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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一品官-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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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康范二位都没听太明白,便连那撅着大腚的蒋学谕也暗暗着急,快编,接着往下编!

    “这是为何?”

    “今春二月,金虏虽已班师北返,但我之虚实,彼已洞悉殆尽。眼下已是七月,再往后秋高马肥,金虏必定卷土重来!”

    只一句话,便唬得在场所有人为之色变!

    “到时,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我辈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学生虽不才,也早怀报国之志!然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读书,不投考,不得功名,谈何报国?情急之下,只能求告于师叔,而师叔念我一腔热忱,也甘险风险开具浮票,请相公明察!”

    这一通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再配上激昂的语气,合适的语速,以及悲愤交加的表情,活脱脱便把一个怀着拳拳报国之心的赤子形象烘托出来。

    范同听他先把老子摘了出去,又替师叔开脱,企图塑造自己忠孝的形象。心说小王八蛋可以啊,我看走了眼啊,你这道行不浅呐。

    虽然恨得不行,却不急着说话,先看看姓康的是个什么态度。

    然而康允之却沉默了,他是以“天章阁侍制”的身份出知寿春,官作到这个级别,在京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故旧的,凡朝中有明显的举动,虽远隔近千里,但他还是可以得窥一二。

    你道现在朝廷忙些甚?不是加强河南防务以备金军再来,而是在落实割地!天子亲下诏书,苦口婆心地劝自己的子民向女真人开城投降!有史以来,何曾见过这般荒唐之事?

    想一阵,胸口都痛。

    抬起头来,再次审视着面前这少年,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稍一斟酌,吩咐道:“你们暂且回避,我有话问李昂。”

    蒋谊起身一礼,忐忑不安地出了公房。再把李昂那试卷扫几眼,又想起那小子方才的说辞,暗想着这一关莫非能过?

    里头,康允之稍作等待,便把目光投向范同,你还坐着干啥?

    范知县一时没会意,直到知府相公的眼睛变得狭促起来他才如梦方醒。起身抬了抬手,满心尴尬地朝外边去,不想走到门口,还被康允之吩咐一句把门带上。

    当屋里只剩下两人时,康知府的语气和缓了不少:“起来说话。”此子虽然巧言令色,但从方才的言行来看,还算个忠孝之人。

    李昂起身谢过,心知还不到过关的时候,能作到知府的人哪个没有两把刷子?于是越发谦卑谨慎起来。

    康允之哪知道他心思,只当他是被吓着了,遂宽慰道:“你不必太过紧张,左右不过是三年之内不许参加县考,以你的底子,扎扎实实学三年,莫说县学,府学也不成问题。”

    心内暗松口气,对着知府一揖:“学生谨记。”

    “嗯,我问你,你如何断定金人必定卷土重来?”

    这时候本该显出自己的见识来,但李昂琢磨着,既然你关门问我,就说明你自己多多少少也有这想法,我何必装那摇羽毛扇的人物?想清楚这点,便苦笑一声:“连我都明白的事,学生不信知府相公会看不清。”

    果然,这话听得康允之一声长叹。

    是啊,连这乡野少年都知道的事,官家和朝臣怎么就不明白?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且金人还挟灭辽之威,有什么理由放过你?

    嗟叹一阵,看李昂越发顺眼了,本想叫他坐下,但话到嘴边顿了顿,改成发问:“那依你之见,朝廷该如何处置?”

    “这哪是学生能说得清的?”

    “无妨,只当假设一番,说错了也不怪你。”

    不管自己说什么,康知府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与其作无用之功,不如放眼将来。且自己作为一个乡村读书人,连寿春府都没出过,若真把肚子的货都倒出来,反而惹人怀疑,容易让人往玄幻的路子扯。

    打定主意,李昂诚恳道:“学生理解相公忧国忧民之心,但军政大事岂是我辈坐井观天之徒能够明白的?”

    康允之却不放过他,摆摆手道:“哎,只当是书生纸上谈兵嘛,你能肯定金军必来,说明是费了心思的,大胆的说。”说到此处,语气忽又变得捉摸不定起来。“你若执意不肯讲,难道是心虚?”

    “既如此,那学生冒昧地说一句。”李昂知道不拿出点干货来,肯定是混不过去的。

    “只管说来。”

    “学生虽不懂军国大事,但也明白一个道理,不在其位,难谋其政。相公虽可一本上疏直达天听,但又能说什么?调边军勤王?请圣上离京巡幸南方?”

    康允之听罢,一声长叹。

    李昂等一阵,见他不言语,便大着胆子问道:“莫非,相公已就此事上过书?”

    康知府苦笑不答,只是叫他坐,显然被说中了。

    李昂却不肯坐,追问道:“那朝廷总该给相公回句话才是?”

    “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京里的宰执大臣们怕是顾不上搭理我一个外官。”

    听他话中有气馁的意味,李昂本想宽慰他几句。但转念又一想,这淮西地区历史上是南宋与金军交锋的前沿,河南那边一完蛋,淮西岂能置身事外?思量再三,劝道:“相公千万振作,此番若有剧变,寿春百姓可就全仰仗相公周全了。”

    康允之初听时心中落寞,但很快体会到他言下之意:“你是说寿春也难保?”

