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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飞愣愣地对着脖子下的冰冷寒意,讪笑:“伤好了?楚掌门剑法炉火纯青,堪比我义父当年风采。不过你还得谢我向你推荐的黎照临。”
剑锋立时压下,在他脖子上留了条血线。“你认贼作父!”
刻薄的笑映在沈雁飞的嘴角:“何必徒耗时光,别忘了——我为你备下的厚礼!”
谢君和正欲帮忙,岂料楚涛竟撤剑道:“趁早滚出北岸地界!”
在谢君和惊讶的目光里,还有楚涛怒火中烧却又强忍的背影下,沈雁飞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哧声离开。
“这算什么?”谢君和吼喝一声,纵身追上几步。不明白。楚涛难道大老远地来专听沈雁飞戏耍的吗?“不必追。”楚涛喝止一声,颇有些懊丧。
事实上,谢君和从未见过这般恼怒却又无计可施的楚涛。从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倒他。但是他望着沈雁飞背影的眼神,就如同一个受尽奚落的孩子。多少年来还有谁能羞辱得了他呢?他是楚涛,是南岸盟首,动个手指头都能翻云覆雨,却要忍着沈雁飞?
谢君和知道他不痛快,知道他心里藏着事,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打破尴尬的沉默。
楚涛却先开口:“君和,你可还信我?”
“从没有不信过。”
楚涛点头,忽地有些伤感道:“十多年,不枉交情一场。”
君和料想他仍在意雁飞所言,虽有诸多不解,终是转开话题道:“他说的三里外的地方,你现在就去?什么鬼地方?你心里有底?”
“必须去。”
“这是在北岸,且不说沈雁飞不知耍什么花招,若让齐家的人现在看到你……”
“我能不知道?他们恨不能把我挫骨扬灰吧!”楚涛笑出了一阵恨意。显然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沈雁飞到底给他准备了什么,只是不愿言说。
谢君和悲伤起来:“知道你还来做什么?留着你的命,等我回南岸请我喝酒不成吗?你知道我一向小气的。到底什么事非得你亲自出面?”
楚涛偏不解释:“把你的马牵来吧,随我一行。”
马很快就牵来了,驭风也随着楚涛的呼哨到了近前。二人尽皆不言,驾着马默默地奔行过高岗。君和以为他总会在路上说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
三里外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山脚下的破山神庙已在视野之中。青山合抱,没有人烟,又何来香火?遂只剩了断墙残垣,连庙门都已因失修而歪斜。
君和悄悄摸近前,向里张望。只见三个白衣圣使在大堂上烤着火,搁剑于身侧,放松戒备状。
“那女人嘴真够硬!吃了那么多苦头,一句真话不吐!”
“要不还叫冷美人呢?”
楚涛一皱眉,摁着剑柄继续听下去。身旁谢君和恍然大悟,已能猜到这几位的下场,反倒不动了。
“可惜了那几分姿色。”第三个声音道。充满狎意的笑荡漾着。
“你敢看上她?没听过红颜祸水?”
头一个开口的乐道:“是不是男人?死在那么漂亮的石榴裙下,做鬼也风流!”
“罢了罢了,我只想要点儿赏金。你们可别弄死了啊,老爷子说,活的值钱。”
倏地,一道剑光凌空贯过三人咽喉,未见血光,三人却同时寂然无声了。楚涛已收剑回鞘,立在佛堂深处。
慢慢地,血色渗染,三人捧着喉咙喘不上半口气,终于倒伏,铜铃般的双目空洞成死灰,其可怖远胜过佛堂里的土偶。
谢君和现身道:“罪不至死,何必?”
