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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等着他转过身来,他却突然一个趔趄,好像瞬间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勉强用剑撑住身子。仿佛是心口遭受了重击,摇摇欲坠地蹙紧了眉。
“夫君!”她慌忙上前去扶。
他习惯性地想推开她,转头,正撞见满目的哀伤,想起自己刚才的话,终是不忍。遂,慢慢扶着她坐到回廊石阶下。
她的玉颈上血线已凝结,青兰的外衣血渍斑斑。“对不起。”她把怀中紧抱着的木匣交还给他。“不过幸好。”
楚涛微微舒展开刚才的严峻,欲语,却一阵急咳。
她不知该做什么,只好递上一块丝巾。他的伤一直没有好,她知道。
丝巾攥在他的手心,胸膛的气息尚未平静。他重重地喘息着:“是我惹的麻烦,不是你。别总急着道歉……”
她知他累了,轻抚他的脊背:“你给我的钥匙,我得看管好。”
他叹息一声:“江湖事你不懂。兰,不值……”
“可……我是你的妻。”她道。
“那就更不值了。”他黯然地撇了撇嘴角,揽起她的肩。他知道,她飞蛾扑火般地爱着,一往而不知其终。不能承受之轻的卑微,在他心头却是不能承受之重。他牵起薇兰的手,紧紧覆住。“你知道楚涛是个多不靠谱的家伙。”
“我只知道,他会回来的。”
楚涛注视那张灰暗却又单纯素净的脸,居然说不出话。一直以来,他所做的一切都只在伤她的心,包括刚才的话。
有些后悔,仅仅为了迷惑方夕,需要说那么重的话吗?何况谁能说她不美呢?他凝视着她,前所未有的认真。看她眉间的安然静谧,看她微微蹙起的忧伤,看她恬然舒展的嘴角。倘若悉心装扮……不不不,只有此刻的素雅天成才是最美的薇兰。任何雕饰都是对她的亵渎。
“疼吗?”他终于想起来问。
摇头,微笑,仿佛真的不疼似的。
“如今楚家也不甚安全了,小心些。”
“不怕的。”她温婉地开起了玩笑,眉间笑意似水,“从里到外那么多高手。你看,那个叫方夕的,连我的身份也摸不清,傻傻的。”
四二七 为伊憔悴(五)()
他终于忍不住拥她入怀,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只是心口的疼痛又加重了几分,他暗暗抓紧了身旁的木栏,试图压下些许。“兰,答应我好好的,再大的事,也没有——你和云逸——重要——”重咳之声把一句话切分得支离破碎,只是眼中的笑意仍分毫不乱。
薇兰听懂了。忧伤在黑色的眸子里弥漫。倚着他的臂膀,似乎这是唯一可做的事。她知道,即便他脸色已惨白如纸,仍有太多太多是她不能知道也不可以干涉的。他捂着丝帕咳着,似乎要用咳声掩盖所有她想问的。
院外汪鸿等人飞步涌入。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书房会有闪失,大约都是见了鸽影又发现倒在角落的侍卫才知出了事。但见庭院阶下二人相依而坐,才略松了口气。杨花似雪,把二人笼在薄薄的寂静里,以至于谁也不敢轻易搅扰。
直到楚涛看见院门口密密匝匝杵了一片低头等罚的,才起身准备问话。
“少主,汪鸿来迟,在此请罪。”
“其余各处还好吧?方夕来过了。”
诸人噤声,见史薇兰脖子上的血痕,心知绝非小事。
然而楚涛并未怪谁,只如平常道:“汪叔,令码头与镖局各道口严查戒备。方夕既敢独自来此,必有接应。刘前辈,你带薇兰回芝兰苑,并确保芝兰苑一切如旧。诗雨,代我去楚家各个岗哨巡视,如有不妥即作调整。”
诸人领命散去,薇兰也随之离开,楚涛尾随到院门口才止步。她穿过花径,又偷偷地回望,但见他仍站在那里,悄悄地远望她的背影。刹那了悟,情愫如爬藤般渐远渐生。默默攥紧了袖底他给的钥匙,暗自为他祈祷。
她不知道汪鸿留在了最后。更不知道当尘埃落定,楚涛是如何步履维艰地回到书房。没有人会告诉她,那块丝帕怎样顷刻间一片绛红,更没有人敢告诉她,楚涛的旧伤复发,全是因与方夕的强强较量。因为他几乎要被心口的疼痛撕碎的那一刻,仍不忘关照:“不可让她知道!只说……我有事出去几天……”
于是,她只知道,自己只是在这庭院中寻常不过的女子,有他片刻的怜惜,足矣。
黎照临回到书房的时候,心都快吓得凉了。可是楚涛仍只是淡淡地笑:“别骂,这回不是我蛮横。别人若欺负诗雨,你也不肯的吧?”
