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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乔简直欣喜若狂,早把黑云压顶似的谢君和给忘了:“那么,我还能再见到姑娘么?”
“当然的。”雪海眼睛一眨,道,“只要你一不怕黑脸的君和大哥,二不怕笑起来毛骨悚然的楚掌门,还有谁敢拦着?”君和一阵脸黑,这丫头,怎就时刻不忘揶揄他?
边走边聊,不觉已至淞河边。
如丝如缎的水绕过黑石崖下的小镇,静静地汇入长河。相比于那波澜壮阔之景,雪海更喜这当空月照,粼波荡漾。放生桥上亦是人头攒动。想起当年的生辰,她百无聊赖地跟在谢君和身后,啪嗒啪嗒地踩着他的影子,不由地又觉好笑。
“雪海姑娘想到了什么?”齐天乔好奇道。
“没什么。”回望君和四顾的警惕模样,猜想他早已忘记了吧!时间也正如这碧波,静静流淌而过,把什么都带走了。蓦地多愁起来。灯火淡去,映在河面,闪着彩色的柔光。风在人群里穿梭,裹携着人的热情,竟也和畅了许多。却怎么也吹不散重重心事。
她看到哥哥牵着薇兰嫂的手,提着灯笼信步漫行,又看到汪叔的肩膀上,云逸独自沉醉在甜蜜的糖葫芦里,宛若她小时候,更看到黎照临为诗雨拂平飞扬的额发,二人相视,痴痴地傻笑。想起来,已好些时日不曾尝过诗雨的糕点了。大概这些甜点也专甜了某人的心吧!只可惜,又少了个玩伴。春的旖旎,大约早已绽开在他们心里。
可是她的未来又在哪里兜转漂泊呢?
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执意望天冷漠,一个却只会呵呵傻笑。只剩了她自己,傻傻地,托着腮,任思绪飘飞。
天乔拽过她的衣袖就一路飞奔:“跟我来!”
“大个子,你做什么呢?”雪海嚷嚷着,颇为不解。君和亦是一惊,却只瞧着二人奔向桥下的河岸边,遂远观而不再插手。
石桥下的小摊,蹲着一个矮小的老妇人,简朴的布衣,却是一丝不苟。她正叫卖着一盏盏蜡纸做的莲花灯,歌谣一般,抑扬顿挫。一盏小烛灯,均匀绽开六个轻柔的花瓣。轻轻放入水中,便随波荡漾着,越飘越远。
“年轻人,祈个福,发个愿吧!莲花通透洁净,上天自可窥见,很是灵验!”
雪海一见这新鲜玩意儿,登时被勾去了魂。
天乔道:“小时候,心里若是有不痛快,就想像,把它们都放在这莲花灯里,飘着飘着,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今日是你生辰,自也是要许上一个愿望。”
天乔躬身问道:“老人家,此物怎么卖?”
老妇人虔诚道:“三文钱一盏,五文钱一对。不为求财,但求儿孙平安……”
“那……我把它们全买下来!”齐天乔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应是够了吧!”
“哎!可不能这么卖!”老妇皱着眉直摇头,把他手中纹银向远处一推,煞有介事道:“这祈福之物,岂能让你一人独占,要得罪神灵的!但求众人之欢,不求一人独乐!买就买,不买就不买,生事的烦请让道!”
“可……”齐天乔哑然失笑:黑石崖下的怪人可真不少。他原是看着老妇生活清苦,颇有些同情,谁料还有不收银子不那么想做生意的人!他往钱袋里掏了又掏,愣是摸不出个铜板。脸已囧成猪肺一般地难看。
“算了吧……”雪海也帮不上忙,“要不去别处?”
“丁丁丁”地,八个铜板在桌上一字排开。“神婆,别为难人家少爷。一对莲灯,加一盏。”
“哟!早知是谢爷的朋友,我便白送了!”神婆脸上的皱纹拧出奇诡的笑。
“君和大哥认识她么?”
