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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不可乱,终须有人站出来。汪鸿深谙其中道理。
“没什么,”汪鸿从没有如此理直气壮地编造过谎话,“掌门这些天太过操劳,旧伤又犯了。我嘱他必须去别处静养,他便与我吵了几句……你们没见过他发火,这小子,脾气硬时不输那谢君和。那么多年,受气也受惯了。”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掏出了怀中半块紫玉:“在我来时,他把紫玉令扔给了我,让我看着办。好像这里没他就守不住了似的。”
众人默然相视,继而又释然了几分。
“他终于肯静养,也算好事。”刘思仁若有所思地叹息一声。
段诗雨轻松地笑了起来:“汪叔你刚才的脸色吓我一跳!原来就这么点事,放心,有我们。黑石崖会没事的!”
书生作嘘声道:“懂了,保密。一切听汪叔安排。”
得了支持,汪鸿略觉有几分底气。他掂了掂手中紫玉令:见紫玉如同见掌门,这是规矩。他在黑石崖多少年了呢?久得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久得他以为逐羽剑派就是他生活的全部。然而从来没有这般自由地用过紫玉令。
“诗雨,楚家力薄,少夫人处小心看护。”
“领命!”
“老刘,你和书生领人出竹苑,退守紫竹谷东口——老刘,剑阵便全权交托给你来指挥。”
“领命!”
“凌远声在碧莲洲,君和在水路,我会去黑石崖顶,那儿应是有游侠接应。”
“我呢,汪叔?”末儿不知何时靠拢过来。
“你随我一起,上黑石崖。”
“领命!”
他向渐黑的星天望去,暗暗攥紧手中紫玉令:“少主,汪鸿领命:此生此地,一命相系,守土拒敌,虽死无悔。”
他回屋细读着墙上地图里密密麻麻的标注,一点一滴地回忆楚涛交托给他的布置,努力地试图接近原有的意图,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但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读透楚涛留下的每一点讯息。
直到夜阑,人定。
整个黑石崖都睡了,剑客们也已安眠。只有几个守夜人掌着灯,踱着步,听着风声和虫鸣。
忽然,从黑石崖顶冒出一星火光。那微光在高处摇曳了几下,继而燃成了火球,又迅速地蔓延开来,顷刻间便浓烟滚滚,烈焰成火海。只要抬头,即可见彤红的天色——就像天都烧起来似的。火光勾画出了整个黑石崖的轮廓。
“当!当!当!”嘈杂的锣声忽而响彻天际——不是一处,而是多处守夜人同时敲响了警报,仿佛是整个大地都随锣鼓而震动起来,以至于长河之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汪鸿推门而出,竹苑场地上已长剑出鞘,列队齐整。
有人点燃了黑石崖顶的烽火。
是谁?楚涛吗?汪鸿万般惊疑。不然还能有谁呢?
剑客们可不想那么多,他们只知道一件事:号令一旦响起,就意味着白衣圣使只与他们隔了一道山脊。
刘思仁已站在队前,与汪鸿交换了眼色。一骑飞马便绝尘而去。
“噌”地一声,细长的修罗刀出鞘。沧桑的声音坚定地立在夜空:“只在今日!”
只在今日!余下正正好好六十四剑客,飞奔往山谷东口就位。
沉默的山谷,只听风穿竹林,呜呜作响。黑暗中,幽灵一般的白影自极远处掠空而过,一道,又是一道,呼啸着,缥缈着,自竹林中来,又投身竹林。
刘思仁嘘声警戒,剑客们便如磐石般,蜷身于石后或是灌木中。
白影渐近,一声长长的唿哨向长空而响。竹林的那头,细碎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碾过草叶。是有几十个,不止,那声音逐渐变大,仿佛有数百人同时踏过。还有,自山中飞跃而来的长影们,轻盈地,宽袍一展,雁群一般,纷纷扬扬地落地,汇入其间。
细流汇成江河一般,不多时,怪笑重重,兵器森然,充盈了整个山谷。
“谁在这儿做的窝?真是会享福啊哈哈!”
