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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微扯,虚软地漾开抹笑意,戎月依言乖乖地阖上了眼睛,只是如果再给他点力气,他铁定会跳下马抱着人转上两圈,就为那一句不计身分的「听话」两字,想必假以时日,想阿魅像剩表哥那般喊他一声阿月听听该也不难吧!话说回来,没想到这沈默的男人也会开玩笑呢!早知道当初跟他约法三章的,就不只是叫他多笑而已……最后的意识如烟消散,松散了心神的戎月很快地就坠入了沉梦中。
等掌下的人儿鼻息均匀不再有动静后,赫连魑魅才举臂离开那张俏颜,更顺手将那顶遮阳的斗笠再压低了点,可惜对敌时外袍扔失了去,要不然多少也能拿来替这具柔弱的身子遮蔽点毒辣的太阳。
牵回缰绳,赫连魑魅迈行的脚步加快了许多,希望能快点到那处可以暂时栖身的巨岩,好让戎月能静躺着休息恢复点生气,同时自己也需要喘口气打理一下重新绽裂的旧创,眼下可容不得他浪费任何一丝体力。况且……
眯眼望望天边渐斜的骄阳,赫连魑魅心底其实还暗隐着另屑焦虑……不能待的太久,就算他能小心避开毒物躲开沙暴,身边没有一点可用的饮水,这方替他们埋葬不少追兵的鬼域迟早也会同样无情地吞没他们……
只可惜,纵使想得再多,赫连魑魅还是没料到心底的担忧在日沉月升时就提前兑现。
原打算歇一宿后天亮就动身返转,不仅因为人马皆疲需要时间恢复,而月华即使再盛也比不上日照清晰,对于那些似蝎却带翅的所谓魔石坡特产,吃过两次苦头的他可不敢掉以轻心,但他没想到的是漠地夜里的恶寒对个不谙武艺的人来说也依旧致命。
已顾不得自己满身的血腥味是否会污染了那个纯美的人儿,赫连魑魅敞开襟领紧抱着仍在昏睡中的戎月圈搂在怀里,双腿也盘起紧拢着,把戎月整个身躯都尽可能地锁在怀里。
夜漫漫,加上体力耗损得很严重,他没办法一直以内力替戎月取暖,只能间断地保持些暖意,他必须保持清醒撑到天亮时还能动弹,否则后果就只会是两具死尸,这种情况下自己若是先倒了,怀里的人儿就更难有生望。
细心地揉搓着戎月露于外的手掌,第一次,赫连魑魅发现自己在这样静谧的夜色里竟沉淀不了心绪,烦躁如蚁啃噬,不安更如漪圈圈散绕着,第一次,他如此渴望着炙眼的阳,恨不得眨眼后就是片万丈金芒。
视线移往一旁砂地上立蹄休憩的马影,正当赫连魑魅犹豫着是否该再一睹自己的运气时,一道不期然的暗影幽幽如鬼般突然自马匹巨影旁冒出。
「……果然是你。」
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如常的淡漠,赫连魑魅只是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上倒贴于臂的双枪,垂睫掩饰眼底不及收敛的忧色。不需回头,地上月光映照的婀娜轮廓已明白告知了来人的身分,他只是想不到她居然也冒险跟着追人了这片死地,而且还准确无误地找着了他们。
「你怀疑过?呵,到底我不是块演戏的料子。」铃般清脆的笑声响起,衬着眼前荒芜的景致更叫人倍感突兀诡谲。「若不是这块香饵相诱,你大概不会上钩吧!无心插柳柳成荫,说来我还真得感谢月王帮了这大忙。」
微叹气,没想到最糟糕的情况还不是盏茶前忧心忡忡顾虑的,屋漏偏逢连夜雨,雨不但下,还是场暴雨,而屋子不光漏,是根本整个掀了顶。果然如某人所说,美丽外表下裹的可是要人命的剧毒……想起那邪魅俊颜的倨傲神态,涩裂的双唇忍不住弯起了几分弧曲。似乎还真没一件事能出于那男人的掌握外,就不知道自己眼前的灾难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还笑得出来?」莲步挪移,曼妙的身形已是沿着高大的骏马转了圈,在马嘶倒地的同时血胧人也站到赫连魑魅面前,却是意外地看到了这伤痕累累狼狈万分的男人竟是勾扬着唇角!