楚涛怒气未消:“你从没在这样的事情上质问过我。”
君和不再说话,他从没真正见过出离了愤怒的楚涛,只好由着他。
楚涛走近佛龛下的角落,双眉紧蹙,一声叹息。佛堂之上,神明之下,瑟缩着女子不成人形的窘态。蓬乱的头发,黏着草灰,憔悴,忧愁,眉间刻着深深的痛苦与绝望。衣衫被扯得凌乱破碎,难以蔽体,手脚已被绳索勒出了深深的瘀痕。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一处不见伤。青红的,深紫的,青黄的瘀痕一道道蚯蚓似的扭曲着。看得出这是不同时候不同刑具留下的。
“凤仪!”
没有任何的回应。
楚涛替她解绳索的手有些发抖,大概他绝没想到她会被折磨成如此惨状。他解下白氅,裹在她的身上,只期帮她找回一点尊严。不料一旦将她抱起,就换得她痛苦的战栗。未曾凝结的伤口沾染得白氅一片斑驳。要命的是他没法查看她的伤,当然避开伤口也无从谈起。于是楚涛居然呆立在原地。
“帮我一把……”
打从认识到现在,再严重楚涛也没用如此无奈的语气说过这样的字眼。可惜这样的事谢君和又如何帮得上呢?“要不……我去牵马?”谢君和挠了挠头,闲事莫管,走为上策。
“别……别碰我……”凤仪突然有了动静,细微的呓语中皆是痛苦。她试图挣扎,试图推开,试图摆脱,却已无力动弹。只胡乱空舞着双臂,以作抵抗。没人知道她陷入怎样真实的噩梦,只能从那遍体的伤痕窥见白衣圣使的残忍。
四二〇 君子协定(三)()
“凤仪!都过去了!”他不得不拢住她的双手,将她的肩膀揽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肩臂,以图压制她的惊惶。奇怪的是,她竟似听到了什么,渐渐平静下来:“楚……救……”轻轻的呼唤,夹杂着难辨的私语,而后再无声息。
楚涛只觉骨鲠在喉。白衣圣使这么做,无非为了长河吟曲,沈雁飞这么做是为什么?有什么理由要让这个女人受此大辱!或者,根本就是冲着他?
后背,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牵你的马去!杵着看笑话?”楚涛极力掩饰自己的哽咽之声,却是收不住语调里的颤音。
“我哪敢走?谁知道暗处又会窜出什么东西来?”
“呵,暗处?”楚涛恨然道。
“呃不,我是怕暗处的东西不禁你的打。”一个木块嗖地从脑门上擦过。幸好躲得快。他微微咧了下嘴。楚涛还能跳起来揍他,应不糊涂。“就当沈雁飞送你个人情。此地不可久留,想想对策吧!送她回齐家?”
“哪是什么人情,他是故意报复我……借冷凤仪引发两岸相争,便没人去管白衣圣使之罪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楚涛叹息,“如今齐家自身难保,谁顾得上她?何况,我把这样的她送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只怕到时连齐家大火都成了我的杰作。”
谢君和习惯性吐槽道:“虽说你不是个能撂下她不管的人,不过,管闲事好歹有个度吧。要不我把这里交给肖师傅,让他来处理?”
楚涛拒绝道:“别连累他人了,肖师傅本自我门下,若是白衣圣使耳目发现,必再起纠葛。沈雁飞是冲着我来的,就让他尽管出招。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已将她打横抱起,往佛堂外去。
“带她回南岸?你?”君和诧异得几乎要跳起来。
楚涛半刻也不迟疑:“别与我争辩,此中凶险我自知——沈雁飞许是希望我这么做,许是以为我不敢这么做。但无论如何,南岸要藏个人还容易。她伤得不轻,或许那些人还用了毒……她若死在我手里,明日楚家就是今日齐家。”
谢君和没打算争辩。他明白楚涛别无选择,只是担心一旦卷入北岸的是非,又要受多少牵累。为一个冷凤仪,他所付出的代价和教训已经够多了。
“飞叶渡,若你无事,随我一趟。”楚涛主意已决,飞身带凤仪上马背就径自出发了。
谢君和二话不说就驾马扬起四蹄抄到他的身前:“我带路,北岸你没我熟,别与我争。”
楚涛没有坚持,放慢了速度跟着谢君和,一前一后往飞叶渡方向赶去。有谢君和的掩护,往飞叶渡一路并不曾遇到阻碍。日夜马不停蹄地飞奔,赶到飞叶渡时,驭风重重地喘着粗气,伏地再不愿起。
花草丛中,一叶扁舟一壶茶。青衣葛巾的黎照临一派书生的恬淡悠然。忽见马背上的冷凤仪,惊起飞跑至前,抱至船舱。
楚涛跟上前追问:“可有大碍?”