照临阴沉着脸,果真没再多言,却比暴怒更加难受。当他静静地把过脉后,坐在案前许久,才握起笔,把药方一挥而就。刘前辈匆匆谢过就忙着去配药了。他望着双目微阖的楚涛许久,除了转身收拾药箱,再不知如何是好。
“冷凤仪醒了,她什么也没问,我想她大概知道自己在哪儿。我刚才开的药方,每日一服,十日后或可见效。但……”照临一边想着措辞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尚有多少时日?”你可直言。
突兀的一问,让照临心里咯噔作响。但他不是仙人,没有预测生死的勇气。
不待他回答,楚涛已平静道:“明白了,多谢。”
照临觉得有必要解释清,又摆出训人的架势道:“刘前辈应是向你提过吧,就此歇手,静养个三年五载——这是最后一线生机!再迟,恐怕……我不想白费力气,楚掌门。若你一意孤行,我只能离开。”
楚涛并不发怒,顺着他的话道:“你若不打算在我处白费力气,去汪叔那里支取了诊金再走,都记在账上呢。你可以不收,但是我不想见到医圣的传人为了开个医馆还要四处奔波——身无分文的,拿什么去救人呢?”
照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能不能更让人讨厌些?”
“如果可以,让我看到诗雨出嫁,随后你带她走,永远别回黑石崖。”
楚涛半点没有敛起笑,但是照临知道这回楚涛不是在开玩笑。他的伤,他自己最清楚。或许在教训方夕之前就已明白了后果。只是他完全不懂,到底有什么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为什么是她?”照临拉长了脸,“我以为,你至少会留几分余地,去收拾你最大的敌人。”
楚涛浅淡一笑:“我欠她的,得还。”
照临更加伤感:“诗雨不会愿意走的,我也不能不仗义。”他控制不住声音的沙哑,“你的诊金我一定收——我的医馆就开在黑石崖下……但是……”他哽咽了。他以为医者见惯生死,不会有比他更淡然的,却不防这个刀口上过来的人简直是舍生忘死。
“哭什么?楚涛还没到让人哀悼的那天。你以为我会死在这张床榻上?黑石崖还不能没有楚涛不是?”楚涛绽开依旧迷人的笑,双目虽暗淡却更灼人。“会好的,照临。你还没娶诗雨,我能让你赖了喜酒?”
照临不忍再听。自打相见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这家伙对人对己都是一样霸道。他已习惯安排一切,包括别人的命运。至于自己的命运,迟早是为剑而生,为剑而死。
“还喜酒?你的敌人都杀到了脚跟前!”
楚涛故意答非所问地笑道:“白衣圣使又不是第一天黑才有。所以,你到底何时才向诗雨提亲呐?别等君和回来。那样,南岸的酒能被他喝光了!”