君和微微一叹:“每年今日,她都在这儿。南岸人皆说她灵验。不过,十二年了……”黯然的雾蒙上了他的眼,却只是一闪而过,“你们自便——天乔,这人情你得还我,改日请我喝酒。”他邪邪一笑,顺手取了盏莲花灯,一会儿就隐遁在人群里——却把浓重的惆怅甩给了雪海。
天乔如释重负地端起桌上的一对五彩莲灯,将一朵交到雪海手里,笑道:“别皱着眉了!”他把雪海拽到小河边,与河边的许多人一样,将那莲花灯放在水里——一松手,那油纸便随波荡漾而去。河面上星罗棋布地,绽开着一朵朵各色的莲,摇曳着温暖的烛光,载着人们的心愿,向长河而去。
雪海亦学着他,虔敬地捧着莲花灯,入水,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了几句。再睁开眼的时候,那盏五彩的莲灯已汇入了烛光的流中。
回首,向天乔绽开笑颜道:“放心啦,我哪有那么多心事?”
有心事的人,永远是欲说还休。
三九〇 灯会旖旎(四)()
灯会后三日。
正落英缤纷,花前月下。良辰香茗。
齐天乔独自在凉亭下坐立不安。
在那只送给雪海的花灯里,夹着一张粉色的信笺——不过那夜她似乎并没有发现。唉!就知自己呆头呆脑,表明心迹之事,实非自己所长。
她收到信了么?她会不会答应?万一被拒绝又该如何是好?这样一个姑娘家都喜欢的水榭楼台是不是能打动她呢?以楚雪海的个性,似乎不该喜欢这些啊。风动,吹皱一池水,也吹得他心潮起伏,惴惴焉。
齐天乔,你可不是孩子了。他告诫自己。但这怦然心动,却难以自制。他为了见楚雪海,不惜对抗了整个家族,悄悄溜到黑石崖,这哪还有什么理性可言?
幽幽的,安静的庭院里突然飘来男子的吟诗之声:“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齐天乔一下子惊得躲到了纱帘后。这不是他写给雪海的诗句么?
却听长笑两声:“怎么,狂妄地敢追求楚涛的妹妹,却不敢见他的兄长么?”楚涛一脸戏谑地从小径缓缓而来。白色的鹤氅,映着月华,飘然若仙。
齐天乔霎时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僵直着身子,难知进退。他低着头,孩子般囧着脸,恨不能立刻化作空气从他眼前消失。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得到了自己给雪海的书信,于是故意来此一番嘲弄?
但是楚涛犀利的目光却把他从头打量到脚,简直要把他的心都挖出来。
“你是来打发我走的吧……若如此,冒昧了……”他抬步欲逃,却被一胳膊摁住了肩膀,扯回了石凳上。
“齐家三少爷就这点胆量?”楚涛兀自找个石凳坐下,笑得刻薄。以至于齐天乔几乎怒目相向:“你若是取笑我,便休怪我出言不逊了!”
楚涛一皱眉,压下声音道:“让我听听,你打算怎么出言不逊。”
齐天乔朗声道:“我不知你是如何从中作梗,既然来的是你,我认输罢了。但是,楚掌门,你也曾尝过两岸人相恋相思而不得善终的凄楚,却为何要棒打鸳鸯?难道我与雪海的相恋在你看来是如此可笑?难怪当年冷美人会看不起你一走了之!我曾敬你是个英雄,不过,你今日之举,着实小人所为!”
楚涛却并不怒,反而缓缓道:“正因历其痛楚,才更不希望再有人深陷其中……”他再度望向齐天乔,“你既知两岸人相恋相思而不得善终,却为何甘心赴汤蹈火?”
“因为我与雪海比你勇敢得多!”齐天乔怒意不减,冲撞道,“一个懦夫,一个背信弃义的风流公子,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勇敢?”楚涛又笑了,“你以为在我面前带走雪海就够勇敢了么?你又怎知雪海愿否随你而去?便是愿意,她若随你北去,北岸没有一个人肯放过她,刀山剑丛,阴谋诡计,你替她挡么?”
