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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急匆匆张罗车马呼唤刘医师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码头。
“哥,君和大哥他……”雪海比他急了百倍。此刻码头上谁都显得比他着急。每个人都在问,能有谁把谢君和伤成这样?
但是楚涛静得近乎冷漠,甚至都不曾皱一下眉。他转向雪海,轻扯了扯她的发辫:“谁送你们回来的?”
雪海却一翻脸不乐意了:“除了君和大哥还能有谁?”
“此人不愿我探访,才教你如是作答?”
雪海呆了呆,叹息:“真是个怪老头……前一刻还与我说着话,后一刻便踏浪而去了。”
“踏浪?”楚涛目瞪口呆地望着宽阔的长河。他自信自己的轻功在南岸难逢敌手,但是要在这宽阔的江面上躲开所有的目光踏浪而去,哪怕是逐羽飞步也休想做到。除非真成了仙人,有了腾云驾雾的本事。
“何样的老人?”
“驼着背,挂着个背篓,提着壶酒,戴个斗笠,像个渔翁。还带着张奇怪的琴。说来奇怪,一个渔翁,却有一双弄弦的手——手指细长得真让人羡慕。”
楚涛不自觉笑看向自己的手掌,却被雪海一掌拍下:“比你的手奇异多了!”
“没大没小!”楚涛一边数落一边憋不住笑,“怎么奇异了?”
“你再厉害,弹的曲子也不能让风浪大作吧!”
楚涛差点没以为雪海是在讲梦话,用手试了试她的额头。
“真的,哥!这可不是做梦!”
“如实说。”
雪海只知道,当她与谢君和坐上了老翁的一叶小舟,随波而去的时候,四围的大船立刻堵截而来,鼓声隆隆,杀声震天。
老翁却不紧不慢地撤了长篙,在船头摆上一张古朴的七弦琴。细长的手指掠过琴弦,猛然迸发出一段凛然之音。琴音起,天色变,风云乱,怒涛卷。浑厚凝重的叩击里,雪海眼见着黑云翻滚遮天蔽日,狂舞的风吹得江上一片迷离。小舟在狂风里震颤摇摆。突然之间,有如巨龙在水下兴风作浪,自小舟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漩涡随琴声起伏而翕张。仿佛巨龙张开大口,欲将长河水吸干似的力量翻搅不止。
琴声里的磅礴之气骤起,四面漩涡顿时掀起十米高的水墙,遮天蔽日而来,将诸船猛地抛向空中。浪涛的撞击里,诸船的龙骨正咯吱咯吱地扭曲断裂。浪涛一阵阵急速的骤升骤降里,大船被抛掷得颠倒无常,譬如孩子手中一玩物。
琴声如壮阔的波澜,琴的周身都散着如血的红光,琴弦震颤之处,好似迸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寒光,滚滚杀气扫荡向整个江面。轰然一声巨响过后,哀鸿遍野,是因为大船与大船剧烈的撞击让船身碎裂成残骸,碎成片片浮木。然而没有谁能救这些耀武扬威的人们。眼看着一件件兵器沉入水底,一双双抱着浮木的手被滔天的巨浪吞没,再不见踪影。
唯小舟巍然不动,静止在漩涡的中心。
雪海捂着耳朵,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琴音住时,疾风止,惊涛歇,一切归于原状。凶顽的人们终抵不过长河的浊涛,不见了痕迹。先前的疯狂叫嚣不见了,一切的生命迹象终于融入一江水中。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来。
神秘的老者幽幽一笑:“没人再敢来了。”
扑棱的飞鸟仓皇掠过头顶,江面上一片死的寂静。
雪海惊恐地问:“你……是谁?”
九十二 东篱菊隐(中)()
雪海惊恐地问:“你……是谁?”