云淡风清的笑,暖化了不少那双瞳眸如兽锐利的冷意,却更凭增了野性的孤寂,血胧发现自己竟是移不开眼,眼前男人不经意展露的风采是那样美丽的叫人想据为已有。这就是剩主子对这男人如此费心的原因?秀眉紧蹙,血胧不得不承认连把他视为大敌的自己一时间都有着迷惑……
「月王不是你的目标,放过他。」贴掌再送入股真气到戎月体内御寒,赫连魑魅轻柔地将人放下后缓缓站起,心底不住默祷着这颗不擅言词的脑袋能够开窍一回,希望能说服血胧保住戎月。
「喔,你凭什么认为我的目标不是他?这回折兵损将了这么多,光拿你的人头抵只怕还交不了差呢!」俏生生的娇语,一点也听不出话语的内容是刀光剑影的血腥,血胧好以整暇地屈指剔甲,轻松的谈笑似已当两人是囊中物跑不掉。
「杀了他,你更交不了差。」幷杆成枪,赫连魑魅缓缓抬起头,一对映照着月色流彩的眼瞳迎上前方的红影,虽然近身战里,单枪的变化不若双枪繁多,但创裂的右臂出手劲力已不足,只有双手持枪才不会成为负累。「易牙居争斗,很多人看到。」
「那倒是,想不到你还蛮灵光的,主子的意思的确是不想把事情闹得众人皆知,可惜你忘了件事……这里是魔石坡,这地方可以替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涂染着蔻丹的长指柔媚地轻抚着颊畔发丝,暗地里,血胧却被那双妖冷的眸子直视着发毛想逃,那双眼里真的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暖彩,感觉真的很差,就像是跟只野兽同拘一笼般,没想到这男人笑与不笑予人的感受会差这么多。
「说实话,我不会也没必要冒大不讳动手犯上。」借着抱臂的动作,血胧捏了自己一把,好把阵阵不由自己的疙瘩颤栗给压下,眼前的家伙就算是狮是虎,也是头病狮伤虎,决逃不过她的猎杀,不足为惧。「这种鬼地方只要你死了月王自然也活不了,况且沿路死尸不少却个个都是中原面孔,月王与你可是光荣地与敌俱亡,拜两位所赐,那达子民这回可会团结一致对抗大祁,主子南下一统的心愿已是指日可待。」
「谁说小月活不了的?」一道懒洋洋的男声突兀地自顶上响起,顺着声音就见巨岩上不知何时盘坐了抹天青色的人影,再细看,这人的脸上却是罩了张狰狞鬼面。「在这种鬼地方里还能找得着人,不能不说你有点小聪明,不过这香味未免也太难闻了些,你这女人的品味还真是糟。」语声未了,天青般的色彩已自岩顶跃落,如鹏展翅的身影却不是直落于地,而是激射戎月躺卧的地方。
噗地声闷响,一道影比以鹰隼之姿掠下的天青更快地挡在戎月面前,漆黑的枪杆缠绕着圈圈红绳拉锯在两种色彩的人影间。
「喂,跟我打干嘛?搞错对象了吧!算了,你不归我管,去去去。」吊啷当地吆喝了几声,再使劲,那把碍眼的缨枪却依旧闻风不动地横在面前,这下子原本轻快的语声开始变得不耐了。「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都不跟你计较了,你还跟我拿乔?别跟我说你这只笨猫自己死不过瘾还想拉着小月陪葬,把人给我啦!」
没理会来人聒噪的词语,赫连魑魅的目光静静冻凝在漆黑枪身上拇指般粗的环环红,前晚那幕惊心动魄的场景如闪电般划过脑际。「……是你。」是他吗?那个暗地里保护戎月的人?而他唤自己做「猫」……会这般喊的人只有那邪肆的男人,他与戎剩……很熟?!
