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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为定。”秦主任半信半疑。
“一个月以后,五百万回不到您的账上,你就到市人大告我去。”
秦主任当然不知道,就在一个小时前,市长为这五百万开了一个宴会。
“同志们。”市长举起酒杯先敬酒,“凤华饭店建成不久,大家忙得没有时间光顾。这一阵子,诸位为我们城市的工业发展出了力,我本想在这儿慰问慰问大家。但我这个市长是个穷市长,市政府也是个穷政府,比不得诸位财大气粗。今儿设个便饭,意思一下,顺便谈谈心。饭很简单,但是总算是在全市最豪华的饭店开的,图个环境气派吧。”
局长们注意到餐桌上摆的一人一份的份饭和一人一听啤酒。越是餐厅豪华,越显得饭菜寒酸。局长们都清楚当前中央三令五申不能搞大吃大喝,所以谁也没挑剔。市长讲得很实在,也就是意思意思吧。
市长举着啤酒杯,向大家敬了酒,开始谈天说地。由今年工业生产计划,谈到市的整体规划,由市区改造又扯到环境美化,消除污染和噪音,一顿半个小时的饭,吃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最后,阎鸿唤指着窗外说:
“如果我们全市的整体规划两年后能实现,城市就将非常壮观。可就是显得秃了些,自然色少了点儿。假若我们能在所有的道路两旁全栽上树,在每条马路的交叉地开辟出一块绿地,建它几座大公园和几十个乃至几百个街心公园,所有的居民楼之间都种上草,种上花,那我们的城市就不仅壮观,而且漂亮了。甭说草木绿地还可以吸收尘土、减少噪音。我还想围环线栽圈百米宽的林带,挡住春季风沙,而且全种上果树,供市民吃四季水果。”
局长们听得入了神。大家的情绪越听越高涨,七嘴八舌帮市长出点子。有人提出美化市容可以利用屋顶、阳台,搞成花园屋顶和花卉阳台,加上草坪和街心公园,全市将成为一座大花园。
阎鸿唤的启发引导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大家的主意太好了,就算我们这些人提的建议吧。问题在于钱。市政府这次搞道路改造,钱都花空了。我看这件事还得咱们办,这可是个对后代功德无量的大事。我与在座的凑个份子。你们每个局掏几十万,对于你们是九牛一毛,加把劲就能挤出来。我市政府穷,但也不能落后,掏五十万。将来事办成了,我负责在市区建几座纪念碑,把做出贡献的大局名字刻在上面,让我们的子孙在绿林丛中念念我们这代人的功德。怎么样,这个德咱们积不积?”
“当然积喽。”局长们纷纷回答。
阎鸿唤笑了:“今天的客,我请对了。”
一个局长笑着说:“就是吃这顿饭,送的礼重了些,吃三块钱的饭,得送三十万的礼。”
阎鸿唤大笑:“大家吃得蛮痛快嘛。吃出了甜头,闹不好,今后还要请几次客呢。”
局长说:“不敢再吃了,吃不起。”
大家都笑了。
这一下,阎鸿唤手中又多出了一千万。
秦主任当然对市长敢如此作保不知内情,可老不让市长走终归不是办法,况且他已做了保证。
“好吧,就按你的话办,不给钱,你等着吃我的状子。”秦主任无可奈何地看着市长上了车。
阎鸿唤和几个市长乘车沿市区巡视之后,确定了下周政府办公会的内容,又赶去财贸会议参加了一个小时的闭幕式。做了总结式发言后又参加了会餐,待回到厦门路222号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汽车在楼前小院外停下。他每次都让司机把车停在院门口。他觉得在这葱翠的绿色环境中走上几十步,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和休息。
他现在已经完全习惯而且喜欢起这个环境。和二十五年前,他跟徐力里初次来到这里的感觉完全一样。那时,他震惊;他还没见过这么幽雅、舒适美丽的环境,也容忍不了自己那简陋的平房区与这高雅的小楼区形成的反差。
他和徐力里坐在院里的长椅上,观赏着外檐装饰着浮雕花纹的两层洋房和眼前鸟语花香的小树林和花圃。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复杂情感,产生出一连串毫无边际的联想:儿时的田野、毛茸茸的羔羊、粪叉、柳筐、土坯房;幽山居士、琴棋书画,万卷藏书、青竹红瓦;法国的上流社会,舞会客厅,花天酒地,王公贵戚……这里的美、舒适和寂静使人瞬间觉到耐人寻味的人生。或有或无,或短暂或悠长,或空旷孤寂,或安然超脱……然而,当他从纷杂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一个鲜明的感觉———差距,一条隐隐的裂痕已经在他的思想中出现了。
现在,他也成了这里的主人。在他意识到当初导致他与徐力里之间的爱情悲剧,最根本原因是那种从最朴素的社会环境中培养出的认识偏见时,已经太晚了。他失去了她。那段初恋,由于他的褊狭,由于他的粗疏,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遥远的历史。
倘若历史倒转回去,允许他重新选择生活,那么一切该是什么样子?阎鸿唤做了个深呼吸,奇怪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在紧张繁忙得使人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居然会想起这些,这些不能忘怀却必须忘却的往事。
他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这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他没有立即回过头去,那微弱的声音使他不能立刻意识到有人真的在叫他,他恍惚地停住了脚步。
再没有任何声音,但他的第六感又告诉他,有人在等待他。
他本能地回过头去,立刻像触电般呆住了。
傍晚轻纱似的薄霭笼罩的大树暗影下,一个修长的身影手里拿着卷什么东西站在那里。那是徐力里。
“是你?”他情不自禁地向她走过去。
“你刚回来?”她勉强地微笑了一下。
“你病了?”走近她,他发现她的面容十分憔悴。
“是的。”
“你要坚强。我已经通知卫生局下最大的力量,只是自己要千万当心。”
“谢谢。”
“我,我对你关心很不够,老柳他批评了我,请你原谅,……你要充满信心……我……”
她像是没有兴趣听他讲这些话:“我来找你,是为的这张图纸。”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我设计的一座立交桥,我想直接交给你。”
阎鸿唤深深地感动了。她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徐力里,倔强、执着,对自己所热爱的事业可以付出全身心的代价。他接过图纸,觉得周身都在发热。
“走,到我家坐一会儿,我们好好聊聊。”他低声请求着,他一直回避见到她,见到了,就不想很快结束这场谈话。
“不,不必了。”徐力里摇摇头,“我只是希望你快一点审查我的设计,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的语气又一次使他的心感到疼痛,他冲动地握住她的手:“别这样说,我一定尽快研究你的设计。”
“答应我,市里准备建的八座立交桥,有一座要采用我的设计。”徐力里的手似乎在发抖。
“好的,我答应。”
徐力里从他的手心中抽出自己的手,凄楚地一笑,转身走了。
阎鸿唤木然地站在那里,望着她孱弱的背影消失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尽头。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柳若晨那天对他大声喊出的话:“她……爱你,把一生的感情,把最纯真的爱情给了你!”
