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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啊了一声,燕南归伸手到那一堆褪落的衣物中摸索。
“……找什么?……”
碧落懒懒咕哝着,余光瞥见燕南归递到他面前的丝带,明眸骤然睁大——
“那天在夜市买的,挑了半天,还是觉得这颜色最配你的头发……呵,事情多,都忘记给你了……”燕南归微微笑着。
盈亮的、似蓝非蓝、似绿非绿,在烛光下闪烁着河水般色泽的丝带,上面隐隐有几点已然干涸的血迹……是燕南归受伤时溅上的血罢……
轻咬着男子肩头肌肤,碧落强忍住哽咽,眼渐渐模糊——燕南归……
拢起一簇墨缎似的头发,燕南归替碧落束上,凝神望着黑发中闪亮的丝带,多像黑夜里流淌的河水……多年前他默默注视的、那吞没了他心爱女子的河水——
“好像……玉溪……”温醇的声音带了几分恍惚,燕南归仍牢盯那流溢光彩,无意识地呢喃着:“像玉溪的河水……”
“燕南归,你去过玉溪?我以前家就住在那里啊——”
碧落随口说了句,在燕南归身上蹭了两下,找个舒服的姿势轻轻打着呵欠。好悃,一夜没睡,天都快发白了……
燕南归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兀自怔忡出神,突然脸一抽搐,抓住碧落双臂:“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家住哪里的?——”
好痛!碧落登时睡意全无:“燕南归,你这么大力抓着我干嘛?我说以前家就在玉溪,怎么了?”
一根一根地松开手指,燕南归定定看着碧落布满困惑的艳丽容颜,一言不发。
“燕南归?——”碧落狐疑地摸上他脸庞,是错觉么?他竟觉得燕南归面上每一丝肌肉都在轻微颤抖着。
身子不受控制地震了一下,燕南归握住碧落手腕,嘶哑着嗓子道:“你应该是秋天出生的吧……”
明眸染上诧异:“是啊,咦,你怎么会知道的?我记得没有跟你说起过啊——”
双目无力阖起,燕南归放开碧落,喉咙慢慢发出几声低喊,辨不清是哭是笑:“我还知道,你今年应该十九岁,对不对?”
莫名的寒意像尖针般扎进心口,碧落呆呆凝注着与往常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的燕南归,一阵发冷,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燕南归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知道那些他自己都不想再去回忆的事情?……
紧紧握着拳,燕南归猛地狂笑起来——
燕、南、归!
如此异常到骇人的燕南归!张大嘴,碧落还未来得及出声,屋外却传来紫冥大吼——
“天亮啦!快给我起床!魔教的人找上门来啦!”
一旋身,紫冥斯文的脸杀气隐现,瞪着从十丈外缓缓包抄过来的夜罗刹,暗自磨牙——这两个活僵尸!昨晚赏了他们一大把蜈蚣蝎子,现在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这魔教还真邪气得紧。
眸光突地一闪,梅林外人影幢幢,应当还有其他教众埋伏其间——
“来得真快!”紫冥皱起眉头,他和燕南归脱困不成问题,但带上个不谙武艺的碧落,麻烦可就大了……
“少主。”燕南归步出茅屋,面色仍如平素沉稳,只是死白一片,望见四周伏兵,不由微惊:“魔教若纵火烧林,只怕——”
紫冥一凛,他倒是没考虑到此节!
