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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约翰先生可能会怀疑那张薄纸片的信用,宁愿选择拿真金白银,然而1000个金币相当沉重,随身携带既累赘又不安全,还有一个问题是金币的质地比较软,容易磨损,从银行贷到的金币往往是新币,而从市场上收回的则是磨损甚至被有意切掉边角的劣币,银行是不肯吃亏的,用劣币归还贷款时要打个折扣,这个损失也得由贷款者承担。
相比之下,直接拿银行券既方便又安全,而且不存在磨损问题,如果约翰先生的交易对手乔治先生也愿意接受银行券,那么直接用银行券交易就是更明智的选择。
通常情况下,贷款者的交易对手也要与银行打交道,比如乔治先生将自己的面包店卖给约翰先生所获收入转手就会存进银行吃利息,只要威尔先生的银行接受自家发行的银行券,他也乐得接受这种替代真金白银的“纸币”,于是乎银行券就这样进入了流通领域。
根据上述流通现象不难发现银行券就是一种银行承兑的支票,一种债务凭证,这与纸币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银行券在诞生之初就与纸币有相似之处,但是在其最终进化成纸币之前,还是与纸币存在一些差别。比如人们持有纸币并不会获得利息收益,100元面值的钞票放在钱包里一整年仍然是100元,有些种类的银行券则会设定一个利率。既然能够产生利息,银行券在流通中就要考虑贴现之类的技术问题……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无关宏旨。
银行券最大的奥秘在于其随时可以兑换成与其面值相等的金银的“承诺”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心理骗局。在现实经济生活中,只要人们相信这张印刷花纹的纸片可以随时兑换成真金白银,就没有必要真的将之兑换成沉重累赘不易保管的金银,直接用银行券作为支付工具明显更方便。
基于上述共识,银行券就成了一种实际上的信用货币。也就是从这时起,银行券迈出成为纸币的最关键一步。
与地球上金汇兑本位(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的纸币相比,私人金融机构发行的银行券的信用并非来自政府的担保,也不能以国家权力强制推行,之所以能够在市场上流通、普遍被人接受,是因为人们相信发行银行券的那家银行足够诚信,相信银行的金库里储藏着至少与其发行的银行券总面值等价的金银以供储户随时兑换,然而这只是人们的想象,事实上真是这样吗?
或许的确存在老实本分的银行家,有多少金银储备就发行多少银行券,然而当银行家们忽然发现这样一个秘密——哪怕他印制的银行券已经超出金银储备人们也不会发现,照样信任并且乐于接受超发的银行券。面对这“点纸成金”的巨大诱惑,还会有多少银行家能够坚守诚信?
所有银行家都会赌咒发誓自己绝对诚实守信,然而现实却是市面上流通的银行券总面值比所有银行的金银储备加起来还多出不止十倍。可想而知,银行家的信用就像他们发行的银行券那样含金量微乎其微,一旦这个充满谎言的肥皂泡被戳破,银行券将因遭到挤兑而急剧贬值,银行也难逃破产的厄运,至于那些还没来得及兑换的银行券,在银行宣告破产的同时也就成了一文不值得废纸。
这就完了?
不,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
只要一家银行信用破产,人们就会怀疑其它银行的银行券也存在相同的骗局,并且急于将手中的银行券兑换成更可靠的真金白银以保护财产不贬值。
很不幸,人们的怀疑往往切中真相,其它银行同样没有足够的金银兑现承诺,于是一家紧接着一家银行死于挤兑,恐慌如同滚雪球般不断扩大,最终将所有金融机构都卷进来,演变成一场波及全社会的金融崩溃。
罗兰的最终目标是禁止私人银行发行银行券,改由央行统一发行纸币,但是不能急于求成,一步一步慢慢来,尽量避免对国内金融秩序造成负面冲击。
温水煮青蛙的第一步是建立准备金制度。央行默认私人银行有权发行银行券,但是不能容忍无限度的超发、滥发,要求每一张银行券背后都要有至少50%的金银储备作为担保,也就是强制银行券具备至少不低于其面值一半的含金(银)量。
制定规矩容易,问题在于如何监督私人银行是否存在违规行为。如果是在地球上,这就要涉及一出审计与会计、查账与假账的撕逼大戏,最终多半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查账的永远赢不了做假账的,监督的永远无法战胜钻空子的……
但是在瓦雷斯世界,情况就大不一样。别忘了,这是一个存在真神和魔法的世界。
查账很难吗?的确很难,涉及到大量的数据计算。但是如果你有一张“识破谎言”卷轴在手,或者你能施展“诚实之域”,看不懂资产负债表又何妨?银行老板、高管、会计、出纳通通隔离审问,就不信所有人都具备钢铁般的意志,全都能骗过识破谎言的法术。只要一个人交代了,牵出萝卜带出泥,其他涉案者的违规行为也都将无所遁形。
法术就是这么不讲理,简单,粗暴,但是有效——这就是罗兰特地调集一批辛德拉牧师参加财会培训,并且委任为央行审计专员的原因。
第1079章 :掌控金权(Ⅵ)()
央行收回铸币权,严格控制银行券流通,这就可以确保金融秩序万无一失、确保私人银行不出问题吗?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就算一家银行不再私自铸币,也乖乖遵守央行定下的规矩,为其发行的银行券留存至少50的金银储备,还是有可能因为盲目扩大资产负债表而导致风险激增,一旦资金链断裂就会陷入经营困境,倘若储户闻讯争相挤兑,破产倒闭乃至引发金融动荡也就不远了。