十日后,黑石崖大喜,张灯结彩,艳红的烛火彩绸映亮了长河水。段诗雨身着火红的嫁衣,佩上珠玉钗钿,成了南岸最美的新妇。楚涛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等同于嫁妹的礼仪把段诗雨交给了照临。二人就在逐羽剑派镖局的大堂上跪拜结发,互许了终身——没有一家之长,有楚涛作见证,有嫣红作媒妁,有雪海领着孩子们起哄闹腾,还有一众江湖豪杰的祝愿、纵酒、放歌。莺歌燕舞,火树银花,没有人在乎白衣圣使,或者昔日恩仇,只有快意地醉笑,快意地放歌。逆光处,楚涛抱着双臂笑出一脸潇洒俊逸。身后,是恬静素雅的薇兰,为他执杯奉茶。
四二八 改弦更张(一)()
望江台总是淡然于风云,无论潮涨潮落,遗世独立,清高莫攀。
望江台顶,雕栏玉砌的素白,在明月的映照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辉。剑光簌簌,摧花折枝,秋风般的肃杀。月影勾勒出黑鹰般的轮廓。
弥漫的酒气里,秦石摇头不止。
“对不住,实在浑身筋骨痒。”满地的残花里,谢君和摸着头嘻哈地咧着嘴角,改天我回南岸让嫂夫人送你几枝,她的花最好。
秦石冷笑:“那倒真想见见这位嫂夫人,你可知你打落的这些花能抵多少酒吗?”谢君和晃了晃酒葫芦:“你的多少酒,也及不上这葫芦。”随即不理秦石径向台边石栏去了。
秦石猜测谢君和就是因禁足而故意捣乱。可这禁足着实怪不得秦石,且不说秦爷铁令在上,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说谢君和护送冷凤仪去了南岸,以至于北岸是个江湖人就要找他的麻烦。这小子在外晃荡了一圈,谁也摸不清他做了啥,突然就一头栽进花月楼出不来了。若不是林立果的夜枭们与李洛的血鬼们将端坐喝酒醉成泥的他硬扛出来,只怕不到两个时辰花月楼能让江湖人拆成平地。
“任尔东西南北风,老子巍然不动——喝酒!”
秦石认输,受了父亲的奚落后,只能乖乖把这家伙藏在望江台。可谢君和天天仍是想着法子折腾侍卫,找一切机会滑脚开溜。原以为他要溜回南岸,倒也一劳永逸,谁知每次滑出去就是往花月楼打了酒又滑回来,把秦石气得不轻。
“你以为我傻?满大街秦家眼线,我能走多远?跟你们秦家人打架,三五回玩玩还行,成天介折腾,少活多少年呐!”
秦石想说看着无赖撒泼也是折寿的,终于忍住。只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河的水就在脚下奔腾。对岸灯火点点闪烁,不知有了什么喜事。
“段诗雨出嫁。”秦石道。
“还是黎照临有福啊!”他呵呵笑了声。“楚涛这家伙又欠我一顿酒!”
秦石觉得分外好笑:“你在这儿可曾少你酒?”
“这能一样吗?照临这小子不等我回去就办喜事儿,真……”
秦石更觉可笑:“别人办喜事儿等你回去作甚?是拆人家的灯笼还是搅人家的洞房?”
君和不再争论。望着南边的灯火,仿佛从江风里就能嗅到酒香。
“那么想回南岸?等有了船,我送你走。”
“不!”君和断然拒绝。“这时候回去,啥都没办成,不是让楚涛笑话吗?”
“那你这些天忙进忙出,办的是什么事?”秦石终于言归正传。
君和笑:“套我的话?夜枭不是很能查吗?”
“如果他们能看住你,你对家父就没那么重要了。”秦石也回以笑。
“秦大少果然想知道?”谢君和的目光已然落在他的身后。酒坛子,当然,他料想秦石绝不会空手而来,果然,是花月楼的上等佳酿。就着酒坛喝了个爽快,他才嘿然地笑:“秦大少果然比姓楚的混蛋出手大方,还好说话。”
“说一说,我实在好奇。望江台没有外人。”秦石也轻松地应和。
“李洛。”谢君和直言道,“那日我坐李洛的马车回来,在车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