“江湖人还是忘了我这张老脸为好……”老者的慈眉善目舒展着,双目却如深不可测的渊。他又望了一眼谢君和,略带嘲笑地摇头:“无碍。”
“可……”雪海想说,她几乎已感觉不到谢君和的脉象,那具躯壳似乎被冰封了似的。
“天命未绝,尘缘未了。此人心硬如铁,但有一息,必逆天而行。”
“君和大哥太苦了……”雪海由衷叹息一声,却招来更悠远的笑声。
“身在江湖,孰人不受牵绊,孰人不历恩怨。与其拼却性命一场空,不如,于红尘外,做个自在看客。今日事,不足为他人道。”老者又随她行了一段,临近南岸之时,只见他掐指念诀,手掌翻覆,水中一块浮木便从极远处漂至跟前。老者纵身一跃,便如飞鹤踏浪,一眨眼消失在浪涛的起伏中了。
江面上,只留了一片跳动的波光,几点青灰色的鸥鹭。
听着故事的楚涛默默叹息一声:“好一个红尘外的自在看客!”
汪鸿插话:“少主莫非已知此人身份?”
楚涛摇头而已:“此人既执意不见,必是有不见的缘由。罢了……”
不过没等他感慨更久,小厮手中的一张名帖已等着他了。
楚涛接过帖子,目光一闪,嘴角绽出一朵笑意,随即向身后吩咐:“从码头后门小路走。汪叔负责他们的安全。”
雪海知道他又要去忙别的事了。
汪鸿果断阻拦,神色里满是忧愁:“多带几个人随少主一起去吧!”
楚涛不在乎道:“凝香阁罢了,也不是去砸人场子,何必?”
“少主……”
“不妨事儿,他们不敢。”说话间楚涛已向另一个方向走出几步,又似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停在雪海身边。
雪海当即明白了,不等他开口,已抢着说:“哥,没事,去忙吧,雪海能照顾好自己!”说着还故意俏皮地眨眨大眼睛。
楚涛想了想,心有不甘似的一笑:“糖葫芦?”
“三串!”
楚涛大笑着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雪海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小时候,哥哥若是觉得亏待了雪海,总会亲自跑去外边买些她最爱吃的糖葫芦回来,哄她开心。心里嗔怪:这死脑筋的哥哥就从来没想过第二个辙来哄她,也不问问她还爱不爱啃糖葫芦了。也许,哥哥从来没发现过她已经长大吧!若真能安心地长不大,也是一种幸福。
然而从汪鸿长吁短叹的神色里就知道,这一去,又不知会遇上什么麻烦。
一辆马车滚滚,载着雪海与谢君和绝尘而去。然而,码头外的人来人往转瞬即逝,镇子里熟悉的熙熙攘攘渐渐退却,马车居然直接把他们带离了镇子,完全沿着与楚府相反的方向而行。又是一片从未到达过的绿水青山,美得陌生。雪海惊疑地望着汪鸿,接连的动荡,已让她习惯性地怀疑一切。
汪鸿宽释地一笑:“不回楚府,小姐见谅。”
“为何?”
汪鸿没有搭腔,只默然着神情,一言不发。但凡楚涛不想说的,终是不会轻易让楚雪海知道。她对着西沉的落日惆怅叹息,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叹息什么。
青山围成的幽谷深处,飞瀑直泻,流水潺潺,推得水车吱吱呀呀转动不止。百花芬芳,色彩斑斓如画。蜂蝶争逐。马车停在一片竹林深处,篱落疏疏,茅屋几间。白衣飘然的老者伫立风中,散着华发如雪,怀着和蔼的笑,躬身洒扫。身旁提着笤帚的娃娃,正是小小的末儿。
“老风!”汪鸿远远地探出头去挥手致意。
原来,是竹苑。
闻名久矣,却从未曾涉足的地方。
“风前辈!”雪海一撅嘴,“哥哥真讨厌,就不能明说么?难怪他半点都不急。你一定能救君和大哥的是吧!”
汪鸿向风若寒摇头一叹,笑得淡然。刘思仁缓缓迎出竹苑,同样宽和地笑着。大家的注意力立刻汇集于谢君和的伤情——谢君和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毫无生气。刘思仁的话让雪海心中如大石落地:“不妨事,伤势虽沉,尚且及时,仍有解法。”
众人慨叹之际,却见刘思仁把脉之余忽又蹙眉:“然,真乃奇事,何方高人为之续命,才免其一死?”
