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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可以容忍地主的贪婪,却无法容忍地主对农业生产管理的无能和低效。他已经向国内拥有土地一万亩以上的大地主们发出通告,呼吁他们将田产出售给国家控股的大农场,或者合并到国有农场当中置换成为股份,而原本那些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农奴也将获得人身自由,以留在国有农场工作若干年限为代价豁免他们欠下地主的债务,这笔债务则以国债的方式补偿给地主,使农奴转化为工业化国有农场的“职工”,地主则转型为农业投资者、国有农场的股东,以便寇拉斯堡当局可以在这些土地上推行新的种植和管理制度以提升农业劳动生产率。
鲁道夫微微动容:“约德尔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着实令人钦佩,可惜那些乡下地主大多目光短浅,恐怕很少有人具备约德尔那样的远见,非但看不到入股国有农场带来的好处,还会把我们的政府当成强盗,甚至会采取暴力手段阻挠土地改革。”
罗兰也料想得到,肯定会有一些不识时务的地主认为他所推行的土地改革伤害了自身利益,试图以种种方式阻挠远东新政。事实上罗兰巴不得这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起来反抗,正好以此为口实采取武力镇压。
“自古以来,土地改革未曾有不流血而得善终者,现在多留一点血,将来就少一点地主复辟、反攻倒算的后患。”罗兰淡漠的话语中隐露杀意。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罗兰做事的原则是要么干脆不做,要做就做到善始善终,最好别留后患。对比地球上华国红朝在大陆推行的土地革命和果党转进夷洲之后在当地推行的以“赎买”为主的土地改革,后者似乎流血更少,不那么暴力,然而后患之严重已经在多年之后充分显现出来。
鲁道夫沉思良久,把儿子提出的观点充分消化吸收,开口道:“上午的内阁会议上,约德尔也提出了与你类似的观点,认为土地改革的目的不在于获得更多耕地,而是将数十万农奴从地主的田地上解放出来,但是他也担心现在就推行土改未免操之过急,遭到地方豪强的激烈反抗,演变成流血冲突,因此招致民众的反感。”说到这里,鲁道夫加重了语调:“你要知道,我们这个政权根基还很浅,影响力仅限于首都周边地区,在边远的乡村地区,寇拉斯政府说话恐怕还不如当地的豪强富户好使,民众大抵缺乏远见卓识,如果本乡的地主老爷煽动他们起来对抗远在天边的中央政府,他们中的大多数未必敢拒绝,到时候我们的敌人可就不只是地主阶层了!”
“约德尔这个人的眼光和能力都不错,只是受到家族牵绊,放不开手脚,怕流血,怕冲突,我们无法责怪约德尔的软弱立场,因为这是文人官僚作为一个社会阶层的通病——他们不明白土改不仅仅出于财政需要,更是出于政治需要,错过眼下的机会,将来再想推行土改将会受到更大的阻力,引来更多批评的声音。”罗兰话锋一转,深入正题,“的确如您担心的那样,推行土改最大的阻力其实不在于地主,那几个土豪劣绅算个屁,最大的阻力恰恰来自广大自耕农,且不说远东的地主阶级,就算是自耕农也觉得开垦荒地是天经地义,凭啥要向政府报备?没有这个寇拉斯政府的时候那些荒地就存在,凭啥你下一道命令就收归政府所有了?哪怕我们把天大的道理说破,那些缺乏国家意识的乡下人也不会理,更不会打心里支持我们的土地改革政策,甚至会如您所说——把我们这个新政府当成比帝国更坏的强盗。”
鲁道夫靠坐在扶手椅上,眼中流露疲惫:“既然你很清楚会遭到大众反对,为何还要强行推行如此激烈的改革?”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先容我岔一下话题,您觉得我们推行土地改革的合法性在哪里?”罗兰注视着父亲的眼睛,提出一个看似与主旨无关的问题,“或者进一步说,我们这个新建立起来的政权合法性在哪里,难道是因为我们血统高贵,是天命所归?”
第1183章:时不我待,只争朝夕(Ⅵ)()
“当然不是,我们跟街头巷尾、田间地头的普通人一样是被流放的异端和异端后裔。”鲁道夫摇头哂笑。国王的冠冕并没有使他膨胀到忘记自己的出身。
“是因为我们帮远东五百万人民摆脱贫困,帮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罗兰又给出一种稍微靠谱一点的答案。
然而国王陛下没有被儿子轻易迷惑,稍作思索就摇头否认:“我们的确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但是目前还没有兑现,你不能指望用空口许诺和美好的愿景说服人民跟着你走。”
“那么究竟是什么帮我们赢得了远东的民心?”这次罗兰没有等待父亲回答,直接说出自己的见解,“是因为我们推翻了长久以来亚珊帝国与培罗教廷强加在我们身上和心中的枷锁,是因为我们把异端这个罪名彻底粉碎,为远东人民带来信仰自由,给人们带来死后灵魂升天的承诺。”
“寇拉斯堡的圣化是一场举世瞩目的奇迹,我们用行动驱散了长久以来笼罩在远东人民心头的阴云,我们成功激发了人们的自信,使原本只具有地理意义的‘远东流放地居民’真正凝聚成为民族国家意义上的‘远东人’,当人们说起自己的出身时不再自卑并且心虚的自称北方人、南方人、山里人、乡下人、某某镇人、某某村人,他们可以理直气壮的宣称自己是寇拉斯王国的公民,他们不会像从前那样仅仅关注身边的亲友,对百里之外正在遭受苦难的同胞一脸漠然的说“那与我何干”,当外族入侵的时候他们不会再自欺欺人的哂笑着说‘兽人也罢、贵族老爷也罢,谁来统治这片土地与我等屁民何干’,当他们摆脱异端污名,共同见证寇拉斯堡圣化的奇迹,大多成为辛德拉的信徒,同样的情感与信仰就把他们与我们紧密相连休戚与共,从那一刻开始远东人真正懂得了‘同胞’二字的含义,他们的社会关系无限延伸、彼此相连,他们关心远方的同胞并且渴望被关心,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不再只是一句道德空谈。”
一口气道出心中的所思所想,罗兰感到无比畅快,也许这是因为每个人都有倾诉和交流的需要,然而找到一位耐心的倾听者并不容易,找到与自身学识、眼界、格局相称的交流者更难。从这个角度来讲,他这个穿越者虽然不能算鲁道夫真正的儿子,却也不存在父子代沟,有什么话都可以敞开心扉坦诚交流。
“现在重新审视那个最初的问题:我们的政权合法性在哪里?就在于我们唤醒了远东大地上千千万万同胞心中沉睡的民族情感,砸碎那具名为异端实为偏见的枷锁,向所有同胞敞开辛德拉教堂的大门,这就是我们赢得民心的根源,是我们这个政权合法性的体现!”
