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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你写吧,”她说。
“秦大少的来信,得我亲自回。不碍事,一会儿就好。”
只能为他焚香,静祷。茶水凉了,她又换上些许。墨迹淡了,她再添上些许。然而他的眼中就只剩下了这一纸信笺。到底有多重要呢,薇兰想,但凡与江湖相关的事,总是比她更重要吧。她不想再碍他的事了。
她悄然地把书房钥匙放还到书桌一角,小心翼翼退到门边,生怕他一抬头,她便失了勇气。但是楚涛好像什么都没有发觉。“我……”她背过身去说道:“明日,我……带云逸回去住一阵子。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最后的几个字,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无所谓,他不会在乎的。她用飞速逃离来安慰自己。
她慌忙回到芝兰苑,却失了全部的力气。她四顾着规劝自己收拾行装,却没有勇气打开任何一个柜子。落入她视线的只有他倚过的窗棂,他赞过的花,他坐过的椅,还有他喝过水的茶杯。这些如何带得走呢?她心跳纷乱地倚着床榻,失神地望着窗外的花影摇曳。
她无法解脱,只是想成全。可是成全又谈何容易?她甚至不知道在一个没有他的气息的空间该如何找到自己的节奏。如果不再等待他,这更加空寂的时间拿什么去填?花吗?可若没有了赏花人,这些花又该为谁而开呢?
当断不断,这是为何?她硬下心肠告诫自己。思绪却被一阵急咳声打断,这才注意到他站在屋外,默默地注视着她。她惊骇地颤身。
他却笑了:“我竟如此可怕吗?抱歉,不自觉地,就把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往家里带了。”十几步外都能感受到他进退不得的无奈。紫衣潇洒依旧,却掩不住他的瘦削。俊逸的神采被微蹙着眉的笑所取代。她从没看到楚涛如此辛苦地掩饰着悲伤——那悲伤溢满了他深邃的双目,使得眼角只有一片模糊的黯然。
忽然想起,传说里的许多年前,他站在冷凤仪的闺房,极力挽留。莫非当年的他正是如此忧伤地站着,看着心上人收拾行装?心中泛起一阵痛楚,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兰,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她微微点头。
“想家了?还是因为你听说了什么?”
她不吭声。
他不再问,只是上前轻轻拥住她。江湖教会了锋芒毕露的他持重内敛,把自己掩藏在坚硬冰冷的外壳里,以至于她已看不见他的心。但是,她却能知道他掌心灼热的温度。传递这温度的仍是那一枚铜钥匙。他又把书房钥匙放回她的手心,握紧:“兰,收好。”
他话里有话,薇兰懂得。却嗔怪道:“这是让人走还是让人留?”不防泪水已滑过脸颊。想挣脱,但是他的胳膊坚硬如铁,牢牢地箍住她:“哪怕想走也收好,你是这里的女主人。”
她也执拗,却拗不过他。
楚涛伸手擦去她的泪痕,却不知怎的,自己红了眼睛。他立刻背过身去,很快地,一滴泪滚落下来。以至于他紧紧地攥住双拳。
薇兰的泪水落如珠串。所有的嫉妒与伤感都被这场泪洗刷得荡然无存。她明明知道,明明看见,刀剑加身那一刻的义无反顾,还有落花丛中的执手相依……“对不起。”她说,“我不想做你的拖累。”
他长长地哀叹一声,回转头,轻抚过她松软的发:“若是因为冷凤仪的事,别多想。合适的时机我会给你个解释。此刻,我不希望你也卷进来,只是因为太过危险。”
她轻轻摇头,年年如此,当然,早已不计较了。甚至早已倦了。
他扶了扶她的肩膀:“是我一直连累你,兰。前些日子我也想过让你离开——总好过跟着我受罪,而且,此处早已不安全。但是我举棋不定——那日我被汪叔狠狠骂了一顿,说我优柔寡断,迟早要害了你。说来可笑,还从来没有事像这桩一样为难——我想走一条对的路,但无论让你留下或者让你离开,结果都会是错的——当年我错过一次,这回我不想犯错,却没有对的路可走了。”
她单纯地一笑:“那便放我离开,你就不会为难了。没有人会怪你。”
“说来容易,可那对你而言,只是换了个我听不见的地方哭。我说过,若是觉得委屈,你可惩罚我。但我不允许你就这样离开,那是在惩罚你自己。”
她脸色微红,忽然倔强道:“究竟几时我才能得你允许?”
