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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十一,回家把高伯年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顿,说他是个“没人情味的大傻瓜”。沈萍一个电话打给机关事务管理局的范局长,几天之后,全套最新家用电器进了高宅,全是出厂价。谁知,高伯年第二个月的工资一分也没拿回家,秘书说,高书记指示用工资把电器的市场差价补上。沈萍气坏了,可又不能动手打。现在,老头儿的身体比不上从前,毛病越来越多,打坏了,损失无法弥补。像这一类的事多的是。二儿子高地想办法出国留学,他不管;沈萍不愿在医院里当书记,想调到卫生局坐机关,他不管;女儿高婕出了这么个事儿,他还是不管;沈萍怎不恼火。
沈萍降服高伯年有绝招儿。吵吵不过是常规武器,绝非高伯年打不过她,他在战场上一刀能把敌人砍成两段,晚上,在床上他能弄得她喘不过气来。凭着这股子力气,别说她只小他八岁,就是再年轻十八岁也敌不过他。也不全是他顾面子。其实他败给沈萍,是有意让她,因为她掌握高伯年那次“过失”的秘密,同时也掌握高伯年处处要维护自己正人君子形象的心理。
其实,沈萍是不会把秘密公开的,损害了丈夫的形象也就等于损害了她自己的形象。她不过是拿这个秘密武器作为要挟。高伯年竟不掌握妻子的这种心理,连反击一次的勇气都没有。
高伯年的退让也是有限度的,他从不放弃原则。他可以忍气吞声,不争不辩,心里却总有个定盘星。沈萍深知他这一点,所以凡事也从不硬逼他;一旦她的“秘密武器”失了灵,她也就黔驴技穷,一点威力都没有了。
“你到底听见没有?”沈萍见他不说话,又动了气。
“这孩子太气人。”高伯年憋出一句话。
“你不气人?孩子随你,子不教,父之过,谁让她有你这么个爸爸。”
高伯年瘪了壳:“好了,好了,回头我找义民谈谈。”
沈萍这才松了口气,一点支撑力没有地倒在长沙发上:“这个家呀,真让我操心透了,整整的一夜没合眼。”
“你呀,满脑子都是家里的私事,一点党的事业心都没有,心胸狭窄,你睡不着觉,别说一夜,就是一个月,也毫无价值。”
“那么你呢?孩子出了事,不是你的事?”沈萍不服气地嘟囔着。
高伯年这才感到自己昏头涨脑,嘴唇和手指也有些发麻,肯定是失眠引起了血压高,他得赶快去补一觉。
他缓步走出客厅。
三
一辆“皇冠”牌豪华轿车,在公路上急驰。早晨五点半发车,只用了十分钟,汽车就开出市区,驶上通往北京的公路。按正常时速计算,阎鸿唤可以六点半出发,但问题在于市里交通拥挤,晚出发一小时,赶上“高峰”,也许会耽搁一个半小时。现在看来,中午前可以赶到北京,先去看看老首长徐克,三点半到中南海见总理,时间安排得很从容。
“十一点钟能进北京市里吧?”阎鸿唤问司机。
“没问题。”司机瞄了一下车上的表,知道市长又有意要他提前一点,他把油门踩到底,汽车飞一样地驰去。 阎鸿唤放松一下,头靠在座背上。他们都互相摸透了脾气,司机知道市长一坐上车,就恨不得车飞起来,他问十一点能进北京吗,就是告诉他,十一点前必须到北京。
没有人会想到,这次总理接见,是阎鸿唤自己写信要求的,他也没有想到,总理这么快就和他约定了汇报时间。中国老百姓现在仍普遍认为当今政治、实权还要靠“根子”。即使在市领导层中间,“背景”的能量也是相当大的。他没有根子。要说有,那就算是徐克和高伯年,他是六十年代初市里树起的劳动模范,当时,徐克和高伯年接见了他。现在徐克退居二线到了中顾委,但和他这个市长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高伯年是现任市委书记,从职务上,党政两巨头属平级,但高伯年自恃是阎鸿唤的老领导,是他一手提拔的,所以常常不自觉地包办市政府的工作。阎鸿唤越来越感到这个“根子”对他简直就是一根“绳子”,束手束脚,捆得你挥不出拳头,迈不开腿。他建电厂工程中就被高伯年无休止的干预弄得哭笑不得。其实按阎鸿唤的计划办,电厂一年就能完工。现在花了两年的时间,高伯年还认为既快又省。理没法再说清了,真理失去了检验的机会,谁会承认这个真理存在过呢?现在,一个宏大的市政整体规划出台了。第一步改造工程就要上马,他不能再像电厂工程那样窝窝囊囊地干。他这个人不习惯按常规惯例去思维,他习惯创造奇迹,习惯干别人办不到的事情,这或许是他天生的性格。他当过工人、车间主任,当过公司经理,当过工业局的局长;在每一个台阶上,他都创造过奇迹。如今,他要让他的城市以最快的速度,变成最现代化的大城市,在世界建设史册上留下这座城市的名字。这种在别人看来近乎狂妄的设想,在他到任的第一天起就萌发了。
三年前,他刚刚当了一个星期的市长。
摆在他面前,有三份材料。
一份国务院文件,对外开放的城市名单中,没有他们城市,理由很简单:城市环境脏、乱、差。
市经贸委的一份报告,仅有的两项议项合资项目,经外商来市实地考察后,均因环境问题,解除先约,拒绝投资。
“大参考”转登一条消息,某国际卫生组织来华考察,认为这座城市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一块地方”。
这一切都是地震造成的。
唐山大地震的余波,波及了半个华北,震毁了这座城市二十万平方米的房屋。大地震使简陋的防震棚,简易的临建房,星罗棋布于全市各个角落。市政规划部门控制失灵,房管部门无能为力,一切任其发展,听其自然。