齐天乔一时无语反驳,却仍不口软:“我会照顾好她,豁出命去照顾好她!”
“那我更不敢放她走了——难道要她年纪轻轻就守寡?”
“你!”齐天乔血气方刚,哪里能忍,径直一拳挥上了楚涛的脸。只是,楚涛的手在空中轻轻一挥,掌风便击中他的手腕,霎时让他痛苦得扭曲了面目。
“坐下!”楚涛却厉声命令。
“实难忍此羞辱!”齐天乔大声骂了回去。
楚涛的笑声却更尖刻:“如果连我的几句话都招架不住,落荒而逃,你让我怎么把妹妹交给如此所谓勇敢之人?”
天乔怔住了,他呆呆地望着端坐的楚涛,不明白此人的身上为何总有不可抗拒的力量。楚涛只是肃然凝视着他,然而目光里的坚毅已不容他有任何质疑的机会。“要赶走你,我不缺手段,更不必亲自出面。”楚涛平静道,“事实上你根本没有接近雪海的机会,也许一踏上南岸就已被游侠们驱逐。”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手段。你是想威胁我么?我不怕的!”
楚涛轻轻摇头,他的脸色格外苍白:“你给雪海的信,着实让她两难了,只能求助于我。你可曾想过,一边是兄长,一边是兄长的仇敌,她如何是好?”
天乔低头沉思,这倒不曾想过。原以为,只要离开北岸,一切都不是问题:“如果我能放弃齐家继承人的身份,你就不会阻止我和雪海了,是么?”
“我未曾说要阻住你俩,雪海也未曾说一定会随你走。天乔,你很像当年的我——也许比当年的我更嚣张,更执着。只是,自以为的义无反顾到底能给心爱的人带来什么?”楚涛淡淡地笑,“给雪海一些时间,也给你、给我一些时间,作为一个兄长,我只恳求你,别负了她。”
“我不会后悔!”齐天乔大声应答。
楚涛哑然,背过身去,深深地沉默着。月下的长影,忽地有些黯然。
齐天乔望着这突然萧瑟寥落的长影,似乎才真正明白楚涛的担忧:“楚掌门,我会珍惜她,给她幸福。她会比我的生命更重要。这不是花言巧语,是我的真心。她比我见过的任何姑娘都要可爱,虽然时常任性,可是,她很真实——天然去雕饰,这是最可贵,也是我最珍视之处。求您务必成全!”
“你的心意,我会转达给雪海。”楚涛平静道,“你现在放手,我不会怪你,但是将来你敢放手,我会把你扔进长河。”
一个兄长,还能如何呢?“我收回刚才的出言不逊。”
“你不曾说错……”楚涛反而更加黯然了,“我与她……终究殊途。”他紧紧握着拳,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地笑,“凤仪在北岸还是老样子吧,指点江山,不肯服输?”只是这笑里尽是苦涩滋味。
天乔趁势追问道:“我一直很好奇,凤仪姐当年为什么没留在南岸?”
“她知道我担不起这责任——而我很久以后才明白,我永远给不了她想要的——天乔,留神北岸:这些天,游侠递给我的消息似不太妙。”楚涛缓步向夜色中遁去,背负着所有他的传奇和忧伤。
齐天乔望着他的鹤氅在风中飞扬,忽然间百感交集。这才深深地知道,生死不渝的诺言,在席卷的狂澜面前,不过是风中飘絮。
三九一 分道扬镳(一)()
经了楚涛一顿奚落后的齐天乔,洗心革面似的,连续几日都不往楚家跑了,把筹建镖局的事儿从属下手里一股脑儿全揽过来。场地租约、镖师延请、客商生意等等,霎时如浩瀚潮水般把他吞没。他倒是烦在其中也乐在其中。
齐家武师皆以为齐天乔碰了一鼻子灰而决意从此忘掉楚雪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