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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证明?我没有!我妈就我一个当架桥工的儿子,咱们是平民百姓。”陈宝柱气得牙咬得发响,语气尽量平缓,但还露出了火气。
“经理,您就照顾一下我们队长,他为了修环线,亲娘去世都没见上一面……”同去的队友帮宝柱求情。“噢。”
经理望着宝柱,沉思片刻。亲自给他挑选了一个最讲究的盒子。
此刻,陈宝柱双手捧着骨灰盒,缓缓地走向立交桥的栏杆,喃喃自语:
“妈,您瞧瞧吧,这就是我修的立体交叉桥……”
他把盒子放在栏杆上,两手抚摸着盒盖,如同抚摸着母亲瘦削的肩头。寒风吹乱了头发,拍打着他的脸,他丝毫不觉得冷,他陪着母亲观赏着这座雄伟壮观的大桥,凝聚着他的心血和再生的大桥。
小时候,父亲最爱去戏园子看大戏,每次都带着他,甩给他个布袋,让他在西瓜摊前拾人家嘴里吐出的西瓜子,父亲则大摇大摆地进去看戏,他在戏院门口的瓜摊前捡瓜子。等戏散了,他把捡到的半布袋瓜子交给父亲。父亲把他架在脖子上,拎着布袋子哼着戏,把他驮回家。母亲把这瓜子洗净,配上作料炒熟,然后卖给家福爹,家福爹再推车去卖。六岁的宝柱,开始为家里挣钱。那次,戏散了,人走尽了,宝柱没有见到父亲,他哪里知道,父亲在看戏时和人动了手,被揪到了派出所里去了。老子光顾上去搅理,早忘了在戏院门口等着的儿子。夜深了,人稀了,宝柱哭着顺马路往家跑,他不记得路,只顾向来的方向跑。在一座大桥头,碰到了寻找他的母亲。母亲一把把他抱在怀里,他不停地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吓坏了。母亲抚摸着他的肩,抱着他,把他放在桥的木栏杆上,逗他看月亮照在水里的倒影,看桥边那昏黄灯光中飞来飞去的虫。直到他慢慢地不再害怕,恢复了平静,才背他回了家。从此,小桥,水中的月亮,灯光里的飞虫,像一个朦胧而又清晰的梦,和母亲的爱融合在一起,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妈,您认不出来了吧?那儿就是那座木桥,那条污水河填平了,变成了自行车道。”
他对母亲说,他觉得母亲的亡灵什么都能看到。
“妈,那天,我没赶上送您,就是为这座桥。这桥比那木桥排场多了吧?我知道您盼的是我长出息,像建华那样做人。我这阵子听您的话了。您看那边插的旗子了吗?那是我的旗子,我就是那青年突击队的队长。您盼我出息,盼了一辈子。现在,儿子出息了,您就细细瞧瞧吧……”
泪水从陈宝柱的眼中淌下来。
第 十 八 章
一
整个一条街冷清下来了。
天冷,黑得早。一过五点,就有人开始收摊,到八点,所有的服装摊全收了,只剩下万家福一个。他不时望望西边路口,盼望着能见到张义兰的身影。可是他一次次怀着希望望去,又带着失望转回头。
每天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早收了摊。把剩下的服装塞进大尼龙袋里,放到三轮车上,上面再压上挑摊的竹竿,然后蹬到附近那个亮着红灯的门口前停下,那是派出所。黑灯瞎火的,就他一个人,真要来那么三四个有贼心的,动手抢了你,谁也没辙。虽说这类事还没发生过,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防备点儿没亏吃。