    “非是学生危言耸听,东京一旦有事,溃兵、流民、贼寇必然纷起侵扰州县,大乱将至,还请相公早作准备。”李昂说罢,深深一揖。只盼他能听得进去,否则这寿春便呆不了了。

    他低着头,看不到康知府面上神情一连几变,最终,归于落寞。

    听着外头聒噪的蝉鸣,李昂保持着深揖的姿势,心里并没有作为一个穿越者,显摆了自己预知历史之后的快意。

    过了许久,才听康允之道:“难得,难得,难得你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见识,更难得你身居乡野却知赤心报国。”

    李昂这才直起腰来:“赤心报国,人之本分。”

    “很好。”康允之再次打量着他,目光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暂且回去,今日你我之间的谈话,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学生明白。”

    “好,去吧。”

    “学生告退。”李昂行一礼,心知这关算是过了。

    康允之看着他躬身后退,将要退到门口时才道:“哦,对了,你回去准备准备,到日子便来学校读书。”

    这可是个意外收获,李昂心头暗爽,却嘟囔着:“可学生不经报名”

    “这个你不用管。”

    “那还有帘试”

    “本府这不是试过了么?”

    这回不用装,李昂是真有些感动了,又深施一礼,沉声道:“定不负相公所望。”

    “但愿吧。”康允之笑了笑,又挥挥手。“出去时,顺便把范知县和蒋学谕叫进来。”

第六章 谁也不信() 
李昂再施一礼,退出了公房。古代中国,礼仪之邦,果真名不虚传

    听得门响,外头不远处三个背向公房的人齐齐回头,见他神情自若,并无如丧考妣之态,范同眉头一紧,蒋谊心头一松。

    “知府相公请知县相公,学谕官人进去说话。”

    一听康知府竟还叫他代为传唤,范同心下疑惑,蒋谊更是如获大赦,既然他没事,那我再惨也不至于砸了饭碗。

    范知县眯瞪着眼将他从头打量到脚,阴测测地笑道:“好,很好。”说罢,拂袖就走。

    蒋谊等他走得远些,便低声问道:“知府相公那里”

    “不要分辩,多说多错。”李昂也小声提醒道。

    “嗯?”蒋谊一时难以会意,也来不及多想,便叫对方自去。

    李昂应了一声,目送他们进了公房后,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就方才在里头那么一阵,却好似过了几年一般,连腰都快弯折了。现在出来重见天日,再沐阳光,也感觉不是那么灼热,甚至还有一种如在母亲怀算了,这日头铁打的身子也特么扛不住!回村!

    却说范蒋二位进得房来,范同自有知府赐座,蒋谊却犹豫着要不要再跪下。

    “择善,你看这事如何处置为宜啊?”

    一听康知府唤自己的表字,范同有些号不准脉,便推托道:“一切听凭相公裁夺。”

    “嗯。”康允之倒也不谦让。“我看那李昂性本忠孝,学问也还不错,就取了他如何?”

    也是范同年纪还不大,否则真要说一声活久见。他料到康知府不会深究李昂,但没想到居然还要录取!他是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如此抬举?你是不是还打算招他作东床快婿?

    腹诽片刻,回道:“相公爱才之心,让下官着实感动。按例,后头还有一场帘试”

    说到这儿,却见康知府盯着自己不言语。好在他这回反应快,不等对方的眼睛变得狭促就已改口:“不过,知府相公已问过他话,岂不比帘试强?”

    蒋谊听得满心狐疑,怎么会?不但不责罚,还要免帘试录取?想起方才那厮叫自己“不要分辩”,顿时领悟。

    康允之这才满意,视线移到脸色阴晴不定的学谕身上,便拉下脸来:“蒋谊,你身为学谕,又权代学长,重任加身之下按说应该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可你是怎么作的?就不说李昂,仅这一场县考,竟有七成的考生是来滥竽充数!要说你不知情,你自己信么?”

    蒋谊又流下一脑门子汗来,擦了擦,小声应道:“都是下官失职失察,有负两位相公所托,甘愿领罪,毫无怨言。”语毕,把幞头一摘,又跪了下去。

    “哼,避重就轻。”康知府其实心头雪亮,但对方这态度还说得过去,再加上他先前与李昂说了一阵,此刻心乱如麻,哪还有心整顿官学。“我暂且留着你,罚俸半年,以观后效。再给你三月时间,整顿府县两学,到下一季试补时若还要我亲自动手你喜欢吃荔枝么?”

    “下官定当竭尽所能,还府县两学以清明。若到时不见改观,请两位相公一并发落!”蒋谊再三顿首。

    “好自为之,去吧,记得把你那位贵师侄的学籍注上。”

    蒋谊心知过了关,诺诺连声退出房去,他走后,康允之转向范同:“择善,你意下如何?”

    范知县心说我能骂脏话吗?你把一切都决定完了,还恶心我作甚?这附郭知县真不是人干的!

    且不说范知县在那里无声地咒骂,再说李昂离了学宫之后,花二文钱在街边买个碗大的梨,吭哧吭哧啃完,本想在城里逛逛,但想着家里还等信,遂收起闲心,直投南郊而去。

    走到半道,还没穿干的衣衫又湿透,只能脱了再打赤膊。

    说来也巧,没走多远,远远望见迎面又来了那挑担的货郎,有心逗他,便快走一段,待两人要照面时,他方要开口,货郎却抢在前头:“知道知道,你这是进学归来。小官人好生读书,将来金榜题名,为官作宰,封妻荫子,造福苍生,名留青史,永垂不朽”

    李昂瞠目结舌,再次强化了自己的一个认知,别跟小贩比口才。

    回到小溪村时已是下午,在村外看见竟有农夫把自己当作牛拉耙平地,回想起考试的那首命题诗,着实感慨良多。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吃饭,绝不浪费一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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