「啊?你说那个呀,嘿嘿……对啦!是我的杰作,谁叫他不长眼敢欺负小月,喂~麻烦你老兄眼睛看前面好不好?」谈笑间,青衫人握绳的手掌霍地一翻,另端自由的绳穗随之扬甩。恰好打下一枚飞向赫连魑魅背心的乌紫暗镖。「血胧,想宰这只猫是你家的事,管你是明着煮来吃还是暗酌吞下肚我都懒得理,不过……」嬉笑的语调蓦然一沉,凛冽地叫人不寒而栗,「在我走人前你最好安分点乖乖等着,惹得你爷爷我一个不高兴,你这娘们血字之首的头衔我可不客气顶来玩了。」
「你……」俏颜刹白,血胧完全被这半途杀出的程咬金突放的狂佞给慑住,直到醒悟出男人话里的另屑涵意才陡然找回说话的力气:「你是血螭?」
「……吃个头啦吃,都是小天害的。」不豫的语声闷闷从木面后传出,蚁蚋般的声量只有一旁的赫连魑魅模糊听进了些,紧抿的唇棱微扬,莫名地,这个嘟嘟囔囔的谜样男人让他有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这是剩主子的意思?」血字十卫,最神秘的就是这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血螭,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时候遇上,传言中,他只向戎剩效力。
「没差,反正小月人我是要定了,自认为有本事拦得下我的就提刀上阵吧!」数语间迫人的气势收敛无痕,男人又恢复最初的嬉笑无状,手一松,同血胧身上红绸般的泽如蛇自枪杆徐徐滑落,再一抽就没入了宽大的袖中。
从容不迫地解下肩上的披风,弯身将地上躺的人儿裹住抱起,血螭知道不会再有拦阻,那女人是不敢,那只猫嘛……则应该是认可了自己的身分,因为那双猫儿眼里戒备的敌意在他摆谱吓人的时候就已消散无踪。
「跟月王说……」眼见男人抱了戎月转身将离,赫连魑魅不由地舒气展颜,总算可以放松紧绷的心神透口气,只是这一别许是再会无期。该找个说词不让戎月伤心才行。「我回去找爷了,我会记得他,勿念。」
「……」停下欲离的脚步,血螭徐缓地侧过半身,目不转睛瞪着眼前这个唇青面白还能笑得如此惬意的家伙,眼神就像在看个怪物般。「有话干嘛不自己对小月说?我又不是传令兵,怎么,怕打不过这女人?求我看看呀!也许我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血螭你……」此语一出,慑于男人的威势而默立一旁的血胧娇颜更是血色全无,言犹在耳,她一点也不怀疑当这男人出手之际就是自己命丧黄泉之时。「不,对她不公平。」摇摇头,一抹如春暖的淡笑打断了血胧慌张的叫喊:「你带月王走就好,剩下,是我自己的事,至于那些话……在意月王,就会说。」
「哼……」重重闷哼了声,被说中心事的人儿掠过一抹复杂的眼色,毫不迟疑地转身就是大步掠出,只留唠叨似的碎语源源不绝地断续随风飘送。「笨猫一只,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换成那家伙,哪天不拿小月逼我替他做苦力,这鬼地方都能开花了,只有你这只猫才会笨到白白放过不懂利用,明知道小月在乎你的,大可以叫我帮……你和那家伙……一个笨到底一个精过头……绝配……」
声渐杳,人渐远,不一会儿月色遍染的亮银沙地上又只剩下一明一暗的两抹红彩。
「为什么不让他帮你?难道你以为自己还有胜算?看看你这一身的血,什么叫对我不公平?」
不再是丰姿绰约的雍雅神态,咄咄逼语的血胧脸容上尽是难堪的铁青,高傲如她根本咽不下这种施舍,然而回答她的却是清风阵阵,对峙而立的男人依旧默然无语。
「别不说话!我是真的想要你死,管你是图完整还是缺手断腿我都不会留情的!你占去了他太多的心思,不但害我近不了他半分,更累他无心于大业上,不除你,有朝一日我们都会后悔!」
「我知道。」相较于血胧的疾言厉色,赫连魑魅的神态就显得轻松自若的多,出口的语声依旧淡漠,只是从心头少了戎月这个顾虑后,双唇的线条不知不觉间也连带柔和了许多。「影子的心思,我懂,各为其王,死生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