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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华不好意思地笑了。
“原来你还会笑呀?”她也第一次在他面前咯咯笑起来,“我问你,你那天怎么那么凶?”
“哪天?”
“就是我上次来的时候,你脸阴得就像这外面的天,说话的声音比打雷还吓人。”
建华无法解释,她问得他好窘。
屋外雨潮声中,突然传来一阵含混不清的吵闹声。
门砰地被推开,一个老师傅惊慌失色地朝建华喊道:“陈宝柱和老队长干起来了,把老队长打得出了血,你快去看看,那帮小子还在一边看哈哈。”
杨建华顾不得披雨衣,拔腿跑去。
瓢泼大雨中,老队长和陈宝柱滚在泥水里厮打,有几个工人在拉,但谁都拉不开,地上的人似乎要拼个你死我活。
“住手!”杨建华大吼一声,一个箭步蹿上去,用手钢钳一般攥住陈宝柱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陈宝柱拗不过建华的力量,松了手。老师傅把老队长从泥水中扶起来,他鼻子里流出了血,雨水冲掉一股,又一股殷红的血涌出。
建华冲愣在一边的工人厉声道:“傻愣着干什么?快把老队长扶到屋里上点药!”
几个工人搀着老队长走向队部。建华一把把还在梗着脖子的陈宝柱反剪着胳膊,推搡着拖进木板房。
“为什么打人?!”建华松开手,浓眉耸立,气得声音发颤。为了挽救陈宝柱,他花费了多少时间、口舌、心血。但他恶习不改,竟大打出手,拳头挥到了老队长头上。
陈宝柱的胳膊刚被松开,脚就一蹦三尺,歇斯底里地嚎叫,叫声里带着哭腔:“这个老王八蛋,狗娘养的没人性!不叫我去瞧我妈,我妈要有个好歹,我就敢宰了他!”
原来,他野蛮的行为却发自刚刚苏醒的人性,一颗才萌发的孝子之心。
那天,他回到家里,看到建华给母亲做的轮椅,心里好不是滋味。床上躺着的是他的娘,可照顾和惦记娘的却是杨大娘和建华。
“宝柱,妈活不了多久了,总有句话,想跟你说说,你能听妈说吗?”
“你说吧,我又没堵你嘴。”宝柱从来说话就恶声恶气的。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今后花钱省着点,攒俩钱儿,赶明儿也该说个媳妇儿,妈看见孙子,死也就闭眼了。”
“你现在就闭眼睡你的觉去吧,胡嘞嘞什么!”他没好气地说,“谁愿嫁我呀,守着个瘫妈,我这辈子甭想娶上媳妇!还攒钱?拿什么攒?这俩工资还不够口的!”
宝柱妈没想自己引出儿子这么番话,愣住了。
宝柱看妈不再唠叨,便铺床睡觉,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忙完早上的一堆事,他准备上班去,妈叫住他。
“宝柱,过来,妈跟你说两句话。”
“马上到点了,说什么话呀,你!”他最烦妈的里嗦。他勉强走到母亲身边。
宝柱妈一把拉住儿子,泪水一下子流了满面。
“你又犯病了不是?大早起地哭什么。”宝柱甩开母亲的手,扭身想走。
“宝柱!”母亲一声惊呼,拉住他,“宝柱,我告你个事儿。”
宝柱转回身来:“嘛事?说吧,快点。”
母亲擦擦泪:“你记得我这床底下有个耗子洞,你小时候帮妈一块堵上的?”