马寅初先生预言和企图节制的“过剩人口”、“危机”性生命成熟了,到了结婚,继续繁殖新的“过剩”和下一代“危机”的时候。结婚和养育需要房子,可房子并不过剩,只有危机,人口急骤增长的速度与住宅建设速度在比例上大大失调。一男一女合在一起能生出一个孩子,但绝生不出一间房子。儿媳妇不愿与公公睡在只隔道布帘的屋子里,怎么办?于是乘乱,以盖防震棚的名义在马路边盖间房。地震是不是一两年就消失,谁也不敢打这个保票。这房子兴许就一年一年住下去了。盖起来,结了婚,以后怎么办?人们想也不想,眼下有地方住就行。于是,本来就拥挤的城市,窄小的街道,就变得更加拥挤、窄小,越发脏和乱。
一位副总理来视察,拨了一个亿,钱花了一半儿,临建棚却只增不减。
阎鸿唤一上任,那位副总理就批回市里一份报告。批示上明令要求,一年内彻底清除市内临建房屋!不然将改组市领导班子。这份带着批示的报告,高伯年转批给了阎鸿唤。新上任的市长一手拿着“通牒”,一手拿着那一个亿的另一半儿。
也许还嫌给新市长的压力不足,一场无房者联合静坐示威爆发了,真是天上地下一起加压。
三百多名无房者包围了市政府大楼。
他们之中,有年逾七旬的老人,有怀抱婴儿的青年男女,有从老山前线回来的、被炸断了双腿的残废军人……他们坐在楼前的台阶上,密密麻麻,堵塞了出入的汽车道,示威者没有呼口号,只是沉默地坐着,胸前或手上挂着或举着牌子,记述着无房者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的悲哀。
阎鸿唤并没在市政府大楼,他正在财政局听汇报,接到电话,他立即赶回市政府。
盛夏,三十八度的北方夏季高温,人们坐在滚烫的地面上,静坐示威,有人晕倒了,一个,两个,三个……
秘书长建议,通知公安局和武警部队协助劝解,必要时强制架走。
新任市长摆摆手,登上市政府的高台阶,站在门前那只雄狮的头上,望着人们。
他觉得,黎民百姓是冲着他阎鸿唤来的。人们忍受不住了。老少三代,七八口人挤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十多万人就住在马路两旁用苇席和薄泥盖成的临建棚里。这些闹事者,并非无法无天,大多数恰恰是胆小怕事的规矩人。他们没有房住,新近各区、局用抗震救灾款盖起的一幢幢新楼,但多数用作某些人的“锦上添花”,有的人甚至为四岁的孙子留了一套将来结婚的住房。而他们却仍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自己的小闷罐中。
一年、两年、三年……也有的人等了十年、二十年。
数字最能说明一切,使任何能言善辩的诡辩家在它的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三十五年,全市大中小型企业由一百多个,发展为一千五百多个,增加了七倍。
三十五年,全市人口由七十万增至五百万,增加七倍。三十五年,住宅建筑面积只增加了原建筑面积的三分之一,人均住房面积仅二点三平方米。
还说什么?!
新市长上任了,群众自愿集合,无声请愿。
阎鸿唤十分激动,群众无声的抗议在他眼中比巨大的声浪更让他难忍。这些人的脸虽然是陌生的,但他熟悉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的品格,因为他就来自他们之中。
他开口说话了。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他没用话筒但声音足以震撼所有在场的人。他喊出了四百五十万平方米。只有这个数字才能拆除这座城市的全部临建,才能基本缓解群众住房紧张的局面。时间只是一年,一年的时间盖出三十五年房屋建筑的总和。
示威者带着怀疑,抱着希望,散去了。四百五十万这个数字像电波一样散到全市四百万人的心里。群众将信将疑。
血气方刚,不知深浅的阎市长,开头就捅了这么个大娄子,在他第一次有资格参加的市委常委会上,他受到领导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们一顿好“撸”。
“没有经过市委研究,人大会议讨论,个人怎么就能许愿,你知道这样做,给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带来多大的被动?!”高伯年首先发难。
“四百五十万平方米意味着什么?你根本不懂得建筑,这不是搭积木,也不是种庄稼,这是盖高楼。一个亿的资金!钱呢?”
“这么大片的居民区,规划、征地、施工、配套工程……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时间……”
………
一切发言的中心论点,是阎鸿唤擅自说出了一句不负责的空话,给市委的工作造成不可挽回的被动局面,而这种被动,将孕育和导致一场更大的危机。
新市长的威信,没有从零点起步上升,而是一下子跌至负数。这么好激动的人能不能当好市长,领导这么一座大城市,可靠系数有多少?在市领导决策层里,阎鸿唤被不满的舆论和怀疑的情绪淹没了。
阎鸿唤要的似乎就是这个效果。否则这些人就不能从反证中懂得现代化建设的速度和潜力,就不会留心领教现代管理的手段和领导艺术,就不知道时间的价值和含义,也就无心去创造奇迹。
“既然不可挽回,就只好背水一战。因为已经形成被动,只好被逼着动,为了避免导致危机,我们只有抓住战机。这句话是我说出来的,就由我全权负责把话落实。”
阎鸿唤待会议上劈头盖脑的大浪过去之后,把头浮出水面,轻松地回答。
这一仗,阎鸿唤胜了。
五百五十万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