在派出所门口,就保险了,就是遇到什么不测,喊一嗓子,警察就会出来。派出所的人他都熟,全是他摊上的常客和“特殊”主顾,相互之间有照应。七点半一过,张义兰准到,两人再一块儿回家。正在修环路,他们得绕道,从这儿到新居民区有三十多里路。可他和她一边骑一边聊,并不觉得累。话还没说够,就到了家。现在不少卖服装的哥们儿都是来去骑摩托,他还蹬着三轮车。过去是近,用不着,现在远了,他又不想用,就是为着和义兰上下班同步。他和她的关系正稳步向前发展,但还没到能公开给她也买辆摩托的火候,机械化得忍到结婚后实现了。
早晨路上,义兰说:“晚上别收摊,等我帮你卖。”他答应了。可此刻都八点了,整条街上就他孤零零一个摊子,一无主顾二无同行,仿佛他神经有点不正常。可他不敢收摊,答应了她,就得兑现,这是他目前奉行的与张义兰和平共处的首项原则。
终于,西口拐角,出现了张义兰的影子。
张义兰临下班时,又和进货员研究了一笔生意。从东北进一批便宜木耳,估计货到时,正是春节前,肯定是抢手货。谈生意,谈误了点,迟到半小时。
她承包了春光副食店后,才两个月,店里就红火了。她第一件事就是把营业时间延长了一个小时,下午由六点关门改到七点。五点半到六点是下班时间,也是顾客的又一次高峰。南来北往的过路人,一半担负着给家里采买的任务,下班顺路捎上点儿菜、肉,解决晚饭问题。现在的家庭结构变了,小家庭占绝对优势,自在倒是自在,可一日三餐全靠下班后自己一双手解决。双职工白天上班,采买的最佳时间就是下班后。五点半到七点半便成了各商店的营业旺时,六点半一过,顾客人稀,售货员肚饿,惶惶然惦记自己家里的“小世界”,于是这一带几家副食店把关门的时间都定在了六点半。然而,那些下班晚了的,沿途不便采买的,做饭时突然发现酱、油、醋没有了的人,就都成了七点钟关门的春光副食店的主顾,独此一家,别无他店。张义兰还制定了一套“名、优、特、小、零、全”的六字经营方针,更增添了对顾客的吸引力。加上服务态度好,顾客来过一次还愿再登门,两个月,春光店便在这一带小有名气。很多人宁肯绕远路,也愿到这儿来买东西。张义兰旗开得胜,踌躇满志。
张义兰跳下自行车就笑。万家福真的乖乖听话没收摊,傻乎乎地等着她,她挺得意。
“哟,你还真不收摊!”
“哪敢呀。”
“如果我今天自己骑车回家了,或者有了什么事不能来,怎么办?”
“那只好在这儿摆一夜,服从命令听指挥嘛。”
“你就嘴甜。”
万家福动手拆摊,义兰早晨的话原不过是捉弄他。
“别拆,我说了陪你卖,就陪你卖。卖到九点。”
“你别找乐了。深更半夜,谁来买衣服,像个挂幡守灵的。”
“别说话那么损。别人都收了摊,买卖全是你的,保管比你一白天收获大。”
万家福住了手。也罢,有人买则赚,没人买也不亏,自从和张义兰好了,整天忙忙碌碌,紧紧张张,没工夫上公园,也没工夫躲到边道深处,犄角旮旯儿,像模像样地谈情说爱。正好两人唠唠磕儿。
“你去过咱普店街吗?”义兰问,“看看去,房子全推了,那么一大片空场子,我都不认识了。”
“嗨,我老去。今儿早送你去店里后,我就蹬车去了趟。你猜谁在那儿干活呢?”
“谁?”
“建华和宝柱。”家福自从和义兰好了以后,内心里总是对建华有一种歉疚感,觉着是自己夺了建华的女朋友,便常去杨大娘家看望,也常在建华和杨大娘之间充当通讯员,传个口信,捎点吃的。似乎这样,他才对得起建华。
“是吗?”义兰仿佛漫不经心。
“宝柱现在真变了个人。跟我没说几句话就干活儿去了。工地上有面旗子,上方就写着陈宝柱青年突击队,这小子,当队长了。”
“你甭提那小子,见到建华了吗?”