“记得,怎么了?又闹耗子啦?晚上再说吧。”
“那不是耗子洞,是妈藏首饰的洞,那会儿太乱,妈怕这首饰惹事,埋起来了,这事,连你爸也不知道。”
“首饰?”陈宝柱一听,来了精神。
“对,两件金首饰,虽说成色不算好,也值点钱,回头,你把它们兑成钱,也算妈给你尽了点心。这钱是你娶媳妇用的,不敢乱花。”
“行呵,”陈宝柱又烦了,“晚上再说吧。首饰又跑不了。”
“还有,你今后可得听杨大娘、建华大哥的,你好好做了人,也算替妈报了人家的恩。”
“行了,行了,一唠叨就没个完!”陈宝柱看看表已经晚了,甩手大咧咧地出了门。一大早就叨叨个没完没了,他烦透了。
到了班上,队里保管找他,让他还借队上的电钻,队里急用,那电钻是他借到家里给墙上打眼拴吊铺的,成天和母亲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他不得劲儿,看美国电影上洋人躺吊铺上挺自在,便自个儿也想搞一个。眼儿已钻好,电钻却忘了还。他便回家去取。
刚骑到家里小院门,便听自家屋里咕隆一声,什么东西沉重地砸到了地上,他赶紧推家门,不觉呆住了。
母亲半躺在地上。
一条撕坏的床单带子一头系在床栏上,一头系在妈的脖子上,她的脸已经憋得发紫。
她这是怎么了?!
宝柱脑子里嗡嗡的,半天才醒过来,赶紧替妈解开带子,把母亲抱上床去。
“妈!”他喊着母亲。
“宝柱。”母亲缓过劲儿来,声音低缓地说,“你为啥救我?让我死吧,死了就不拖累你了。”
“妈!”宝柱没想到母亲会为了自己去死。
“宝柱……我知道你恨妈……我守着帮不了你,反倒让你挂不住脸儿,我们都走了,你自个也就心静了,跟着你建华哥好好干,兴许能出息。”
宝柱听着母亲的话,一时间,母亲很多疼爱他的往事全都涌上心头。他一下扑在母亲身上:“妈,怪我先前不懂事,以后我再不好好伺候你,让我……”
母亲一把捂住他的嘴,没让他把那诅咒的字眼说出来。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从那天起,陈宝柱回到家,先服侍母亲吃完饭,就把母亲抱上轮椅,推到街上去凉快儿。可怜的陈老太太从小没捅过儿子一根手指头,为着儿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冬天怕他冻着,夏天怕他晒化,受着丈夫气,挨着丈夫打,苦苦地把儿子拉扯大,结果养出一只狼,从没享受过儿子的这份孝心。每次宝柱抱她,她都恨不得哭,见到外面大马路和街坊四邻,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宝柱这小子变懂事了。”有人夸宝柱。
“抽两下风,有不了长性。”有人悄悄议论。
宝柱当然只听见了夸他的话。这几天,他对母亲好,邻居夸,母亲乐,他自个儿心里也痛快。长这么大他还没听到过这么多好话。良知的恢复,越发使他体会到母亲多么需要儿子,而自己最亲的人也还是母亲,几天的时间,使他觉得自己跨越了两个人生。
刚才暴雨下起来时,陈宝柱首先想到了自己瘫在床上的老母亲。老娘怎么办?水没到床上,命就完了。他坐不住了,穿上雨衣,推车就走。请事假的事,他连想都没想,他没把那穷规矩放在眼里。赶巧让老队长碰上了。老队长拉住宝柱的车不让走,陈宝柱就骂。老队长认准了陈宝柱借词儿溜号。“这龟孙子见来重活了,总是找这种理由偷懒儿。”雨声大,两个人又都是一急就说不清楚话的人,嚷了半天谁都只顾自己说,没听见对方说的是啥。陈宝柱只听清一句:“你小子这两天就别想回家,走,就开除你!”陈宝柱混横惯了,除了在劳改农场装熊老实了两年外,可从来不受窝囊气,他顿时火冒三丈,挥手一拳,打得老队长鼻子见了血。老队长更是个容不得别人对他不敬的人,居然让这个早让他看不顺眼的家伙打出了血,牛劲上来了,拼上老命死死揪住陈宝柱。陈宝柱先是有些怕,老队长可不是能打着玩儿的,会闯祸。可当老队长揪住他摆出一副豁了命的架势时,他也豁出去了。反正错已经犯了,横竖一个处分。扣工资,开除,老子认了。他拿出自己在社会上混时练的拳脚,打了个痛快。