他心念方动,水晶般透明的声音已悠悠扬起山巅,带着温和笑意:“这片梅林清净雅致,若一把火烧了,岂非焚琴煮鹤,大煞风景?无双虽然不才,也不会做此等蠢行,两位尽可放心。”
无双公子!紫冥瞳孔猛缩,疾偏首——
西边原本空无一物的平地上,不知何时已伫立着一个银衫男子,初升红日洒下千万缕浅淡金丝,披落水银色的宽袖轻袍,流光溢彩,迎风翩飞,宛如神祗般清贵出尘。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紫冥咬牙切齿地挥剑出袖。
“好说。”淡淡笑着,男子微仰起脸,日芒映上他水晶也似雅洁纯净的面容,竟仿佛亦黯然失色,成了幽暗月光。
碧落匆匆着了衫跟在燕南归身后出屋,一眼就看到了那沐浴在日光下水晶一样的男子,盈亮秋水竟瞬间凝滞——如此纯净的近似透明的人……
眼睫轻扬间,男子目光悠然掠过三人——明明是平易近人的温和眼神,却含着一丝看破红尘的倦怠,藏着一缕高不可攀的骄傲……
心脏剧烈蹦跳起来,碧落几乎忘了如何呼吸,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直直盯着那一双蕴涵了无数种迥异情感的眼眸。
“碧落,不要看他的眼睛!”
燕南归疾伸手挡在已有些痴迷的碧落眼前,话音却极是僵硬,也并未像平时那样保护性地将碧落揽入怀中。
这两人怎么过了一晚就变得如此反常?紫冥好一阵纳闷,但大敌当前也无暇细思,剑一扬,啐道:“喂,别动不动就用你那双勾魂魔眼看人,这里可没有女人让你勾引。”
“魔眼勾魂,魔音摄魄,是我君无双的兵刃,就同你的剑和毒物一样。”水晶似的男子毫不动气,悠悠微笑着:“我昨晚可有叫你不用兵器?”
紫冥气结,却也无从反驳,听他说起毒物更恨得牙痒痒地。昨晚在王府一场恶战,他搞到灰头土脸才侥幸逃脱,但养了多年的毒物都全军覆没。
他一扫周围教众,哼了一声:“你魔教素来卑鄙无耻,除了群殴,还会什么?是英雄好汉的,便叫你手下统统退下,你我单打独斗,真正决一胜负。”只要他缠住君无双,燕南归当能带碧落安然离去……
“错了。”
君无双突然冒出一句让紫冥一愣:“什么错了?”
“第一,是红尘教,不是魔教。第二,既然你认为我教卑鄙无耻,那我又何必装英雄好汉来跟你独斗?群殴岂不省事?第三,我来不是为了和你决一胜负,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轻轻挥了挥衣袖,抖落晨间朝露,君无双望着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紫冥,悠然道:“穆晟王本不想杀你,但你前几日出入东宫,想必是要和瑞霆太子联手对付他,穆晟王才执意要取你性命,我不过是替他行事,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
“这姓龙的王八蛋!”紫冥恶狠狠地破口大骂,早知道,他昨晚非踩死那王八蛋不可。
白净的双掌轻轻一拍,四下肃立无声的教众立时如浪涌上,将茅屋前的三人围得水泻不通。
君无双优雅含笑地负起手:“限你们一柱香内,生擒那碧衫少年,其余两人,杀!”
血腥的杀字自他口中说出,竟依然悦耳迷人。余音尚回荡林间,刀剑已锵锒争鸣。
为什么要生擒我?碧落迷乱之极。那些教众急于邀功,倒是大半都向碧落袭来,燕南归面无表情地拉着碧落一面回击,一面左避右闪,实在躲不过的便用自己身体去挡,旧创新伤,片刻间已血溅衣衫。
燕南归?!碧落惊惶地握紧男子僵硬的手,满身血迹叫他触目惊心,但燕南归的一声不吭更叫他无所适从——究竟怎么了?为何你不像原先那样抱着我?为何连一眼都不看我?为何一句话都不说?
昨夜你还那样热情地叫着我的名字,狂烈地要着我,为什么今早一切都变了样?
“燕南归!”