“这地方可比那穷山恶水的烽火岭舒坦多了哈!”
他们似乎闯进了竹苑:“人都跑了吗?”
“老大都没命了,能不跑吗?哈哈……”
“那就放火烧!”
火把立刻点燃了茅草,竹屋里冒出呛人的浓烟,一霎时,烈焰直窜,把整个竹苑包围吞噬。火光中,白影闪烁,一张张狰狞的面目叫嚣着或笑或跳,前仰后合,前呼后拥,似乎把这片竹屋当作了篝火。
烈焰照亮了剑客们的脸庞。眼见着十倍于己的敌人集聚起来,书生惊恐地狠一哆嗦。刘思仁在身侧按了按他的肩膀。既然是楚涛留下的布置,唯有信他!
就听轰然的巨响,遥远的竹林那头,山崩地裂,巨石从天而降,隆隆地砸在谷口,封住了山路。那些白影立刻骚动不安起来。
修罗刀忽然破风一惊,毫无防备地,最近的一道白影竟一裂为二。白衣圣使尚不及觉察。血色映照火光,修罗刀闪闪发亮,仿佛来自地狱的魔翳:“杀!”
杀声立刻淹没了山谷。书生狠狠闭了一下眼睛,随即列阵冲上前去。
空气里凝结起越来越重的血腥味。
四六〇 执念于心(上)()
黑石崖烽火连天的时候,楚家的院落里却是空落落的萧瑟。
薇兰没有睡。
驭风在马厩里嘶鸣不止,声音大得连芝兰苑都可闻见。这是她嫁入楚家多年来从未遇见过的。她循声而去,向从未涉足的马厩。
就只见此马焦躁地来回兜着圈子,鼻子里哼哧哼哧地出着气。时而向着门口昂首嘶鸣一声。看马的老师傅倒是认得她,向她躬身行礼。驭风的声音也惊动了段诗雨,她已先一步到了。“李师傅,驭风怎么了?病了吗?”
李师傅直摇头:“此马素来灵巧解人意,少主甚爱之,然而竟连续两日草料未进,今日嘶鸣不止,甚是怪异。”
“驭风,驭风!”诗雨连唤它两声。它好像认得诗雨,探出头来,呜呜地向她蹭过来,好似有话要说。诗雨轻抚过它灰色的鬃毛,冲着它默默耳语了几句,它就渐渐安静下来,许久,那双大眼睛里竟充盈起泪水。
“它哭了?”薇兰惊奇。
李师傅说道:“怪了,这几日都不让我近它身。前日少主往黑石崖巡防,本欲乘马,不料驭风偏偏蜷在马厩里不出来,马鞭也赶不出它,少主便与黎医师步行出门。没多久这厮便闹起了脾气。”
“楚掌门告诉过我,此马通灵性。与它说话,好像都听得懂。”诗雨轻抚着驭风的头,它渐渐蜷起腿低下头,像个发完脾气讨要安抚的孩子,与她撒着娇。
若是它能言说,会说些什么呢?薇兰不安起来。黑石崖顶的烽火历历在目,逐羽剑派几乎全员出动,她也知晓,如此紧要的时刻,驭风应该也是懂得的吧。它怎能忍受主人此刻居然弃它于马厩?
“我去书房看看。书房里有他的琴和剑。”薇兰想,“他应是会回来取的吧,最不济,龙冥剑总要随他一战的。这个宁死不肯服输的人,岂会错过今夜?”她痴痴地等着,总以为他下一刻就会出现。
书房里居然亮着灯!还有一个人影在书桌前晃动!薇兰只觉心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夫君!”她兴冲冲地推门而入。
却是一张方阔的脸,棱角如削,亵意地瞟着她。“少夫人,见谁都是夫君可不好!我们见过了。”
薇兰的肢体立刻僵硬在了原地:这恐怖的面容,恐怖的声音,分明是数月前早已领教。那日死神临近的压迫感,此刻正极为不客气地逼迫着她,使得她连呼吸都忘记了。那日里,唯一的一抹亮色就是那股把她从死神手中生生拽回来的力量——那日她以为他不会在意的,可是他却决然地挡在她身前。
今日呢……恍惚里她居然希冀起来。驭风在唤他,她在等他,他可知晓?