风若寒闻言亦是好奇,一触脉象,惊得顿时退出三步外:“不可思议!”
就连汪鸿也甚是吃惊:“二位何以如此?”
刘思仁道:“此伤已断心脉,原是当场必死无疑。如今却有一股外力,于关键处以寒气为之续上一息,源源不断,并以强大的寒气为外护。故而虽则其身如冰,实为免于耗损之策。若老夫不曾眼拙,此技当名曰寒冰诀,乃是玄奥古法。古有能以寒冰诀杀人者,掌风过处,如被囚冰天雪地,移时必因极寒致筋脉脆弱、寸断而亡。然此技过于高深,得此技者凤毛麟角。今日却见能以此技活人者,简直闻所未闻!”
活人之难,远甚杀人,一出手,差池半分则死。
能让谢君和从阎王殿前回到人间,这本领着实让人惊异。
雪海便把遭逢神秘艄公之事如实转告二位。说到那神秘的曲子激荡起滔天巨浪之时,风若寒与刘思仁着实对视良久。两位再大的风浪面前也未曾变色的前辈此刻晦暗着双目,一言不发。
“老风,你看,会不会是他?”刘思仁的整张脸都阴郁下来,低沉着声音揣测。
风若寒仰天闭目,似沉浸入一段久远的往事。凝重的神情暗示着这并不是一段轻松的回忆。许久,拖长的音调从他的口中缓缓吐露:“作古之人,何以还魂?”
整个天空都因为这一句话骤然黑沉了下来。
长夜将至。
刘思仁微微叹息着,把谢君和背进了竹篱背后的清幽世界。柴扉开了又合,把一切世俗烦扰隔绝于外。然而,这道已几近倾覆的柴扉又能阻隔多少尘世烽烟呢?
九十三 东篱菊隐(下)()
“不祥之人,必临大祸……”风若寒望着刘思仁总是过于善良的背影,继续悠悠然地叹息着,叹息完,又转向汪鸿:“可曾劝过少主?若收留此人,必……”
“我这话都唠叨了十年……”汪鸿忿忿然感慨了一句,又警惕地望了一眼雪海,止住了话头。汪鸿说的确为实话,无奈楚涛不听。此刻帮腔的又多了个楚雪海:“风前辈时常说要有仁爱之心,江湖人侠义为大。君和大哥拼死才将我救出北岸,不论他是否不祥之人,雪海求风前辈念其侠心,仗义施救。如此,雪海才觉心安。”
“救是自当救,小姐会错意了。只是……”风若寒望着雪海,若有所思一声叹息,“转告少主,天命难违,老风并无扭转乾坤之力,只可尽人事而已。”
汪鸿低头应和了一声,把雪海的安全托付给了风若寒,驾着车复命去了。
那句缓慢沉重的话语带着悠长的余韵紧紧缠绕着雪海的心。什么叫作古之人?难道她与谢君和还能撞上了鬼魅不成?此人潜藏,有何居心?
“作古之人?”寒月之下,楚涛迎着淡淡的风,站在凝香阁酒楼的高处,含着迷离的笑,远眺。楼下,又不知有多少佳人将痴醉在这俊朗的笑容里。
“老风的猜测罢了,不足信。”汪鸿在他身后拼命摇头。
“风前辈倒是提醒了我……这卷浪而起的琴音,这踏水无痕的轻功,像极了那个传说里的人物。数十年前,身居南岸,却能与梨花剑老掌门分庭抗礼的人物……”楚涛自顾自说了半句话,双眉一展,嘴角勾起一朵凌厉的笑。
“少主说的是——楚老庄主?”破音连连,汪鸿极力压制自己狂乱的心跳。
楚涛微微点头。这是个在楚涛出生之前就已叱咤风云的人物,然而等到楚涛出生的时候,江湖的风云已经将他的姓名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