鲁道夫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别光顾着自己说得痛快,我记不过来!”
罗兰忍俊不禁:“我放慢语速,重新说一遍。”
“免了吧,我才懒得记,你回去以后把今天咱们的谈话整理成文,拿给我看。”鲁道夫抛下钢笔,拿起烟斗指了指儿子,“别光跟我讲这些大道理,你说了这么多,跟土改有什么关系?”
“我亲爱的父亲,没有任何一种社会体制可以永远维持活力,也没有任何一个政权能够仅仅靠精神动力维持高效运转不犯错误,你必须不断为体制当中注入名为利益的润滑油和兴奋剂才能激励其不断自我纠错维持高效运行,赢得民心只是建立政权的第一步,须知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人们总是容易忘记恩典并且怠于放眼长远,当兴奋劲过去,就会对现行的体制产生不满诸多挑剔,到那时你怎么重新聚集民心?光靠说教没有用处,要求别人顾全大局只是一句苍白的空谈,你必须让人们有利可图,看到生活正在一天天变得好转。”
罗兰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格外复杂。政治的精髓无非就是“利益交换”,说来简单,人人都懂,但是选择什么样的时机、与什么人或者机构交换什么样的利益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尴尬之处在于“政治学家”大抵成不了“政治家”,鲜有机会实践其理论,偶尔有机会出仕的学者也往往因为不懂人情世故和官场规则而栽跟头。这就好比“经济学家”可以搞研究,但是不能指望他们真的去搞经济。
“尊敬的陛下,须知我们这个新建立的政权正处于最具合法性的阶段,因为我们为远东人摘掉了异端帽子,推翻了帝国暴政,人民普遍爱戴我们,感激我们,如果我们抓住这段‘蜜月期’推行土地改革,民众或许会感到难以接受,但是总归还记得咱们的好,愿意体谅咱们!所以我们必须放眼未来,趁现在人们还在感念我们的恩典,将这感激兑换成土地资源收归国有的大政方针,为将来发展经济储备土地和矿产资源,当人们心怀感激并且普遍认可政权合法性的时候,对土改政策的抵触心理并不会太强烈,这本身也是一种隐性的利益交换,只有卡在这个时间点上趁热打铁我们才能比较顺畅的将新土地政策推行下去,否则当人们被庸俗繁琐的日常生活磨光了激情,不再为摆脱异端身份而感到兴奋,不再对我们的政府心存感激交口称赞,你再想推行这种触动很多人利益的土地政策就难上加难了。”
罗兰停下来喝口水润润喉咙,同时也留给父亲一些时间深入理解和思索。
“现在我们的政权刚建立,当权者大多是跟您打天下的小人物出身,与地主豪强的关系并不密切,再拖延个十年八年,地主豪强就有充足的机会与权贵拉上关系,甚至将自家子弟培植成为当权者,渗透到我们这个政府的每一个部门形成利益集团,到那时候我们要对抗的就不只是明面上占有万亩良田的大地主,还有与之勾结、受其豢养的庞大利益集团,扑面袭来的将不止是明面上的口诛笔伐,还有藏在心中的唾弃与怨恨,甚至明刀明枪的破坏,到那时候推行土改将得罪更多人,阻力远比现在更大。”
最后,罗兰挺直腰杆,深深凝视父亲的眼睛,以无比庄重的语调结束这场父亲与儿子、国王与臣下的对话:“说了这么多,希望您能够理解我为何如此急切地推行此事,现在不土改,错过机会必将追悔莫及。”
鲁道夫握着烟斗久久不语。当他再次抬起头,迎上儿子的目光,罗兰如愿以偿从他眼中看到期待中的坚定。
第1184章:时不我待,只争朝夕(Ⅶ)()
罗兰与父亲聊到深夜方告辞。离开御书房的时候才感到饥肠辘辘,精神却异常振奋。
在他的劝说下,国王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趁现在寇拉斯政权在民众心目中威望正隆,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段彻底解决远东的土地制度问题!
先后争取到农业大臣和国王陛下的全力支持,土改提案通过内阁审议已经没有什么悬念,接下来就要为实行土改建立起配套的法律制度……
“是时候约梅纳德先生聊聊了。”
……
远东寇拉斯政府创立迄今还不到四个月,但是寇拉斯堡的市民已经切身感受到这个新政权与行省时代的帝国政府在执政风格方面存在许多差异,如果要说区别最大的特征,多数人会给出相同的答案——高效!
年轻的寇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