“方夕!休得无礼!”跟进来的段诗雨径直将她挡在身后。
仿佛,是有那么些不一样。
可是寒光一凛,诗雨便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梨花剑太快了,快得段诗雨根本来不及抽出剑。
薇兰一瞬间害怕得几乎僵成石像。没来得及呼喊,也没来得及反抗,方夕已一跃而起堵着门,顺便一把环住她,从背后卡住了她的脖子,封住了她的口。
相同的恐惧,相同的绝望——她又落在了他手里。忽然想起汪鸿曾经催她离开此处——他应是最清楚此地的危险吧,他又怎会忍心……越是战栗,居然让她越是期冀。
够了。她默默闭上眼。她或许只是实在太想他了……好傻……
“楚涛后院的女人,都是有几分姿色的!”他沉重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间,使她一阵阵干呕。“拿你去换楚雪海,总好过空手而回。再不济,楚涛的女人,卖给他的仇人,自然有人出价。”薇兰只觉一阵窒息,眼前眩晕不止。
突然,余光瞟见剑架上居然空空如也!龙冥剑呢?心中狠狠一惊。
难道,他?
脑海中浮现出那翩然而至的长影,还有拥她入怀的温厚。然而此刻,只有凛凛杀意包裹着她。脖颈的每一个骨节都在作响,意识就要被抽离开。她得活着,不能做他的俘虏!她拼命想要掰开脖间那铁钳,却又怎生拗得过他?无意间触及他胳膊上一条蚯蚓一样的伤痕,似乎激起了他翻江倒海般的仇恨。
他抓着她的头发就往门框撞过去。咚地一响,只觉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嗡嗡炸开,便如失翼的雁,栽向了地面。脸上似有热流淌过,应是她的血。然而痛感都已被剥夺。方夕抓起她的头发,掰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恶狠狠道:“皆是因你,才有那伤,你忘了?看来我该在你漂亮的脸上也留个纪念!”
她不再动弹,满目是空洞的凄伤。
方夕会对她做什么?此刻她才真正惊恐起来:她想活着等他回来,可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受辱的样子……她想活着,却怕失了容颜……可笑,又有什么好在意呢,他几时认为过她漂亮了?又几时正眼瞧过她了?不过胡思乱想,一厢情愿。
“放心,漂亮的女人才有人肯出价!我怎么会坏自己的生意?”他亵意地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带着血的指尖在她脸上勾动着,擦出一抹凄艳。
她痛苦地闭了眼。
“这可老实了!还等楚涛救你?他早已在黑石崖顶自尽,江湖人尽皆知,是为了他的冷美人,做了对不起齐家的龌龊事,自觉无颜面对世人,只好自我了断。”
怎会呢?心中一阵绞痛。她嗫嚅着双唇,似有所语。
“不信?尝够了苦头,自然会信——话说这楚涛真是薄情寡义,鏖战之夜,连个像样的侍卫都不舍得给你留,就这么拱手把你送给自己的强敌——放眼江湖哪个要点面子的掌门人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女人!你还死心塌地惦念他?蠢女人!”方夕张狂地喋喋不休着,“我看最好让你那老父亲给楚家施压,看他们还能藏得住楚雪海吗!”
她的意识模糊着,只知自己的身体被拖到了院中,扔在石板地面上—彻骨地冷。但是方夕突然定住了身子不动了,一点声息也没有地僵在原地。
继而,她听到了一声金属的脆响。
龙冥剑!
她吓醒过来,眼前看得真真切切: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