唇。
姑娘家远比男孩早熟,何况又是在这种十五六岁就可出嫁的年代,所以自不像孔连顺傻乎乎地只知道敬佩,她心里是很有些不安的,隐隐觉得大哥哥若真衷意小表姐,这其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将会很多很复杂,似乎,大哥哥并不是什么名门贵族的子弟嗳……
况且,便是名门子弟,以圣公舅舅以及全家人对小表姐的疼爱,怕是也得过五关斩六将,活生生脱层皮才行……
所以这个时候,她突然就也想听听小表姐的意思,若真是两情相悦,说不得,自己豁出去撒泼耍赖、坑蒙拐骗也是要帮上一帮的。
不得不说,看多了情逾金坚的话本儿戏说,小姑娘心里还是很有种“越是艰难阻碍,越要玉成美事”的浪漫主义情怀的。
孔涟漪下定决心,先是机警地打量了下四周,然后小跑着过去将门扉自内锁好,这才重新回来。弯下小腰,将椅子挪到孔词面前,端正最坐好,漆墨点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孔词,小脸一肃,似是存有事关生死的巨大秘密即将独家披露。
此番诡异举动,倒是把孔词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表姐。咳,大哥哥爱……爱慕你。”
孔涟漪涨红着小脸,忍着羞意将丁保的意思“准确”转述完,然后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孔词看。二人面对面坐得极近,斗笠上垂下的沉纱颜色虽晦,但尚算通透,距离极近的情况下,还是隐隐能看清楚眉目五官的。
“住口。孔涟漪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胡说甚么呢。羞不羞?”孔词惊呼出声,恼怒之下,禁不住拿手指狠点了一下孔涟漪的脑门儿。继而回过神儿来,愣了下,“谁,大哥哥……宁先生?”
瞬间更加羞恼,一向细柔的声音攸地尖亢起来:“孔涟漪!你以后再胡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儿,看我不告诉你娘亲!”
“我说真的!”孔涟漪歪了歪脑袋,避过她再次袭来的手指,继续坐正,目光炯炯,寸土不让道:“大哥哥方才亲口说的,我哥哥也听到了。大哥哥不仅承认爱慕小表姐你,方才还借着游戏,向我和哥哥套问了关于小表姐你的各种喜好习惯……而且,他还作了一首诗的,我想想,叫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呀!”孔词瞬间有些不淡定了,低呼一声,疾疾起身,推着孔涟漪往外赶,“去去去,莫在这里胡言乱语了。表姐突地想起还有要事未做。”
孔词这突然间爆发出来的力气很大,孔涟漪迷迷瞪瞪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书房外了,砰的一声,书房门紧紧关上。
小脑袋瞬间有些凌乱,这算什么,这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难道是因为兹事体大,小表姐和大哥哥要瞒着自己,二人暗通曲款……一念及此,话本儿中各种有意思的深情浪漫桥段齐齐涌上,小脸又是一阵泛红,狠狠一捏拳头,皱起鼻子,哼,这种好玩的事也想瞒着本姑娘,休想!
书房内,孔词的表情很古怪,方才猝不及防下的那种怦然慌乱之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好奇,还有一点点的羞意。
毕竟长这么大,顶着“圣公”独女的名号,又是出了名的天才疯女,加之身边随时跟着两位名列福不死百大的高手,自小到大,别说有人跟她说过这么胆大直接的话,连个敢表达点好感的都没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种诗都敢随便吟诵,好你个胆大妄为的宁宝!”
孔词咬牙切齿地说着,奇怪的是,声音里却不曾夹杂丝毫真的愤怒,反倒是有着明显的欣赏和新奇。忽而又想到了之前的那两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终南夜雨时”,他这是在期待与谁相会呢,终南,终南,为何偏生是终南?
当时听诗时,便觉得“终南”此处略显突兀,此刻再结合表妹孔涟漪方才所说,心下瞬间明悟,难道这诗本就是要咏给我的……
沉纱波漾,孔词突然觉得有些慌乱躁意,赶紧拂正心绪,捡起桌面上的题目,认真端详了起来。
“奇怪,明明是类似题目,为何偏生要写成是不吹也熄、吹也不熄、无翅自飞这种顺序?”
“为何要是蜡烛三问,而非蜡烛三说,或是蜡烛三猜?”
“还是说,跟之前那两句诗一样,这题目中竟隐藏着一些……一些与我相关的更深层的含义?”
“奇怪,究竟是甚么呢?”
于是一整个下午,一直到临睡前,聪明的孔词姑娘都沉浸在积极探索“丁保密码”的歧路上,且渐行渐远。
……
丁保自不知道他沐着风雪随手而写的三道中学物理实验小题,阴差阳错之下,竟被这位孔词姑娘当做蕴含某种火辣告白的高端课题进行刻苦研究,俨然就成了异时空的“达芬奇密码”,不然只怕也是醉了。
过了小年,时日就愈发快了。
兴许是怕丁保胡乱使用“如意令”,随后的日子里,孔涟漪竟出奇地忍住没怎么过来,只在除夕当日陪哥哥孔连顺一起过来帮丁保贴了楹联、窗花,还燃放了鞭炮爆竹。
丁保则一如既往,每日都沉浸在对“劲草”的艰苦磨砺中,从无一时一刻放松。
时间就这么一日日过去,很快,正月十一,整个西南万众瞩目的孔词“碧玉之宴”就到了近前。
第105章 第一百〇五章 碧玉破瓜时()
碧玉,是古时女子年龄称谓。
女子十六岁,称为碧玉年华。亦即破瓜年华。又可称瓜字初分、风信之年。
以女子破身为破瓜,实为谬误。
所谓破瓜,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