就是这句话,使他在知道她患了绝症后仍没有勇气去看她。
今天,她来了,她难道仅仅为了一张图纸吗?但他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需要说的太多,然而该说的,他似乎已经说了。
二
徐力里回到自己家的小院,进了门,就听见弟弟把他那台美国音响开得震天响,乱糟糟的音乐夹杂着弟弟和他的朋友的嬉笑声,叫人心烦。
她搬回家,他只是付之一笑:“闹别扭啦?回来住几天也好。”仅此而已。他只知道和他的朋友一起尽情地快乐,完全不知道他姐姐内心的痛苦。但她不怪弟弟,她不愿弟弟被她的痛苦所累,她希望弟弟生活得快乐幸福。
她不想进楼去,可又无处可去。她想安静一会儿,可心又总静不下来。
明天,就要住院了。她不知道住进医院还能不能回到这里来,还能不能再见到弟弟。她没有告诉父亲。怕他经受不住这种打击。上个月,她去北京发现父亲精神很坏,人到了他那个年龄,身体每况愈下,衰老的速度甚至按天计算。她怎么忍心用自己生命的消失去加速另一个生命的离去。
她悄悄走上楼。房间里的写字台上还摊着很多图纸和绘图工具。她收拾起桌子,以后怕再也用不着它们了。她照照镜子,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疲惫而憔悴,青春早已荡然无存。人已到了中年之末,而她此时的心境比实际年龄还老。在自己的亲朋好友、同学同事中,难道自己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接近死亡边沿?立交桥的设计使她心力交瘁,终于搞完了,为什么没感到轻松反而觉得沉重?这沉重是由于对生的留恋?对亲人的留恋?对桥的留恋?还是对于往事的留恋?当她争分夺秒地搞立交桥设计时,她没有一点空余想这些,现在,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空得让她发颤。她感到累,力不可支。她克制着自己想到床上躺一下的欲望,她知道自己站着的时间不会太多了,而躺下去却是永久的事。
她该为自己准备一下住院的东西。没有什么要带的,倒是需要清理一下自己的“遗物”,她不知怎地想起了这个不吉利的词儿。医院从北京请来了专家,是阎鸿唤特别关照,可她并不抱任何希望。她不相信本世纪会产生攻克癌症的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尽管癌症病人中也有起死回生的先例,但那是奇迹,不是医学。她对自己并不抱幻想,死里逃生的侥幸者毕竟太稀少了。
徐力里决定把所有的东西,文字和衣物全部处理掉,一件也不留下。
她打开衣箱,拿出一本已经磨损了绸面的日记本。这些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一直带着它。现在,她却要在死之前,首先烧毁它。这日记记载了她刚刚萌发的初恋,一直到她与阎鸿唤最后分手的那最痛苦的日子的全部心路历程。日记断断续续,记载着她青春时代最幸福的回忆和一个少女的全部秘密。那天,柳若晨没有看到它,她觉得遗憾,倘若他看到了,世界上就会有一个人真正了解她。尽管她会生气,或者做出一些激烈的举动,但总归,她不会在他眼里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的“怪人”,可惜,他只看到了那张照片。
她端过脸盆,把日记一页页撕开,然后用火柴点着,一页页烧掉。
人没有必要让别人一定理解自己。感情,这是世界上惟一纯粹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它随自己的生命一起离去,也许这是最好的。
即使是阎鸿唤,他也不一定了解自己了。多少年了,她只是远远地看见过他。刚才,他们站得那么近,甚至,他还握住了她的手,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陌生、遥远,难以与日记本中的他重合?
他直到毕业时,才知道她是徐克的女儿。他先是吃惊,后来又有几分激动。
她带他来到自己的家。父母热情地接待了女儿的同学。父亲尤为关注,从学习到生活详细地和这个年轻人交谈。她感到欣喜。把父亲拉到一边,悄悄地汇报了自己的秘密,父亲的态度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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