这就是刚才的全部经过。
杨建华脸色铁青,握紧拳头一步步逼近陈宝柱。陈宝柱一步步退到墙角让一把铁镐挡住了。
“建华!”一个工人上前抱住杨建华。他知道陈宝柱是个亡命之徒,逼到他狗急跳墙的地步,他什么事都干得出。
杨建华一抡胳膊,将那工人甩开。就在这一刹那,陈宝柱握住了铁镐。他曾经用锋利的钢刀,刺穿过一个人的肚子,现在他同样敢用铁镐在一个人脑袋上凿个窟窿。
可面前这个人是杨建华。
陈宝柱有片刻犹豫。伤害杨建华,太没义气了。等着挨揍,在众人面前栽跟头?那他陈宝柱就算“栽面儿”了,今后就别想在大家伙眼里立住。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掴在陈宝柱脸上,与此同时,建华一脚踢向陈宝柱握镐的手,手飞起来,镐倒在地。接着又是一拳击中了他的腮帮子,陈宝柱被打倒在地上,鼻子里也流出了殷红的血。
只一秒钟,迅雷不及掩耳。大家平时只知道杨建华脑子快,有力气,但没想到他手脚如此利索。
建华凛然站在那儿,眼睛怒视着趴在地上的陈宝柱,如同用把利剑逼住了对方的喉咙,让对方无法反抗。
“滚回去吧,你停职了!”他说。
陈宝柱被打蒙了,捂着火辣辣的脸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他知道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还击,只能一败涂地,把整个面子输光。他浑身泥水,雨衣也撕破了。
“把你妈背到我家去,我家的床架高了。”建华把自己的雨衣扔给宝柱,转身要走。这时,他发现一双眼睛注视着他,这是肖玲。
他盯了她一眼,走出门去。在她眼里,自己一定和陈宝柱一样野蛮。
他向队部走去,此时,他更关心的是老队长,老队长的犟脾气他知道,并不比陈宝柱容易对付。
扑哧、扑哧,一阵践踏雨水的急促脚步声追上他。身后,有人把一件雨衣给他披上。他转过脸,是肖玲。她正淋着雨跟在他身后。
“这回,你这个宣传干部汇报工作可有词儿了。”他冷冷地说。
肖玲跑了两步,她步子小跟不上建华的大步。
“我保密。”她说,讨好地朝建华一笑。
“想包庇?觉得三队是你抓的先进点,就报喜不报忧?”建华一点不领这个情,到手的先进,该丢也得丢。
“不是。”肖玲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我觉得解气,我真佩服你。”
肖玲是真心话。
“佩服我打人?”杨建华斜眼看看她。
“不,佩服你教训坏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建华苦笑一声:“一个干部动手打人,表明他的软弱,算得上什么男子汉。”
“软弱?”肖玲大惑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打?”
“因为软弱。对这种情况,我毫无办法,陈宝柱打了老队长,我打了他,对他是一种报复,也是一种开脱。”
“开脱?”肖玲越听越糊涂。
“我不打他,他打老队长就会成为一件天大的错误,而副队长也打了人,老队长心里就会取得一种平衡,领导上追究起来或许会因为顾及到我而减轻对打人行为的惩罚程度,当然,也许是徒劳。”
“可你不该为这种人开脱,还搭上你自己。”
建华看看天空,乌云厚厚压在低空,雨势丝毫未减。
“他住在蛤蟆尿泡尿都成灾的‘三级跳坑’,这么大的雨,一个瘫痪母亲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他能不着急吗?过去,他只想跟着他父亲往地狱里钻,现在他刚懂得点人性,虽然仅仅是对自己的母亲,也说明他开始有了良心,你说我能不为他开脱吗?”
“你把他住的地方说得太严重了吧?雨再大,也没成河,怎么会进到房子里去?”
建华看看肖玲,哼了一声,忽然把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