自从搬到新居民区,她就再没见过建华和宝柱。她早忘了宝柱,可没忘建华。她家和杨大娘也没分到一个楼洞里,早出晚归,难得碰上。有时她挺想这一老一小,可又不好意思去看看,自己已经和家福好上了,晚上到建华家去,会引人误解。不论是建华还是家福,谁误解她,她也不乐意。她不再追建华了。建华心里根本没她,而家福却一心一意地待她。况且,家福现在一点不比当上经理的建华差。上个月,区里成立“个体劳协”,家福是理事,最近又有讯说,区里要让他当政协委员。不管是真是假,当上当不上,反正家福在区里挺红。现在,有钱就有地位,他杨建华想当政协委员怕也当不上。为了在东市区人熟,也为了能陪义兰上下班,家福都没有换执照。义兰对建华是爱不上又忘不掉,连带着对家福的感情也复杂起来,说不准为什么总是觉得跟家福好有那么丁点遗憾,可真有一天,家福要是跟她吹了,她会不想活。
“没见到。我只在工地外边碰上宝柱刚买煎饼果子回来,说建华也在工地上。”
“噢。”义兰怪自己,怎么还是老想着提提他。
“义兰,我跟你商量个事。”
“别黏黏糊糊的,说吧。”
“我想捐一万块给道路改造工程。”
“什么,一万?”义兰惊讶地望望家福,随即又眨眨眼,“你捐八万和我有什么关系?”
万家福轻轻把一只手搭在张义兰的肩膀上,有点战栗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只要她不反感,就表明他们的双边关系可以发生第二次飞跃。
义兰果然没有反感,仿佛他的举动很平常。对呀,自己这么多天怎么就是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当然和你有关系。现在我的手头有三万,加我爸爸那起码有四五万,总共七八万,将来还不都是咱俩的。”
七八万?家福的话这次像是实打实的。
“你真要捐?”
“我想了好几天了,你没见报纸登着一个工程师捐了五千块,听说捐款的人不少呢。”
“你疯了,还是冒傻气?谁愿捐谁捐,咱不捐!报上见行字,掏一万块,吃饱了撑的!”张义兰尖着嗓子喊起来。一万块在她眼里数字太大了,如果不是跟万家福好上了,她做梦也没奢望过自己会有一万元。她似乎已经觉得这钱就要从她手中撒出去了:“你嫌钱多了,工厂不办了?”她知道一提工厂,家福就会把手攥得紧紧的。
“工厂一定得办。你等着吧,到老了,我准是一个大企业家。但要想实现这梦,得先起家。光有钱不行,还得捞点政治资本,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甭说花一万,花两万也值。你想,捐五千,报纸上就那么吹,我捐一万,报纸,电台,电视台还不一齐上,到时我就成名人了。区政协委员就当定了。你别看现在办工厂,这也卡那也卡,有钱也白搭。如果一旦我成了知名人士,谁敢卡我?这道路改造工程是市长亲自抓的,我捐款,市长准高兴,闹不好还得接见我,只要能和市长连上线,我的事业就畅通无阻。”
万家福认为,要想干大事业,目光就不能短浅。
“道路改造缺你那一万?国家有的是钱,你就别做美梦了。到时鸡飞蛋打你别后悔。”
“我的情报很准。三个渠道向我传递了信息,第一是你哥。他告我,修环线,阎鸿唤凑钱难着呢。今天,宝柱又说,工人干活都玩了命,上面却不让发奖钱,这不说明,市里没钱嘛。第三就是报纸宣传了。为什么宣传工程师捐五千?这就是政府的希望,希望老百姓都跟这个工程师学。现在捐一万,准能捞个资本,别人要再抢了先,你再捐一万元,也差大事了。”
“国家没钱,就别修。”
“这你就不懂政治了。”万家福晃着脑袋,“就从这一点,我看准阎鸿唤是个干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