楚涛居然无言以对,只拥她入怀。怕他自己也不知道强留一个不爱的女人在身边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或许,当相处成了习惯,便是不舍。只是嘴硬,不肯承认这不舍而已。
她轻倚在他的肩头,也是无话。习惯了他的各种不许,也习惯了无声的陪伴。
“兰,容我自私一回。”他紧紧搂住她,轻轻吻向她的额发,“你若真想离开,再过些天,我来安排……”
“听你的。”她说。
院外喊声忽起:“楚掌门!”只有黎照临这不太了解规矩的才会在芝兰苑大呼小叫,其他人连靠近也不敢的。
楚涛推窗肃然道:“何事?”
照临瞥见他身旁的史薇兰,突然又不说。
楚涛知其顾虑,径直问:“是冷凤仪处出了事吗?”
照临这才点头。
楚涛立刻了悟了什么似的,在心底做好了盘算。“备两匹马,后门外等我,我稍后就与你同去。”
照临应声而去。
薇兰愣了愣神,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又渐渐松开手。
楚涛欲解释,她摇头作嘘声,止住他:“事情紧急,放心去吧,等你回来。”
“回来说给你听。”他温存地笑了笑,又想起了什么,叮嘱道:“书房里有我给秦大少的信,差几句问候,你替我续完,交给汪叔,天亮就要送出。”
她微微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翩然而去。如同曾经的每一次。别人看得最多的是他的微笑,而她看他最多却是背影。嫁入楚家的那一刻,着实不知,竟会有如此多的漫长等待……
四三四 两相诀绝(上)()
砖木小院里一片沉寂。驭风急促的蹄声与嘶鸣扯开黑夜的时候,一身绿罗裙的冷凤仪正毫无血色地躺在榻上,满面泪痕好像受尽了委屈,呓语低碎,如泣如诉。左臂裹着重重白纱。侍女们已经把屋子打扫干净,然而浓重的血腥味黏在空气里不肯离开。
桌上血字帛书一封,斑斑驳驳。楚涛取来读过,看惯生死的他竟不自觉地眉梢一颤:“黄花向晚,篱落萧疏,问山盟何处?此生已休,照影谁顾?芳菲老尽尘缘误。冷对泉路!”
字里行间的绝望和痛楚,更像是一种责怪,打在他的心坎。
“趁着大家都在忙,她去后厨拿了小刀,反闩了门……手腕上四五道伤口,都很深。”照临跟在后头一边喘气一边解释。先前的一路楚涛都飞马驱驰,把他甩在极远的身后。
但是楚涛默默卷起帛书,摆手示意已心知。大家就都退了出去。他解了白氅坐到榻边,探了探她的颈脉,而后望着佳人憔悴的容颜,长声叹息:“有劳照临。”
“有一句话叫做:哀莫大于心死。医者难治心病。”照临不满道,“不管怎么样,你让一个失了名节的女人在这小院里空守,终不是良策。”
“名节?”楚涛只觉有刺扎心,微微皱了皱眉。
照临愤然道:“这些天街面上传出多少下流的鬼话,你能听不见?就算白衣圣使没对她做什么,那些闲言碎语都足够把任何一个女人淹死。何况现如今她不是和她的丈夫在一起,而是在她的旧情人身边,多少人等着编排背后的故事,你能不知道?你若真不知道,问问凝香阁的书生。”
楚涛什么也没辩解,只是用手轻轻拂过她散乱的额发。造谣生事,这是白衣圣使惯常的手段了。他见怪不怪不要紧,可他似乎忘了冷凤仪是个高傲的女人。他应该提前预料到,有些杀人不见血的手段远远高明过刀剑。
“楚……”她适时醒来,似乎是被什么力量唤醒。随即,仿佛有光焰绽放在瞳仁里,从颓丧和狼狈的外皮脱胎换骨。期冀的微笑,如同久旱逢甘霖。“楚,我知道,你一定……一定会来。”
没有茶香袅袅,也没有琴音淙淙,谁能想到再次面对面说话,竟是如此面目。
“旧伤好些了吗?江湖凶险,与白衣圣使相争,顾惜着点自己。”
热切到错位的寒暄却融不开他双眉间的寒冰,反被冻成一声叹息:“何苦?为了要见我,非得到这步田地?”
