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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闲云居,最里面的一处雅致小楼上,一女子着一身素白对襟齐腰襦裙,一手捻着一纸便柬,一手扶着小楼栏杆,嘴中只是反复吟诵这首《玉堂春》的首句。
一生一代一双人!
此际已是初秋时分,如此美人俏立风中,只是痴痴呆呆的念叨着这一句,不一刻,眼中竟蓄满了泪水。
崔念奴这等风尘女子,身世本就堪怜,偏偏又是生就的七窍玲珑心,平日里往来应对,自有游刃有余,可私底下,却又有谁能解其心中凄苦。
想这东京汴梁,操持此等营生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仿若过江之鲫一般,自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崔念奴纵然是绝色,可也费尽心力方才成就现如今这等行首地位,也才换得眼前稍微自在一点的日子,其间的磨难苦痛,实不足为外人道。
欢场中,讲究的是欢乐易予,寸心难抛。可偏偏这等营生,往来都是名士,应对乃是这一时代最为杰出的一个群体,崔念奴笑脸人前,背后却是冷眼而观,那等负心薄幸之人,何其多也!
这一厥词却是着实点中了崔念奴这些年的所思所想,多少夜的辗转反侧,凄苦自怜,原来竟被这一厥词道尽,填了这等词句的人物,真不知该是如何男儿?
因着这个缘故,崔念奴硬是破了自己这些年的规矩,命那小丫鬟追出居所,延请那人入内一会。
“小姐,那位公子到了!”
犹自沉浸在词中氛围难以自拔,直到身旁侍女轻声提醒,崔念奴方才醒过神来,站在栏杆内朝下望去,却见一个身形修长,面貌俊朗的年少公子随在自家丫鬟身后踱步而来。
“哼!”
见着西门庆这般周正模样,这崔念奴脸上不见半分喜悦,倒是颇有些不耐,轻斥了一声,拂袖往楼内走去,“这等纨绔子弟,不知使了何等手段逼迫他人代笔,只可惜了代笔之人的这番才情性格!”
崔念奴在这风月场中滚打,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仅只一眼就瞧出这厥《玉堂春》不会出自此人之手,心中自是存了十分鄙夷。只不过想着暂时敷衍一番,以自己的手段,定能打听得这词出自何人之手,到那时再将此人遣出不迟。
西门庆在后世之时,极喜纳兰词,对于今日之事,自觉有这等敲门砖,定能谋划成功,却实是小瞧了这崔念奴,不知对方仅一眼就瞧出其中虚实。
论识人之明,除了那等“先知先觉”的优势,但只其他普通人物,西门庆一个后世大二学生的水准,哪能比得过崔念奴。
两人在这楼下小厅中想见,对于时下东京人评论崔念奴贞丽巧致,玉色玲珑,西门庆在见着真人的这一刻,还真就吓了一跳。
依着外间的议论,这崔念奴现今也是双十年华,可眼前这女子,容貌几若幼女,个子不过在一米五上下,若是不知内情的人乍一瞧,怕是会将其十一二岁的小娘。兼且此女肤色如玉,犹如婴儿肌肤一般剔透玲珑,倘若在后世,只怕要萌倒万千宅男。
对于西门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其中惊奇有之,喜爱有之,却唯独没有那等寻常男子见着自己时勉强压抑的贪婪。原本心中的十分恶感倒是因此稍稍去了一些。
不过,接下来的一番交谈却是让崔念奴大感意外,对方这般上门求见,既不是因为自己的行首艳名,更不是一亲芳泽,竟然是想同自己携手,共同操持出一间汴梁第一的勾栏瓦舍出来。
“公子莫不是没睡醒?”
对于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即便是崔念奴这等惯常应对无碍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出言讥讽了一句。
试想她挣扎了如许之久,方才有现在这等还算清净的日子,又怎么会再度跳回那喧嚣嘈杂的名利场中。
“某愿以一首新词换姑娘一场舞,如何?”
“公子说笑了!”崔念奴这会儿心中不由鄙夷,眼前这人纵然不是纨绔,那也是个逐利之辈而已,所谓新词,可不单单是谁都能作的,纵使是周彦邦这等名家,也不能时时说自己就有新词佳作。毕竟诗词之道,妙手偶得,心境若无所感,哪能作得。
听此人之言,想来是当这新词如那商货所得的阿堵物一般,只要肯花费气力精神,总能得来的一般。
见崔念奴只是不信,西门庆倒也没说什么,只低声轻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西门庆心里拿捏的很是清楚,似崔念奴这等女子,在后世就是典型的文青,要得就是这等文艺范的东西,若只是提钱,肯定是没结果的。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崔念奴就忍不住从椅中站起身来,一双眼眸径直盯着西门庆,痴立半晌后方才问道:“敢问公子,这等绝妙佳句出自何人之手,若得引见,公子所提之事,念奴答应便是!”
这倒不是崔念奴沉不住气,实在是纳兰性德这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给其震撼太甚,方才使得这位东京行首失了些分寸。
的确,在这东京汴梁,崔念奴虽同那李师师合称歌舞双绝,同为行首,可后者有禁中那位人物照应,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招惹,这行首的位置自是稳当,日子也松快许多。可她却不同,想要维持现今地位和生活,这行首名声自是极的,而想要长期占据行首位置,最缺不得的就是这等新词,更不用说是如此高水准的千古之作。
见这崔念奴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竟然一口咬死自己是个“文抄公”,西门庆也不由呆愣当场,差点没咬下自己舌头来。
第44章 措手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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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念奴身为东京行首,对于当代知名的词人,纵然不曾见面,亦深知其词风品性,上下高低。
今日得了那一厥《玉堂春》,加上刚刚那一残句,见微知著,自可想象作出此等绝品的人物会是如何的风采倾世,断然不会是眼前这般锱铢必较的商贾之流。
以崔念奴的见识,当世词人中能有如此造诣的不过一二。听这位说话间带些山东口音,倒确是有一位词坛大家蛰居山东,可对方乃是闺阁中人,这等论及男女情事的词作又怎会流落到眼前男子手中,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崔行首心下总是存了疑虑,在下还是另寻她人吧!”