“你怎么把她带来了?”照临粗粗把脉,不停地摇头。
“照实说!”
“剧毒攻心,虽未必及死,却比死痛苦得多。”照临复又见白氅上血迹斑驳,惊而皱眉叹息道:“什么人能下那么重的手?”
楚涛一边就着河水洗去满手血迹,一边答道:“照顾好她,我与君和告个别便起航。”
黎照临看了眼还在岸上的谢,知道江湖的道道不是他所能解,便只顾低头倒腾药箱。
岸上的谢君和正放马饮水,于花草丛中席地而坐,解了腰间的酒葫芦,酣畅地饮着。春风就够醉人了,何况风里的花草香江水香还酝酿着酒香。
楚涛两步跳下船,顺手夺了他的葫芦,仰头饮了一口。
“这是烈酒!”谢君和不满道。
“又不是没见过我喝酒。”楚涛不以为意。相处得久了,或许连习惯也会相互感染。他沿河岸走出几步,把酒葫芦抛还与君和,君和立即跟上,饮了几口,又扔给前面的楚涛。如此往复,喝着喝着,不知何时也就如同以前一样并肩而行。
“这就放心了?”
“你还在怪我惹事上身。”楚涛自然听得出怨气。
当然,谢君和猜测着楚涛是否需要思量怎么应付南岸即将汹涌起来的流言蜚语。如果这是沈雁飞的计划,那么下一步必然地,流言如刀,南岸不宁。代价明摆着,可他却视而不见。“心甘情愿挨刀子,能不能有一回例外?”
楚涛横扫他一眼:“你当真也以为我能拿整个南岸去争一个女人?”
“也许你想过,但是你不敢。”谢君和故意取笑他道。
楚涛真有些被惹毛了:“没你那胆量,为一个不知生死的姑娘,与整个北岸反目成仇。”
这是楚涛说的?谢君和摸摸脑袋,没搬家是运气。他不敢再说话,他不敢猜测楚涛心中冷凤仪的分量,更不敢去想楚涛刚才匆忙间下的决定到底经过多少沉重的衡量,沉重到连一个普通的玩笑都已不堪承载。空气里的温和瞬间凝滞,已是覆水难收。
花草纷繁而炫目,一河的波光在清晨的雾气中粼粼地闪亮。楚涛缓缓而行,说话声也是缓缓的:“说点正事吧,沈雁飞的事儿。可曾记得我告诉过你,之所以不提沈雁飞,是因为一个我最不想伤害的人。”
谢君和认真道:“你从来最在乎楚雪海,可我想不出楚雪海能和沈雁飞有什么关联。”
楚涛止步,在几乎看不到小舟的地方。流云异彩,霞光普照。只是他的神色却比往日凝重许多。“你的猜测不无道理。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君和大概明白楚涛刚才为什么喝了酒,有些话只有借着酒劲才可明说,便是说得不合意,就权当是醉话,楚涛这个老江湖,自然深谙其中道理。
“还记得头一回去烽火岭吗?”
“记得,你挨揍的事儿我全记得。”谢君和痞笑一声。
四二一 君子协定(四)()
楚涛没有生气,暗笑一声:“自己挨揍该是忘了吧。你见到末儿的夜晚,趴在松岗睡成了猪。白衣圣使刀架脖子照样没知觉。”
谢君和这下可是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