“若非如此,你又怎么肯来?”她挣扎着坐起身,话音落,珠泪垂。
灯火跳动,长立的身影沉默无言,向来骗不了她,不如省了敷衍。
“冷凤仪落魄至今日下场,早已是江湖笑柄。我自知不堪,不求你怜悯,也不论旧交,只想见一眼救我之人。”她伸手试图抓住他的衣袖,他却早已退出两步外。紫色的丝帛掠过指尖,徒然怅惘。
“救你的是照临。”
“那也是你的授意。除了你,谁敢把我安置在南岸?”
楚涛微微仰头,不欲再作争辩。
凤仪挂泪的眼角扯起一丝笑:“你一直都这样,认准了的事,哪怕天塌了也硬扛着。这回我惹上的麻烦不小。南岸江湖人不吭声,那是因为他们不好驳你的面子。其余各方不敢动作,也是因为忌惮你。楚,我知道,冷凤仪今日能有一息尚存,皆因你一力周全。可你挡得住刀剑,挡不住闲言——这像个泥潭,只会让你也越陷越深。”
然而,这一页早已翻过。望着楚涛毫无回应的背影,媚颜尴尬成霜。
凤仪只好单刀直入:“我觉得应该告知你,此番山路遇险,我没想到居然着了李洛的道。李洛出身血鬼堂,素来忠于秦啸,所以我见李洛便以为有秦家相助,便放心随他带路,以为可以摆脱白衣圣使的跟踪,谁知他竟为虎作伥,诓骗我们一行人,直到深山断崖边,他突然原形毕露,与白衣圣使各方夹击……”
“李洛已死,秦啸所为。”凤仪言未尽,楚涛已中断了话题。
凤仪沉吟半晌才道:“那么秦啸应是都知道了?照理说,江韶云与秦家是世仇,他秦啸还坐得住?其中必有文章。”
楚涛看她一眼,若有所思道:“老爷子的为人,你比我更清楚。”
“那么南岸当何去何从?”
“你安心静养便可,我自会处置。”楚涛已不愿多答。
凤仪似乎听出了一丝不耐烦,黯然道:“那么你又把我作了如何安排,我总有权知道吧!”
“养伤。”
“伤愈呢?”
“你若愿意北归,我便派船……”
“若我不愿意呢?”
楚涛似乎没想到冷凤仪会如此步步紧逼,终于面向她,凝视良久:“你可去别处,如果我能保证你的安全,我当尽力而为。”
“不是别处,恰是此处?”她的脸上浮现娇俏浅笑,却没有发现楚涛已暗暗攥紧了拳头。她兀自说道:“你要剑指烽火岭,我帮你,就算不用出谋划策,练上一曲长河吟,共同退敌也尚有可为。”
楚涛却忽地冷眼如刀:“以为此处是你齐家后院?”
凤仪显然被突如其来的不祥感惊到了,错愕地盯着楚涛。
楚涛低重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