西门庆倒是真意这“文抄公”的名声,即便抄成了此时大宋词坛的又一位柳三变又如何?期以经年,金军南下,这片繁华亦做了风卷云散,到那等时节,仅靠词名,于国于家怕是没有半分助益。
“且慢!”
崔念奴一听这话,还真就是急了。似想以这等绝妙新词,只要公之于众,只怕用不了三两日,必将街知巷闻,即便是那等贩夫走卒,只怕也能朗朗上口。到了那等时节,这唱词的女伶歌伎定然一跃而成为东京风月场中的翘楚人物,若是再有这等水准的佳词三两首,崔念奴如今这等超然行首地位,恐也要受到影响,这却是她绝不能袖手旁观的。
“我应了你便是,只是恳请公子将刚才那厥残词留下全篇,一偿小女子的心愿。”
西门庆瞧了崔念奴一眼,不由心下暗叹,今日留下这厥《木兰词》,怕是要让眼前这女子黯然神伤许久罢。
说起来,西门庆此次东京汴梁之行的一番谋划,若是能够借重眼前女子打开局面,纵然抄些纳兰词对自己而言也仅是一件惠而不费的小事,能够稍稍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有利于以后的合作,又是何乐而不为呢?
只不过,从见着这崔念奴伊始,对方眼中的不屑实在是毫不掩饰,倒是有些伤了自己的自尊,兼且见着如此出众而别致的女子,心性原本就有些跳脱的西门庆不由起了戏弄的心思。
“再过数日就是旬五之日,在下虽是远来之人,也曾听闻崔行首的规矩,到时自然将全篇奉上。”
说完这话,不等崔念奴再有其他言语,径自起身告辞而去,倒把个东京崔行首愣怔在了原处,等到醒悟过来时,西门庆却已经出了闲云居,一路长笑的沿着胡同街徐徐行去,其间竟未回首一顾,配合他那等俊朗相貌,倒是很有几分翩然气度。
离了闲云居,已过戌时,此际天色已然尽墨,沿街店铺门前的灯笼,座上的高烛四下里尽皆亮起,虽比不得后世城市那等霓虹彩光,却也照得街路通明,颇有几分别致风韵。
此时的街上人流渐次增多,想来这东京汴梁的夜间高乐亦随着夜色的降临而至,不论是离了衙门的官宦,亦或是家资巨万的豪绅,即便是那等升斗小民,也在这个时候出外寻找各自的乐子。
西门庆时迁两人随着人流一路过了胡同街,之后过了高阳正店折到汴河大街,沿河向东又上了御街,最后径自穿过朱雀门去了东京外城。
朱雀门外的东西后街也是汴梁一处极繁盛所在,而相距不远的崇明门外亦是瓦舍酒肆聚集之处,彼此之间以汴河水道相连,比起内城的胡同街和马行街上,这地方少了几分崖岸自高的氛围,只是满满的市井气息,往来之间,多有外地客商聚集在此地。
两人来到一座寻常瓦舍瓦舍外面,这会儿里面已是高朋满座,几处勾栏远远的隔开,其间以帷幔相阻。这会儿各处勾栏都已经是锣鼓喧嚣,那等戏子在上面咿咿呀呀唱些词牌曲目,下面众多观众呼喝叫好,不少客人身旁亦伴着或多或少的市伎,殷勤服侍,更有那等不愿挤在楼下大厅中的,自在二楼包房中嬉闹。
这般热闹景象,同那崔念奴清幽冷僻的闲云居,总无半点相似之处。
西门庆两人刚进了门,就有一个帮闲腆着脸,满面带笑的走上前,冲着西门庆唱了个肥诺。
“大官人这边请!”
随着一名帮闲上了二楼,最终进了其中一间靠角落的包房,房内已布了一桌海陆鲜味,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已候在里面,见着西门庆两人进来,赶紧笑脸迎了上来。
这人叫刘旺,乃是东京城的一个地理鬼,同时又做着掮客生意,是时迁得了西门庆得吩咐事先联系的,今日也是因着前事而约在这里。
“时兄弟前日托付之事已经有了眉目,那宅院位置不错,就在内城东南边曲院街附近,论面积也颇,足够大官人操持事业,只是有一桩为难处,我亦不便隐瞒。那院子以前原是外地一富商,可后来一桩生意蚀了本,因欠着蔡府一门姻亲的印子钱,结果一家子进了开封府衙的大牢,愣是一个都没活着出来的。后来这宅邸倒是转了几手,可偏偏主人家都住的不安生……”
汴梁居,大不易!
别瞧西门庆带了十万贯财货上京,可在这东京城中,百万巨户不知凡几,那辽东女真人手中不过几十两银钱收来的上好走盘珠,在这东京城愣是能售出十几万贯的价钱,由此可知这东京巨室高门的财富是何等惊人。
不论其余,单就禁军中那等与国同休的将门后裔,当年太祖杯酒释兵权后,许了他们世代富贵,这一朝百五十年经营下来,其家族所聚财货恐怕早就是个天文数字啦。
这所宅院占地甚阔,又是地处内城,卖家却仅只开价五万贯,若无这等闹鬼的传闻,哪里有这等便宜的事情。
西门庆来自后世,对这闹鬼之说根本就是嗤之以鼻,况且自己买下来是经营之用,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