紫冥一声大吼,燕南归周身鲜血狠狠刺痛了他双眼,寒剑卷起连圈冷芒,血雨纷飞间,绞起无数细碎残肢。
他气势慑人,但那班教众一窒后又复冲上,竟似毫不畏死。只是这一次所有人都朝紫冥杀去。
一剑劈倒数名教众,紫冥剑势稍缓,夜罗刹双刀已齐齐向他颈中砍到。
那君无双一直含笑旁观,见紫冥此刻回剑急挡夜罗刹,背后露出好大个空门。他眼中倦意浮现,水银色的衣袖轻卷,已将打斗中教众掉落在他脚边的一柄长剑凌空抓起,手指微一用力,长剑断成三截,尖啸着直飞紫冥——
“时辰已到,我君无双送你一程!”透明如水晶的一声叹息,君无双悠然背转身,一个将死的人已不值得他再去看了。
“紫冥小心!”碧落惊叫甫出口,燕南归倏地弹起,飞快向紫冥扑去——
日色陡然一暗,寒芒骤灭,三截断剑悄无声息没入燕南归背心,又“噗”地穿胸而过,余劲不衰,带着鲜血一路继续前飞,“笃笃笃”三声轻响,钉上树干才止住去势。
“燕南归————”
狂吼声中,紫冥双目尽赤,一扬手,夜罗刹两颗人头飞上半空。剑气回卷从最后几名教众拦腰斩过。
君无双本以为大局已定,见状不由一怔。
通体血红的剑往地上一插,紫冥半跪着扶起前胸后背血如泉涌的燕南归,颤抖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少主,今后……不能再替你做饭了……”燕南归微微一笑,血夺口而出。
“燕南归……”
在断剑穿透燕南归胸膛的一刹那,碧落如遭雷击,浑身僵直。那剑穿过的仿佛是他的身体,胸口空荡荡的宛如被开了一个大窟窿似的奇痛,连心肺都被摘掉的痛——
燕南归!!!
蓦地疯了般冲上前,一把揪住紫冥大吼:“你还在看什么?快救他啊——春蚕,你不是会用春蚕的吗?让它附在我身上啊——”
“……春蚕……只有一条,已经给了凌霄……”紫冥瞪着燕南归不断冒血的身体,突然拔起剑一下刺在自己胸前膻中穴,血雾随抽离的剑尖喷散,缓缓站起身,紫冥寒剑直指远处君无双。
“血魅大法——”君无双清如水晶的话音里微显凝重,想不到这紫衣青年竟会使用这鲜有人知的奇术,自刺气穴将功力瞬间提升数倍——
“君无双!纳命来——”
紫影夹着冷芒,快到几乎无法看见地撞向君无双。
妖异变幻的眼瞳急敛,君无双整个人如一支银箭往后倒射出去,刷的穿过梅林,紫影如蛆附骨紧跟着消失林外。
山头顷刻死寂,若非满地尸骸和鲜血,碧落真要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也好希望自己是在梦中……
可,决不是梦!
颤栗着跪下来,震骇地看着燕南归胸口血洞,生命正随鲜红刺目的血迅速流逝——
怎么会是这样?这个人,昨夜还和他无尽缠绵,眼下却要死了么?
“怎么会是这样?……”
重重抱起燕南归,血急遽染湿了碧绿衫子。用力摇晃着怀里的人,碧落嘶吼:“为什么你要扑上去?他比你的命还重要吗?那我呢?你说过要一直陪我的啊!你不想管我了吗?你回答我啊!”
“……碧,碧落……”
嘴唇开合间,血丝不停挂落,燕南归挤出一个笑容,却是凄凉无比:“对不起……可我,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手颤动着摸上碧落长发:“真的对不起,碧落……我的,我的孩子……”
所有的风声、鸟鸣声都听不到了,碧落死死盯着怀中男子:“你说什么?”
“……你,应该是,是我的儿子……”燕南归凄然笑着:“是我和紫冥娘亲的骨肉……”
脑髓似乎都已被掏空,碧落双眼一眨不眨,突地一笑:“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自己有父有母的,你不要乱说!紫冥娘亲早就死了,你怎么可能——”
“不,她没有死!我告诉紫冥他娘亲一早死了,是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