为了尽量避免上述情况发生,为了建立相对完善的金融秩序,罗兰还得再加几道保险:比如将目前由各家商业银行自行监管、以备央行不定期抽查的“准备金”收归央行金库统一监管,比如规定商业银行必须保持一定的资本充足率,比如制定“再贴现”和“再贷款”政策、使央行在金融危机爆发时扮演“最终贷款人”这一恍若救世主的角色……
然而罗兰目前并不打算实行上述过于复杂的金融管理制度,还是那句话——超前半步的是天才,超前一步就成了疯子。制度建设必须慢慢来,操之过急反而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事实上,仅仅因为推出禁止私人铸币和监督银行券这两条政策,罗兰在某些崇尚“自由”的银行家眼中就已经与“疯子”画上了等号。
出席全国金融会议的银行家可以分成两派,其中多数派的成员大多是寇拉斯堡当地的银行家,都有参加抗税运动的经历,也都曾参加过欢迎寇拉斯军团进城的仪式。他们要么是“觉醒者俱乐部”的成员,要么是财政大臣扎哈尔朋友圈里的人,更多的是两者兼而有之。这些银行家早就在扎哈尔的斡旋下与罗兰建立起友好关系,也深知央行的能量有多可怕,早在会议召开之前就纷纷登报发表“坚决拥护央行领导”的声明向罗兰表忠心,会议过程中也是卖力鼓掌为罗兰捧场,无论心里情不情愿,表面上都是欣然接受央行领导的态度。但是,罗兰的威慑力并非无远弗届,从首都金融街23号向外辐射,越是远离寇拉斯堡的地方他的影响力就越小。来参加金融会议的银行家中约有三分之一是外地人,他们不在首都生活,也不在首都经济圈开展业务,对罗兰这个年纪轻轻的央行老大很是不屑,或公开或私下抗议央行新规:
“私人铸币的权力神圣不可侵犯!”
“发行银行券有银行家的人格担保就够了,既无必要也无义务接受央行监管——监管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在怀疑银行家的诚信,就是对银行家人格的侮辱!”
“从前没有中央银行的时候远东的银行家们不也照样过日子,经济也没有崩溃嘛,凭啥那小子一上台就瞎指挥,以为自己是个王子就全知全能了?”
“老子在这一行摸爬滚打三十多年,他才几岁,哪来的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有多远滚多远!”
……
反对者的叫嚣声也传到了罗兰耳中,但他没有立刻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金融蛀虫采取暴力手段,只是默默地挖好坑,等着他们自己往坑里跳。
全国金融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从寇拉斯堡到远东各地的报纸都刊登了罗兰代表央行向全国商业银行抛出的那两颗重磅炸弹,引起社会各界热议。
一夜之间,寇拉斯王国仿佛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无数经济学家,以不同的视角评论央行新规。田间地头的农夫和工厂中辛勤劳作的工人,大多对这一类话题既不明就里也不感兴趣,参与争论的实际上只是那一小撮城市中产阶级,这些人的绝对数量不多但是社会影响力最大,发出的声音也最强烈。
远东的城市中产阶级多为工商业的高级雇员或者中小企业老板,他们经常与金融机构打交道,也能敏锐的预感到银行业游戏规则的变动将对他们的工作和生意造成影响,至于对这种影响抱以什么态度,主要取决于是否存在相关利益。
接下来一连三天,罗兰通过约翰·普利特搜集全国各地发行的报纸,将报上刊载的相关评论文章全都浏览了一遍并按照“支持央行”和“批评央行”两种立场加以分类。
大多数文章没有鲜明的立场,在支持央行新规之后也谨慎的提出了一些担忧,这种四平八稳的观点当然是老成之见,也最能代表多数人的态度,可惜读起来实在乏味无趣,对罗兰的统计分析也没有多大用处。
立场鲜明的两派文章火药味十足,读起来也更有趣。其中对央行新规持乐观态度的文章作者主要是两类人,一类是以扎哈尔为首的政府财政官僚和首都圈的银行家,这种文章参考价值不大,他们在报上发出的声音未必就是心声,更主要是表达政治站队的姿态,其中不乏浓墨重彩吹捧罗兰“高瞻远瞩”、“少年天才”的马屁文章。罗兰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实在受不了这帮贱人的肉麻调调。还有一类是真正有“干货”的工商从业者、经济观察家和独立学者,他们主要站在维护国家金融安全和经济稳定的角度看待央行新规,对央行收回私人铸币权、监管银行券以控制信贷泡沫的做法持肯定态度,就算提出批评意见也是有的放矢,值得罗兰深思。
至于反对派的文章,主要登载于首都之外各市镇发行的小报上,通篇为商业银行的诚信可靠大唱赞歌,为银行家的正当经营受到央行的蛮横打压、粗暴干涉而打抱不平,此外就别无干货。
这种文章显然出自抵制央行的地方金融集团授意,对这些无耻文人的言论罗兰付之一哂,根本没往心里去。
但是,也有极少数批评央行新规的文章出自那些真心信仰“自由市场”和“看不见的手”的经济学者。比如罗兰看到一篇水平最高的文章,指出国家垄断铸币权意味着正在孕育一个极度危险的倾向——过度迷信公权力而轻视货币自身的价值规律。这种倾向若不加以警惕,央行总有一天会按耐不住公权力所派生的疯狂冲动,彻底废除金银铸币的流通,代之以“中央银行券”。